若虛先生讓呂節好生照看家小,自己卻縱馬疾馳,奔出城外,直向著東邊昌陵郡方向而去。


    計無雙暗暗吃驚,他雖然押注在若虛先生師徒身上,但是平日行事言語仍然頗為謹慎,從未透露過百家盟的所在。


    但今日看到若虛先生縱馬急急而奔,目標明確,毫不遲疑,顯然是知道百家盟的總部位於何處。


    當然,以若虛先生算無遺策的手段,知道這個本來也沒什麽。


    最令計無雙心中驚懼的是,雖然明知這是陷阱,若虛先生竟然還是毫不猶豫地一往無前!


    現在盟中不知出了什麽變故,連那個心如蛇蠍、手段狠辣的蛛夫人竟然都要耍這種手段,吸引他入彀,這件事讓計無雙隻覺憂心忡忡。


    假如若虛先生殺入盟中,那自己這個隨附其後之人,豈不要成為百家盟的叛徒?


    他一想到盟中對付叛徒的那種種慘厲手段,饒是他心中早有覺悟,仍然感覺不寒而栗。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脫口大喊道:“若虛先生,且慢前行!”


    若虛先生勒馬迴身,臉色陰沉,朗聲問道:“計先生有何話說?你若反悔,不想與我一道前往,大可就此離開,從此你我再見,便是仇敵!”


    兩人在荒野上奔出三個時辰,此時已屆午夜,月光從天灑下,披在若虛先生身上、馬上,將他映襯得如同一尊天神。


    計無雙將牙一咬道:“我計某既然已經隨若虛先生走到這裏,豈有迴頭的道理?但你就這麽迎頭闖去,不怕中了盟中的埋伏嗎?我看還要從長計議!”


    若虛先生雙目放出赫赫神光,仰天大笑道:“百家盟?我看皆是無膽鬼類!想要讓我前去,何必要費這許多周折?他們搞這些下作勾當,甚至連你也蒙在鼓裏,無非還是不願與我平等合作罷了!既要撩撥於我,我若不應戰,豈不是被他們看得輕了?”


    “想出這等法子的,應該不是你們的小娘子。說不定,現在的百家盟中,已經不是她說了算了!”


    計無雙心中也在擔心此事,聽見若虛先生直言說出,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不...不會吧,盟中忠於小娘子的人應有不少,她的手段也厲害非常,怎麽可能被人奪了權柄?若是她被奪權,盟中應該已經大亂了,哪裏還能來騷擾於你?”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關心。”若虛先生冷哼一聲,“我所欲者,隻是將那蛛夫人揪出來,問問她是怎麽生的膽子,竟敢對熙兒身邊之人下手!?”


    計無雙看見若虛先生的凜然神威,暫且壓下心中的不安:“那咱們也需計劃一下,這麽直接闖去,還是太過冒險。你可知現在盟中有什麽人在等你上門,會安排什麽陷阱詭計?”


    計無雙是兵書一脈的長老,行事講求知己知彼,不願若虛先生就此貿然而去,最後落得功敗垂成,身死魂消,自己失了憑恃,下場必然淒慘無比。


    哪知若虛先生看著前方


    天際黑沉沉的丘陵道:“百家盟二十年前被張逸雲殺散,絕跡於三輔之間,隻在關外郡縣苟延殘喘。直到十二年之前,方才在關內得了一處存身之地,便是那昌陵廢棄的封土地穴,我說得是也不是?”


    計無雙默默點頭,心想這若虛先生果然是知道百家盟所在。


    若是楊熙在此,此時怕是要大吃一驚。因為他在追查陳都一案之時,曾經去過昌陵郡,看到過那孝成皇帝靡費萬民之力都沒有建成的宏偉陵墓,沒想到那百家盟竟然在這皇帝的廢陵之中存身,真讓人毛骨悚然,不愧“鬼窟”二字。


    “百家盟中,十二派為陰陽、方仙、巫蠱、縱橫、機巧、名辯、玄神、卜相、農稼、小說、兵書、岐黃,如今前七派把持盟中事務,後五派已經式微,我說的是也不是?”


    計無雙聽若虛先生說起盟中派別,如數家珍,不覺心中驚詫,便連他說自己“兵書”一脈式微,也顧不上反駁。不過若虛先生說的一點沒錯,他雖然在盟中博下一個兇名,但是兵書一脈的式微卻是不爭的事實,不僅平時的地位日漸邊緣化,連如今盟中發生了什麽變故,他都一毫不知。


    “那蛛夫人便是巫蠱一脈的首領罷?”若虛先生冷笑道,“暗地裏指揮毒蟲害人,楊某卻未必會怕!”


    計無雙憂心道:“既然此番那蛛夫人敢於動手,必然是得了盟中某些人的首肯,小娘子之前可是嚴禁咱們與官軍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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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的正是事實。若不是有小娘子的嚴令,蛛夫人在為了隱瞞線索而殺人的時候,早就對楊熙和呂節動手了,隻是礙於他們的官家身份,才屢屢隻是逃跑。


    百家盟暗中的力量再強,也不會蠢到與整個大漢對抗,那無異於造反,便是自尋死路罷了。


    如今那蛛夫人可是向呂節這個朝廷命官出手了,這便說明,百家盟已經不再懼怕軍方和朝廷的清算。


    他們是哪裏來的底氣?難道盟中真要揭竿造反?還是說要天下大亂了?


    計無雙臉色陡變,心中忽然湧起不祥的預感。


    若虛先生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知道他也想到了關鍵,便沉聲道:“你懂了麽?既然鬼窟不想依規矩做事,那我也不必講什麽規矩,先把仇報了是真,莫要等到你鬼窟自己作死,被人掀個底朝天,我卻沒人算賬去!”


    計無雙冷汗涔涔而下,雖然想不透其中關竅,但隻覺馬上就要大禍臨頭。


    他看見若虛先生複又縱馬前行,也下意識地抖動韁繩從後跟上,一邊前行,一邊心中暗暗盤算,會有哪派高手於路攔截,若虛先生又會如何應對。


    那蛛夫人既然已經出手,已是若虛先生目中之的,就算她不出手,若虛先生也不會輕易放過她。所以巫蠱一脈一定會布下天羅地網,狙擊若虛。


    那機巧一脈的長老是蝠先生,他雖然為人亦正亦邪,但向來聽小娘子使喚,不知此番會不會出手襲擊。若是他手下蝠奴齊至,動用那些奇巧機關,倒是不小的麻煩


    。


    陰陽、方仙、玄神三脈,雖然平時不大理盟中之事,但是這三脈皆重傳承,若是知道若虛先生便是“司書人”,掌握著百家萬藏,怕是都要忍不住出手逼迫搶奪。


    那名辯、縱橫兩脈,長於研究學問義理,倒是不擅爭鬥,卻不用特別留心。


    至於剩餘五脈,兵書一脈自不用說,除了自己之外,隻有僅剩的幾個弟子,他又如此立場,自不會與若虛先生為難。其餘四脈雖然人丁稍旺,但在盟中也無甚地位,同樣在爭鬥一道上不甚擅長,縱使來人,也便如那日追蹤徐老三的農稼派弟子一般,為人馬前卒送死罷了。


    這麽分析一過,他居然發覺,此番盟中倒有超過半數勢力可能不會出手。


    他能想得到,若虛先生自也能想得到,但是即便如此,能夠毅然前來,也需對自己的智勇和本領有十足的信心。


    兩人兩騎漸漸迫近昌陵邑,隻見黑沉如墨的土封橫亙在遠處台垣之間,如同一條死去的巨龍。


    這陵墓是孝成皇帝為自己修建的陵寢,但此處地勢頗低,想要修建帝陵,需要以土石填高地勢。向年朝廷征動人力不下十萬,日夜勞作,五年陵形初成,糜耗卻已無法支持。先帝這才知道勉強在此處修建帝陵,乃是不可為之事,隻得放棄此處,重修鹹陽原上的初陵延陵。


    最終先帝暴斃,葬在了延陵之中。這昌陵廢穴,便如一處受盡詛咒的土地,再無人理。當年征發來的民夫,背井離鄉,離散妻子,隻能在此處勉強存身度日,遇上荒年,端的是餓殍遍野,慘不忍睹。


    但自從百家盟偷偷占據了這昌陵地穴,周圍流民的日子便好過了許多。因為百家盟中全是能人,還有農稼、岐黃、機巧等派,傳授了流民許多營生的本事,為他們改進農具、開墾荒地,傳授稼嗇之法,所以流民越聚越多,無數窩棚漸漸布滿整個廢陵周邊,成為百家盟的一道天然屏障。


    這也是為何百家盟占據廢陵十數年之久,卻沒有被官軍發現,全是因為這滿山的流民為之遮掩,才讓他們得到一處安居之地。


    若虛先生默默地看著廢陵周邊點點火光,默然不語。那計無雙卻在想著,以若虛先生之能,若一會兒與盟中全麵開戰,這周邊散居的流民還不知要死多少,不由得心中暗暗歎息。


    計無雙雖然也覺得不忍,但是也並沒有將這些流民的死活特別放在心上。看了一會兒,他不由得出聲提醒道:“若虛先生,前方便是昌陵廢穴了。就算盟中無人埋伏,也要經過不少暗哨,還是要當心一些,盡量莫要暴露行蹤。”


    若虛先生卻輕蔑笑道:“誘我來到此處,卻不敢來相迎麽?需要當心的不是我等,而是墳裏裝死的鬼人罷!”


    說罷,他運足真氣,舌尖如春雷初綻,聲音如洪鍾大呂一般隆隆而出,身旁的計無雙不覺得如何刺耳,但山間萬千流民卻都被這一聲巨吼攝走了心神。


    “楊若虛在此!百家盟中,誰敢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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