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熙與青兒吉期定在十月初六,距離現在還有一段時間。


    楊熙不得不收拾心情,慢慢等待佳期到來。


    好在這段時間他並不是無事可做,相反,他忙得很。


    每日離班迴府,用過晚飯之時,楊府後門便會有一個小廝模樣的年輕人恭敬敲門,來到楊熙房中。


    這人便是杜小乙。


    他那日得了楊熙承諾,說要教他識文斷字。


    他心中雖然驚喜,但過後仔細思量,隻覺自己身份地位與楊熙天差地遠,難道還能真的勞煩他教自己識字?這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所以他好幾日也沒敢上門,還是有一迴在市上遇到楊熙,問他為何不上門來,他才忐忑地登門拜訪。


    沒想到楊熙熱情之至,將他迎入房中,盡心盡力教他識文斷字。


    小乙從未通曉文字,此時得楊熙教導,雖然一心向學,但入門極慢。楊熙初時按照《倉頡篇》,依字部依次教學,但收效甚微,小乙往往要半個時辰才能記清一個字的讀音寫法。


    楊熙苦思許久,終於放棄《倉頡篇》不用,轉而教授小乙日常所見的物事寫法,由他自己的名字“杜虞”始,依次教以天地日月、草木河流、雞犬牛羊的寫法。小乙本不是愚笨之人,此刻楊熙教導得法,他學習速度也日漸加快,逐漸學了不少文字,漸如鴻蒙初開,終於知曉學問道理的妙處。


    漢時寫字都用竹木簡牘,楊熙從小長在富家,用書簡習字已成習慣,此時也用書簡教小乙習字,不多日間,便將家中空白書簡全數用盡。


    小乙心中過意不去,日裏便去伐木為板,削竹為簡,搬到楊府當中充作書寫之用。


    但漸漸小乙習字漸多,書簡製作速度漸漸跟不上他練字的靡費,他便仔細詢問了市上的開蒙先生,才知原來蒙童習字,大多不會如此奢侈使用書簡,而是木棍切削為“木觚”,或五麵,或七麵,可在觚上書寫,寫完之後則用刀削去一層,便可繼續使用。


    如此一來,便可大大節省木簡。而且小乙武藝甚高,以刀削木,每次隻去薄薄一層,一根木觚可反複使用多次方才削完。


    楊熙看著小乙手腕輕輕一抖,便以隨身斷劍切去一層削衣,真可謂是纖毫之間,薄如蟬翼,不由得對他的劍法大為欽羨,詢問之後,才知道這隻是張逸雲隨口指點他的幾招劍術,竟能如此舉重若輕。


    如今兩人交情漸深,小乙也知楊熙的先生與逸雲乃是故交,所以漸漸口風鬆動,將與張逸雲相關的一些事情對楊熙說出。


    隨著兩人交流日深,楊熙才發覺他們雖然多年沒有見麵,但所曆之事竟隱隱存在聯係,張逸雲、丹辰子、暖玉樓、百家盟,兩人的經曆仿佛互為表裏,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安排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直讓他背脊生寒。


    這種感覺一閃而逝,楊熙又覺哪裏有些不諧,總感到有些事情沒法接續得上,好似存著一些疑點。


    他哪裏知道,小乙雖然對他說了許多機密,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萬萬不敢對他開口的。


    比如他與杜稚季一同逃出城外的事,比如他與李忠一起越獄救了逸雲的事。


    杜稚季是當時楊熙親自追捕的欽犯,小乙卻助他逃出城外,此事他雖不後悔,但麵對楊熙之時,總是有些內疚。


    杜稚季為了拖住追兵救他生還,已經慨然赴死,如今為免芥蒂,便讓這件事永遠埋在自己心底吧。


    而相助逸雲越獄之事,則是涉及王巨君、李忠兩位朝堂官員,幹係太大,他即便再怎麽相信楊熙,也不敢輕易將這事吐露。


    感慨之餘,二人更為今日的相識相交而感到欣喜。


    畢竟兩人都是少年,還有什麽比少年之間的意氣相投更純粹呢?


    除了小乙,楊府之中還多了一個常客,那便是百家盟的長老計無雙。


    自從那次與若虛先生合作,共同算計強敵雷狼之後,這計長老便對若虛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楊熙不知道先生的身份,更不知道先生許了這計長老觀看“百家萬藏”的機會,隻對這不苟言笑,一臉陰沉的老者心存戒備。


    因為小乙曾經對他說過,這計長老曾要暗算張逸雲,不是什麽好人。但不知為何,先生卻時時容他來到府上,與他或是下棋,或是論事,仿佛對其毫無戒心。


    “你日日來我家中,盟裏對你沒什麽意見麽?”若虛先生一邊與計無雙下棋,一邊不經意地問道。


    計無雙嘿嘿冷笑:“盟中十二派向來各行其是,誰能管得了誰?我到你家來,小娘子是知道的,她既知道又沒說什麽,自是默許了。”


    若虛先生笑道:“小娘子這是深知下注不能下在一處的道理,此時朝堂之上的變化已經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她賭在劉子駿身上的一鋪還未見得能收迴本錢。此時你能進得我家之門,對她也算是意外的收獲吧。”


    計無雙臉上露出少有的肅然之色:“小娘子雖是女流,但能以一己之力擔負起百家盟的興衰之責,計某是佩服得緊的。”


    若虛先生輕笑一聲,悠然道:“百家盟已經是成為鬼窟的所在,想從鬼再變成人,豈是那般容易?”


    計無雙聽了此言,心中大怒,不由得手上用力,竟將那陶石骰子捏作粉碎。


    但是想想自己這兵書一脈,已經式微至幾乎不能延續,若虛先生一言如讖,說得如何不是事實?念及此處,不由得手上一鬆,幾塊骰子碎片叮叮當當落在棋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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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家與丹家即將結為秦晉的消息逐漸傳出,果然如若虛先生所料,董恭便如啞了一般,什麽話也沒說,那趙玄本來心中有氣,卻遇上了另一樁為難之事,自身都要難保,登時再也顧不上與丹夫子計較。


    原來傅太後得了至尊稱號,誌得意滿,又想起兩年來費盡心機,受盡閑氣,都是朝上這一幹臣子作梗所致。此時王莽、孔光、師丹之流已被罷黜,令她稍平心中之氣,但這傅喜乃是她的堂弟,理應為她盡力,但竟和這些朝臣通同一氣,阻攔天子給自己封號,實在讓她咽不下這口氣去。


    雖然傅喜也被免官在家,但是傅太後想到他的高武侯爵位,也是賴由親緣關係所得,不將這個堂弟的爵位一並除了,免為庶人,絕出不得心中這口怨氣!


    可歎世人都道王太皇太後擁權自重,趙太後蠱惑君王,卻沒想到這傅太後才真是醋隊裏的將軍,善妒記仇的元帥。


    傅太後既然起意,便將孔鄉侯傅宴招至永信宮中,道:“你族兄傅喜到處傳說你奢侈驕傲,可怎生是好?”


    傅宴怒道:“他自


    己沽名釣譽,假裝清高,卻在背後嚼我的舌根!”


    傅太後見傅宴如此容易挑撥,不由得心中暗喜,道:“傅喜身為族中耋老,卻不愛惜族人,反與那班老臣一起,故作清高之態,我對他也有些不喜。怎生尋個法子,將他除爵為民,才堪教訓。”


    傅宴眼珠一轉,忽道:“丞相朱博乃是我的至交,他彈劾孔光、傅喜,使他們坐罪免官。如今帝太太後欲要傅喜除爵,說不得還是要著落在朱博身上。”


    傅太後心中明鏡也似,卻佯裝不肯說破,隻道:“你便宜行事罷。”


    傅宴得了永信宮密詔,當夜便招來朱博,與他說了永信宮的意圖。朱博初為宰相,本不願鋒芒太露,但他的官位都是傅宴舉薦、永信撐腰得來,卻由不得他不應命。


    於是他找來趙玄,約他一同上疏參劾傅喜,趙玄無法,隻得與他一起上疏,盡白傅喜之非不提。


    不過,天子雖然用人唯親,卻不是個傻瓜。他知道祖母與傅喜積怨甚深,此刻見了二人同時上疏攻訐傅喜,心中怎能不疑?


    他知道朱博機警多謀,便將他暫時撇開一邊,卻令廷尉將趙玄索來,嚴加審問。


    趙玄是個小人,沒有什麽堅持,此刻受到廷尉府盤詰,頓時屁滾尿流,什麽都招了。


    天子聽聞大怒。他能夠為了祖母的尊號撤換舊臣,但怎能容忍他人以此為借口,隨意攻詰朝臣?


    說到底,他當然明白傅喜等人一心為國的操守,也知道這些宵小把持朝堂的目的。


    天子在宮中苦思一夜,想起自己初即位之時的雄心壯誌尚還未酬,卻為了親族利益,用了這麽多庸碌之人,做了這麽多違心之事,心中不覺大有悔意。


    天明之時,董賢拜見,見天子容色憔悴,精神委頓,不由得又驚又急,趕忙探問天子情況。


    天子唉聲歎氣,將所思所想與他說了,董賢苦笑道:“天子為天下尊,何必因這些小事掣肘?白白累壞了身子。依臣所見,天子便聖心獨斷,又能如何?”


    天子被董賢一言點醒,不由得大喜道:“聖卿此言教我,甚善!”


    於是天子毅然便將趙玄下獄。本來溝通內宮,陷害大臣乃是死罪,念他招供,天子特許將其死罪減三等辦,好歹留了他一條性命。


    朱博卻沒有這麽好的運氣,被廷尉索拿時他本想找傅宴庇護,但卻聽說傅宴也被天子懲戒,削掉四分之一的爵俸和封地,才知天子已經動了真怒。


    他知大勢已去,隻得在家自經而死。


    繼孝成皇帝時的丞相翟方進後,朱博成了第二個自殺的宰相。


    傅太後沒料到自己這個天子孫兒竟有如此手段,一時間也不敢再動手腳。


    天子見那朝上如今全是佞臣,實不成話,終於拜光祿勳平當為相,以王嘉為禦史大夫。


    這平當在先帝時曾與外家淳於長相抗,王嘉則是當年天子尚為太子之時,先帝在太學考教定陶、中山二王時的開廷講演之人,定陶能為天子,可以說全賴那次講演對答之功。


    天子用這二人,已是起了與外家抗衡之意。滿朝外戚無不驚肅,其他臣子卻心中暗暗歡喜,都道天子或已醒覺,開始平衡朝堂勢力。


    但是平衡朝堂談何容易,卻不知先帝都沒做到之事,如今天子卻能做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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