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物生發,長安城內黎民又熬過一個冬季,集市之上漸漸恢複了生活的氣息,商賈往來輻輳,屠豬宰狗之輩大聲吆喝叫賣,一派繁榮景象。


    這天胡爺做東,邀請韓狗兒及杜小乙在清風樓宴飲。自從那天見了張逸雲後,胡爺對這兩個後輩多有提攜照顧,今日恰蒙相召,二人欣然前往。


    清風樓處在東市,算是受韓狗兒庇護,今天又有胡爺同來,更是小心逢迎,清出二樓整整一層,將那好吃好喝的流水一般搬上席來。


    三人坐定,胡爺哈哈一笑,先是問韓狗兒道:“最近在市上可還過得?”


    韓狗兒一臉笑意,道:“自然過得!東市之上我做了老大,西市南市那幾個小子也都知道我是胡爺您的人,很是給幾分薄麵。我這拳腳已經好久沒動過,正感無聊呢!”


    他平時在市上混日,所得利息都是拿拳頭打出來的,此時背靠胡爺這棵大樹,人人畏懼於他,還真讓他有些不適應。


    胡爺啐了一口道:“下賤胚子!不用打架拚命,還渾身不舒服了麽!”然後又轉向小乙,“小乙,胡爺給你安排的差事怎麽樣啊?”


    小乙滿臉通紅,囁嚅道:“還...還好。”


    席上其他兩人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小乙見他倆笑得猥瑣,更覺羞愧無地,但仍是鼓起勇氣道:“多謝胡爺抬舉。我之前還不願去幹這差事,現下卻覺得在那...在那香室街奔走,風吹不著,日曬不著,確實是一件美差。”


    韓狗兒笑道:“光是沒有風吹日曬嗎?整天在姐兒們堆裏,可不是美差!”


    原來這香室街,便是長安城中的花街柳巷,街旁全是青樓勾欄,隨處可見姐兒們倚門賣笑,招徠客官。這樣一個淫糜之地,自然少不了爭風吃醋,打架鬥毆,偷搶盜竊之事,也需要有那遊俠地痞維持秩序。


    但是去年那負責香室街的地痞盤上了一個姐兒,兩人私下卷了鴇母的積蓄體己,遠走高飛。那鴇母找上門來哭訴,把胡爺都弄了個手忙腳亂。沒奈何,胡爺隻好出錢補了鴇母的虧空,還要重新物色一名乖覺少年,負起看護香室街的責任。


    有了那拐子的前車之鑒,胡爺這次挑選人選再也不敢輕忽,必要尋那知根知底,老實良善之人。想來想去,韓狗兒這個小弟杜小乙便入了胡爺的法眼。


    杜小乙年僅十四,在男女之事上還是懵懵懂懂,而且從他與韓狗兒的情義來看,也是個重諾之人,又有那張逸雲的背書,實在是再合適也不過了。這韓狗兒正惱小乙婆婆媽媽,礙手礙腳,妨礙他在市上作威作福,此事經胡爺一談便成,便將小乙送到香室街去。


    小乙臉皮嫩,初到香室街上,隻覺到處都是美貌姐兒,連喘氣都是香的,隻作個六神無主。可是呆的時間長了,慢慢發覺這些姐兒也都是人,除去脂粉,也有妍媸美醜之分。那紅的姐兒,一夜纏頭十萬,王孫公子競相追捧;那不紅的,隻得賤價貨賣自家,還要受那媽媽侮辱打罵。


    誰過得都不容易。


    別的地痞欺他人小,都來尋他晦氣,沒想到這小乙身有武藝,等閑兩三個人都近不得他身。在香室街打了兩架,便立住了威勢,那些被嫖客欺負的姐兒,也來找他


    出頭。就這樣平了幾樁紛爭,小乙覺得這香市街的確需要自己,這才安心留下。


    “在香室街呆了這麽久,小弟你就沒看上哪個姐兒?”韓狗兒一臉壞笑。


    “沒有!”小乙滿臉通紅,急急否認。


    胡爺嗬嗬一笑:“我倒聽說有幾個姐兒看上了小乙。”


    這小乙窮苦出身,剛來長安之時麵黑肌痩,就像個小乞丐。但他在長安定居後,既免了風吹日曬,又有好吃好喝,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短短數月,小乙個頭便躥高數寸,麵皮也變得白淨了許多,看上去已是一名精幹小廝。又加上他跟著韓狗兒學了幾招功夫,身輕體健,在那香室街中替人出頭,有女孩兒看上他,也沒什麽奇怪。


    小乙臉上更紅,又是連忙否認。但胡爺隻是笑道:“與姐兒親近倒是無妨,卻不許將人家拐帶走了!”


    說罷與韓狗兒兩人轟然而笑。


    三人邊吃邊聊,忽而聊起市上軼聞,不知怎麽的,說到那剛剛出殯的高陵恭侯翟方進身上。


    這翟方進久居相位,不知怎麽的便得了急病,一兩天中便一命嗚唿,死在任上。如此高官,葬禮奢華至極,連街市之中都掛上了白綾,以示哀悼。


    “都說這丞相是病死的,可是我卻聽到一個說法。”胡爺壓低聲音,幽幽說道。


    “是怎麽迴事?”韓狗兒身為線引,聽到這種奇聞軼事便覺喜歡。


    胡爺低聲道:“你有沒有聽過‘熒惑守心’這幾個字?”


    熒惑不是天上的星星嗎?韓狗兒想起此前讓自己大吃苦頭的那句“星隕南山中”的讖語,一時間大驚失色,連忙捂住耳朵大叫道:“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聽!”


    胡爺愕然,不知道這韓狗兒為何有這麽大的反應。這時隻聽小乙尷尬道:“我這大哥有個毛病,就是聽不得與天上星星相關的線頭,一聽就會犯了頭痛,胡爺還是別說了。”


    胡爺心中疑惑,還有這種毛病?但見他如此,後麵的話自也說不出來,隻得繼續喝酒。


    酒過三巡,胡爺突然長歎一聲,道:“想想去年,我與你二人也是在這清風樓上,與逸雲大兄相見,現在想起,還如夢中一般。”


    韓狗兒也感慨道:“是啊,逸雲前輩是我倆的再造恩人,當時他說以後有緣再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了。”


    小乙跟著喝了幾杯酒,胸中豪氣頓生,突然從腰間掏出一個黑黝黝的木牌道:“逸雲前輩不是給我們留了幾個信物?我便拿著這個牌子,去請他來喝酒如何?”


    胡爺麵露訝色,道:“小乙,你喝昏了頭了?這東西是大兄交給你,讓你救命用的!不是性命攸關之事,你怎好用這令符去打擾大兄?”


    小乙仗著胸中酒意,大聲道:“我這條命,已經是前輩給的了!何況有胡爺,有大兄關照,我還有什麽過不去的事兒,要去求到前輩?不若便用此物,請前輩來喝酒便了!”


    韓狗兒聽他豪言,心中也頗為激動,將自己懷中木牌也一起掏出,放聲大笑道:“對,對!正是如此,一頓不夠,就請兩頓!”


    胡爺看他倆豪邁,心中大喜,道:“好!你等若能將大兄請來,我隨時設酒備席,款待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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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咱們不醉不歸!”


    這一頓酒吃到至夜方散,胡爺含笑將他們送出酒樓,韓狗兒與小乙搖搖晃晃走迴家中,悶頭大睡。


    第二天醒來,小乙看見韓狗兒正在床邊懊惱地抓著頭發,不由得奇道:“大兄頭發裏長虱子了麽?”


    韓狗兒迴過頭來,沒好氣地說道:“你才長虱子了!我剛剛才想明白,咱們給胡爺坑了!”


    坑了?小乙有點糊塗,仔細想想昨天的酒宴,沒覺得被坑了什麽。


    韓狗兒見他呆呆地,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昨天胡爺拿話激我們,咱們都著了他的道了!他定是有甚難事想要求逸雲前輩幫忙,但又舍不得自己的牌子,三言兩語,竟激的我倆主動拿出牌子,去請那依雲前輩過來!”


    小乙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也是一臉苦笑。他沉吟一會,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平素胡爺對我們頗有照顧,便用一道牌子,幫他一迴便是了。而且我也確實有些想念逸雲前輩了。”


    想起張逸雲那疏忽來去的神技和磊落不羈的性格,小乙隻覺心折不已,也盼著與他再次見麵。


    韓狗兒歎道:“小弟,你還是為人太老實忠厚了些。”但這韓狗兒也是磊落之人,當下又笑道,“這迴請得逸雲前輩前來,咱們可是下了血本,須得好好灌醉他才是!”


    於是兩人計議已定,便由小乙拿著一塊木牌,往那南軍營衛而去。


    這長安城內,共有三軍。一為金吾,總統長安城內外街市,兼之守護城門,往來巡夜,人數最多,其首領為執金吾卿。


    一為期門,顧名思義,便是守衛皇宮四下門戶的部隊,人數最少,首領是虎賁將軍,所以期門軍又叫虎賁軍。


    還有一軍,便是羽林軍了。這羽林軍取“為國羽翼,如林之盛”之義,是皇帝的貼身營衛,負責宮禁內部的守衛。建軍之初,本屬光祿勳,後來規模擴大,便由衛尉卿統領。


    這羽林軍營衛位於長安城西南,所以又稱南軍。小乙一路找到城西南方直城門處,才遠遠看見羽林軍營旌旗獵獵,轅門如山。


    小乙遠遠看著營前戰馬奔騰,衛士唿喝,不敢靠上前去,但早有哨衛發現了他的行跡,兩騎探馬飛奔而來,一擎弓箭,一攜長矛,端的是殺氣騰騰。


    小乙哪見過這種戰陣勇士,一時心膽俱裂,頓時伏在路邊不敢動彈。


    “來者何人?前方是羽林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兩騎軍馬兜兜轉轉,圍著他不住轉圈,武器鋒銳卻不離他的左右。


    小乙鼓起勇氣,掏出懷中木牌,高舉過頂,大聲道:“煩請軍爺稟報張逸雲...老爺,胡安,韓狗兒,杜小乙請他喝酒!”


    “什麽亂七八糟!”一個軍士下了馬來,取了他手中的木牌,翻看一下,說道,“嘿,還真是頭兒的符信!”


    這軍士取了木牌,便迴軍中稟報,留下一人看守小乙。


    小乙站在原地等了又等,直等得腿軟筋麻,口幹舌燥。看看兩個多時辰過去,那個軍士才縱馬返迴來,笑道:“小兄弟,頭兒說了,明日夜間準來赴會,卻要給他安排美酒十壇,不得有誤!”


    小乙得了此言,大喜過望,再拜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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