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口逼仄窄小,隻容一個人通行。


    尹墨郡主彎腰鑽入洞中,頓時隻覺一陣惡臭襲來,差點沒背過氣去。


    楊熙見她神色有異,跟著也覺惡臭無比,仔細一看,地麵上全是橫七豎八的蛇屍,有的隻剩了骨頭,有的腐爛了一半,看起來陰森可怖,聞起來臭味刺鼻。


    尹墨郡主是金枝玉葉,哪能讓她受這種委屈?楊熙強忍著惡心,示意她趕緊出洞,但尹墨郡主頗為倔強,堅持不從。沒奈何,楊熙隻得走在前麵,盼能稍遮一下這惡心的味道。


    站在首當其衝的位置,臭氣果然更加濃厚,但奇怪的是,在一片腐臭之中,楊熙卻覺得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任是臭氣再重,也沒法將這香氣蓋過。


    尹墨郡主拉著楊熙的手,感覺他的脈搏正在微微加快,知道他心中很是緊張,不知怎麽的,自己心裏卻沒有那麽怕了。


    這洞口窄小不堪,再走進幾步,卻漸漸開朗,能夠抬起頭來。同時這洞也並沒有多深,此時已經影影綽綽看到了盡頭。


    那洞內最深之處,正半坐半躺著一個人影。兩人定睛一看,隻見那人躺在一片汙穢之間,身旁蛇皮蛇骨、鳥獸毛羽累積成山,直如屠場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看來此人所說失陷在此多日,隻能靠毒蛇血肉活命,卻不是扯謊騙人。但凡能夠稍微挪動,誰也不會長久待在這腐血蛇屍之間。


    兩人舉著燃燒的艾捆向前照去,隻見那人一頭黑白夾雜的髒汙亂發,身上衣物已經爛成片縷,一雙臂膀裸露在外,瘦骨嶙峋如同骷髏,兩條腿則是泡在腐血之中,膝蓋之處居然已經腐爛見骨,顯然是已經廢了。


    看到這人的淒慘模樣,楊熙不禁心中一陣不忍,輕生喚道:“前輩,你還好嗎?”


    那骷髏摸樣的怪人見了火光,肩頭微微一顫,似是不太適應,但聽見楊熙發文,還是揚起臉來,發出一陣低沉的怪笑。


    “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兩個多月,能好到哪裏去?我這個樣子,苟活一天都是老天爺的賞賜。”那人說話的時候,張開黑洞洞的嘴,露出裏麵血紅的牙齒,顯然是多日食蛇飲血,連牙齦都爛透了。


    尹墨郡主看著那人臉上髒汙灰敗,生滿爛瘡,頓覺惡心至極,但又見那人雙眼仍是蘊有神采,總感覺似乎在哪見過此人一般,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楊熙突覺尹墨郡主的手上一,耳邊傳來她的低語:“楊公子,我總覺這人……有些眼熟!”


    楊熙經她提醒,拿火照著仔細一看,見那人麵皮死灰,形容枯槁,隻有一雙眼睛中的神采,倒真有點熟悉。


    二人正在思索,洞中這人卻看清了二人的容貌,頓時嘶聲驚道:“你……你們是尹……尹墨郡主,還有楊若虛的小徒弟!怎……怎麽是你們?”


    兩人聽見這人竟一口叫破他們身份,也是吃了一驚。楊熙再仔細看那人麵貌,突然訝道:“你……你莫不是丹辰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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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躺在汙血腐蛇之間,半死不活的怪人,竟是天子的禦用煉丹大師丹辰子!


    卻說八月十五那天,丹辰子暗中尾隨韓


    狗兒、杜小乙二人登上中南太興山,終於尋到通靈金丹,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被張逸雲揭破陰謀,打下山崖。


    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被山間鬆樹阻了一阻,沒有掉進深淵摔成粉碎,而是摔暈在山腳之下。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上骨頭摔碎了不知多少,連那腰骨也摔斷了,下半身早已沒了知覺。


    此時此刻,他行藏被張逸雲看破,身子徹底殘了,雖然還未便死,卻也已是生不如死的境地。


    但他一摸身上,那從小乙手中搶來的通靈金丹竟還貼身保管,尚未遺失,頓時又覺上天還未完全拋棄於他,給他留下了一絲希望。


    於是他便以手代足,硬是從那中南山麓爬迴長安近郊,意圖伺機完成最後的那樁使命。


    他正是以這殘廢之軀,爬到這灃水河畔,其中艱辛無法想象。他本來想要這樣一路爬迴長安,可沒想到爬進這山洞之後,卻再也出不去了。


    他身上攜帶的通靈金丹蘊含龍氣,蛇蟲被其吸引,隻想吞之後快,所以沿路多有蛇蟲阻路,但他沒想到此節,並沒放在心上。這天他在山洞之內多休息了一夜,一覺醒來,洞外已被毒蛇包圍。


    他突圍幾次,但靠著殘廢之軀,皆是敗給了無窮無盡的毒蛇,隻得困守洞內,占著地利與毒蛇周旋,這一晃便是兩個月過去。


    冬日臨近,毒蛇一天少似一天,但丹辰子也沮喪地發現,自己久困洞中,身體日衰,已經再也無力突圍了。之前他一直疲於同無窮無盡的毒蛇周旋,此時敢於進洞來的毒蛇越來越少,他卻盼著多來幾條毒蛇,能讓他果腹續命了。


    就在他萬念俱灰,想要閉目待死的時候,楊熙和尹墨郡主竟誤打誤撞,找到了這個洞穴。


    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命在指引這世間的一切?丹辰子看著這一雙少年少女的臉,不覺嘶聲大笑。


    楊熙見是熟人,頓時憐憫之心壓過了警惕之意,連忙道:“丹辰子先生,你怎麽傷成這樣?你別擔心,天子正在不遠處田獵,我們這就去喊人來救你!”說著便俯身要去扶他。


    尹墨郡主想起那時宮中夜宴之上,皇帝讓她跳胡旋舞,就是這個老先生出言起哄,是以對他記憶很深。但看他傷成這樣,卻不是計較那小小過節的時候,連忙製止楊熙道:“扶不得!丹辰子先生傷的太重,若要攙扶,便會要了他的性命。”


    丹辰子聽二人口氣,知道他們並不清楚自己謀奪金丹之事,頓時心放了一半。但是也知此時絕不能去見皇帝,若是與張逸雲碰上了,那麽自己偷生到今天,付出的努力全都白費,可謂萬事休矣。


    想到此處,他嘶聲低笑道:“楊小哥心地善良,尹墨郡主護我殘軀,老夫都記下了,但這恩情卻隻能下輩子再還,我現今隨時會死,已是沒救的了。”


    楊熙見他說的淒涼,再看他的慘狀,心中更為不忍,道:“丹辰子先生深得天子寵信,是什麽人竟把閣下傷成這樣?我定讓先生秉上天子,為您討個公道!”


    這對頭便是那張逸雲!你若稟告天子,怕不是我死了都要給人挖出來


    挫骨揚灰!


    丹辰子心中念頭急轉,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話語:“我那對頭太過厲害,你萬萬不要稟告天子,否則不僅為我報不得仇,連你的性命也得搭進去。”


    楊熙隻覺他說得誠懇,不覺警惕之心頓消,澀聲道:“那……那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您就這樣死……”


    那丹辰子嘶聲笑道:“死又如何?死到臨頭我才知道,什麽帝王恩寵,什麽榮華富貴,統統都沒用處,楊小哥的好意老夫心領,但是天命在此,隻能徒唿奈何了。”


    楊熙心中滿不是滋味,道:“丹辰子先生,你還有什麽心願?若是小子能幫上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丹辰子正等著他說這句話,心中不由得大喜,但是表麵卻什麽都沒顯現出來,隻是低聲道:“楊小哥如此誌誠,將來必有大大的前途。老夫確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勞煩二位幫忙。當然這忙卻不白幫,這件事情做完,有你們大大的好處。”


    尹墨郡主警惕之心仍在,聞言趕緊搶著說:“若是有違善良之事,我們是定然不會去做的!”


    丹辰子咯咯笑了兩聲,仿佛淤泥裏冒出幾個水泡:“郡主多慮了。我隻是想讓你們幫我給人送一樣東西罷了,絕不違背良善。”


    楊熙與尹墨郡主互望一眼,同時開口問道:“是什麽東西?”


    丹辰子猶豫了一瞬,道:“這東西幹係重大,你們需得答應我,不將這事告訴別人,我才與你們說知。”


    楊熙麵露難色,因為他從小到大,並無一事瞞著先生楊若虛,且這丹辰子還沒說要送何物給何人,叫他怎麽答應?


    丹辰子見他踟躕,知道若是不說,此事勢必難成,還需先賺他答應,再想別法使他保守秘密。


    想到此處,他歎一口氣道:“唉,其實都無所謂了,老夫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我要你們送的東西,便是一枚通靈金丹!”


    尹墨郡主聽到“通靈金丹這四個字,隻是一臉迷惘,楊熙卻臉色大變,因為他那天同在宮中,共同領受了為天子尋找金丹的秘密任務。


    難道說這丹辰子竟是尋到了這通靈金丹,要讓他們幫忙獻給天子?


    “可……可是……”楊熙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不是該當著尹墨郡主和丹辰子的麵,泄露他從先生那裏知曉的秘密。


    “可是什麽?”尹墨郡主看出他的為難,道,“若是不方便說,那就別說了。”


    楊熙想到這尹墨郡主也算是自己的朋友,那丹辰子也已重傷將死,便是吐露機密,應該也沒什麽關係,便一咬牙,說道:“可是我聽先生說,前一段時間,張逸雲大人已經替天子找到逸失的通靈金丹了。”


    什麽?!丹辰子猶如被五雷轟頂,頓時呆在當場。


    如果那張逸雲已經將通靈金丹獻給了天子,那麽我手裏這枚丹丸,卻又是什麽東西?我費勁千辛萬苦,拚著性命不要,將此物保護到如今,又有什麽意義?


    他一時萬念俱灰,一時又隱隱覺得其中必有什麽差錯,有什麽誤會,有什麽天大的陰謀,頰邊卻不覺有兩行濁淚滾滾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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