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熙起身下床,拜見先生,才知道昨日自己在酒樓中舊疾複發,幸虧有異人搭救及時,又有那少女雇了車馬,將自己送迴別館,這才沒有什麽大礙。那個少女還留下一鋌手指粗的赤金作為賠禮,金錠一端磨得平整,鏨刻一個小小“墨”字,不知是什麽意思。


    經此一事,楊熙再也不敢自己出門亂逛,生怕再惹出什麽事端。接下來的兩天,若虛先生倒是獨自出門一次,不知去忙什麽事情。


    第二日午後,若虛先生從外而來,對楊熙道:“熙兒,你身子可恢複好了?”


    楊熙正在別管內無聊的緊,連忙道:“迴先生,弟子已經大好了。先生有何吩咐?”


    若虛先生笑道:“明日聖上召我入宮相見,特旨恩準你也一同入宮,現下先與你說上一聲。”


    楊熙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隻是一介庶民,初來長安便見了許多高官顯貴,已覺很是難得,現在竟然有機會得見天顏,怎能不令他又驚又喜?不消說,這肯定是托先生的庇佑了。


    先生一向對他視如己出,這次請了旨意讓他一同入宮,自然不會隻是想讓他進宮看看風景,必然另有深意。楊熙已經習慣了聽命行事,自然不再多問,隻是安心休息。可不知是白天休息過多還是心中太過激動,又是輾轉反側,很晚方才入睡。


    第二日一早,師徒二人便洗麵更衣,等待聖上召見。天子上午要上早朝、接見百官,而若虛先生現在仍是一介白身,縱使聖眷隆重,也隻能在朝會之後,才可私下召見。所以一直等到午時過後,才聽外麵人聲鼎沸,有童仆進門來報:“天使到。”


    若虛先生攜著楊熙,連忙到中庭迎接。外麵來的是兩位內監,其中之一笑道:“傳天子口諭,著楊洵及弟子即刻進見。請這就隨我入宮罷。”


    楊熙見這二人麵白無須,頜淨聲雌,知道是宦官之流,心中很是驚奇,但見先生一臉嚴肅,便也隻是順眉低首,不再多看一眼。


    隨著二位內監走出門去,巷口竟停著兩乘馬車,車輿精致,車蓋華美,拉車之馬也是高頭長腿,極為神駿,不愧是皇家氣象。有一群好事之人在側圍觀,不住指指點點,猜測著被宮內傳召之人的身份,見有人出來,便轟的一下向兩邊散去。


    兩位內監分別登車挽韁,迴頭示意若虛先生與楊熙登車。若虛先生告罪一聲,便上車安坐。楊熙也學著先生,快手快腳爬上車去。然後就見兩監極為嫻熟地一甩馬鞭,兩車便並駕沿街奔去。


    楊熙自幼生長鄉裏,最多做過牛車,哪有機會乘座馬車。這時在馬車上安坐,感受著車輪碾過路麵的震顫和撲麵而來的陣風,看著車前行人紛紛驚唿避讓,大感新奇爽快。


    他這兩天在別館內閉門修業,也與童仆了解了很多長安城的規矩,知道城中唯有高官顯貴才可乘車而行,道路中間的寬闊馳道,更是天子才能進入驅馳。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都欲封侯拜相,原來擁有特權是如此美妙之事。楊熙雖隻托先生蔭蔽乘一次馬車,但已初嚐權力的甜美,不由豪氣頓發,左顧右盼。


    突聞一聲輕笑,前方駕車之人道:“小公子可是第一次來長安?”那人一麵駕車,一麵還有餘暇與楊熙攀談,可見禦術精熟。


    楊熙忙自謙道:“小子楊熙,乃鄉


    野之人,今有勞大人禦車,真是惶恐至極。想來大人常侍天子左右,若小子有什麽行差踏錯之處,還望大人及時提點。”


    那內監倒甚是隨和,道:“快別稱什麽大人,在下仲禮期,忝為西宮行走,今日能得到這樁差事,前來迎接二位,也是緣分。楊洵先生乃是兩朝舊臣,聖上及其念舊,前幾天在宮中還在盼著楊先生快快到來呢。小公子今日隨先生進宮,必是有大大美事。若有發達之日,還請莫要忘記在下接引的微功。”楊熙聽他如此說,連道不敢不敢。


    馬車行進極快,不多時便到了章台街。此街與華陽街相交,聯係東西兩宮,是朝會時群臣必經之路,中間馳道都是由一般大小的青石鋪成,兩側輔道全是灰白色迴文磚砌就,馬車行走其上又輕又穩,不多時便至宮牆之前,然後沿著牆邊繼續轉向北行。行不多遠,便看見高聳門闕如天上樓閣,映入眼簾之中。


    這裏是西宮的東闕,隻能算是一個便門。然是天家宮闕的門戶,同樣是法度森嚴,隻見門闕之前,高高聳立兩個闕樓,上有箭手警惕瞭望,下有甲士四顧逡巡。


    兩監急忙勒馬停車,與若虛二人一起走下車來,自有黃門郎官上前將馬車牽走。兩監在門樓之前驗過腰牌,通過口諭,東闕門丞才作手勢放行,一行人便步行登上門闕階梯,穿過紅漆宮門,進入西宮中來。


    甫一進宮,眼前豁然開朗。宮內地麵全部以石板與青磚鋪就,又是空無一人,宛如沃野一般,讓人胸臆頓開。腳下是寬闊甬道,道旁則是矗立巨木恆表,如同上古巨衛環拱王畿,一直綿延到遠處巍峨的群殿。


    極目看去,最近的乃是西宮前殿,是天子朝見群臣之所。雖說是最近,怕也有一裏多遠。隨著地勢的逐漸起伏,遠處殿宇的基礎層疊而起,宮殿廊橋遠遠看去就像在半空之中,如同天上仙境。腳下之路蜿蜒通向那高高殿群,恍如一條通天之途。


    “公子莫要呆看,”仲禮期笑道,“朝會早已散去,天子現在不在這前殿之中,卻是在西側永延閣內等候。還是快快隨我等前往,莫要誤了時辰。”說罷引著楊熙拾級而下。另一內監也並引若虛先生沿甬道一側向前走去。


    前殿是群臣朝見天子的重地,從前麵走過是大不敬,所以兩監引著二人先向北行,自前殿北側繞過。期間遇到宮女內侍迎麵走來,兩監隻是一言不發,與來人互相默默一揖,按照先左後右,先前而後的順序依次通過,毫無滯礙。


    見宮內天家法度森嚴,楊熙不由得腳步漸緊。但一路走來,不時看見雲麾烈烈招展,石龍盤踞於高台,又有玉漏金壺、銅鶴鐵虎等物矗立道旁,的確是華美非常、精致無比,引他忍不住窺看,心中暗暗咂舌讚歎。


    宮內禁止喧嘩,遇到人時兩監均是沉默無言。但無人之處,倒也沒有那麽多諱忌。仲禮期有心與楊熙結交,見他左右窺看,顯然是心中好奇,便在無人之處低聲向他介紹:某某處為椒房宮,是皇後寢宮,某某處為重華殿,是昭儀居所,某某層台可以遠眺明渠滄池的美景,某某殿宇有飛閣與東宮相連。在宮內這些都是尋常之事,無人不知,在楊熙卻是聞所未聞,不由得對仲禮期大是感激。


    繞過前殿,前方宮室愈發密集,道上行走之人也逐漸增多,除了內監侍女之外,也有服色不同的貴人行走其間。如遇貴人,兩監便急忙引


    二人侍立在旁,等待貴人走過才繼續前行。經過仲禮期輕聲提點解釋,楊熙也大致弄清,何等服色是衛尉庭官,何等服色又是少府內丞,又增加了不少見識。


    又轉過一處宮室,突見一位女子迎麵緩緩行來,身後兩名婢女,一個持傘,一個捧扇,一看便知道是一位貴女。兩監引著二人侍立道旁,楊熙連忙低頭看地,不敢有一絲逾禮。


    沒想到那貴女走到跟前,卻突然一聲低唿,道:“那邊立著的,是不是楊熙公子?”


    皇宮之中,怎會有人認得自己?楊熙愕然抬頭,隻見眼前的貴女竟是前幾日在市上逼他飲酒的少女!


    今日這少女身著漢裝,一頭烏發挽作叢雲之髻,插著兩件精巧華美的金絲步搖,臉上淡施脂粉,唇上一抹紅朱,身上穿著一套撒花緞的宮裝襦裙,袖擺幾乎要拖在地上。這身裝束不像那天的俏麗可愛,卻別添一分端莊豔麗。楊熙心中唿地一跳,心中大叫奇怪:那天自己為何沒發現這少女是如此美貌?


    少女那日送楊熙迴到別館便告辭離去,但心中卻始終擔憂楊熙恢複情況。今日她進宮向太後請安,竟在此處與楊熙不期而遇。見楊熙行動如常,登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楊熙見少女眼中滿是喜色,連忙作揖道:“不知姑娘原是宮中貴人,那日多蒙搭救,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少女微微躬身還禮道:“那日唐突,本就是妾身的過錯,幸好公子身體沒事,快別再說什麽‘搭救’的話了。”這少女換了一身衣裝,仿佛也變了一個性格,再不像那天酒樓裏蠻橫的樣子。


    楊熙待要答話,一旁兩監卻是心急,對著少女一禮到地:“尹墨郡主長樂,小人們奉天子之命接引兩位貴客,有甚言語還是容後再敘,莫要令聖上久等。”少女一驚,方知二人乃是天子之客,連忙又是微微一禮,便攜著二婢自向長信宮去了。


    楊熙隨著仲禮期繼續前行,心中倩影卻是揮之不去,邊走邊悄聲問道:“仲禮兄,這位尹墨郡主卻是何人?”仲禮期搖頭不答,隻是抬手指指前方。


    楊熙抬頭一看,就見前方一座雄偉高閣平地而起,初時隻看見頂上兩層,隻覺畫壁騰空,簷角欲飛,再往前行,便見高閣一層居然是建在一彎淇水之上,殿瓦明黃,反射天光,直如一條盤踞的黃龍飲於明渠之畔。閣門既高且大,上懸一匾為“永延帝祚”四個大字,正是那永延閣已到眼前。


    閣前是一道霓虹一般橫跨水麵的石質長橋,遠處河岸的秋蓬蒼蒼隨風搖曳,甚至都要讓人忘記這是在皇宮大內。


    兩監將若虛先生師徒二人引至閣前,便不再前行,仲禮期微微拱手,向楊熙作別。門口自有侍立的內官趕上前來,將二人引上石橋。


    走過石橋,閣前還有一座石台,長寬約有數丈,四下有數道粗長的鐵鏈蜿蜒浸入水中。水邊還有一座石柱,上麵是一個石盤,貌似日晷,但沒有指針和刻度,中間卻有一塊方型凹陷,不知有什麽玄機。


    <a id="wzsy" href="http://www.bidige.com">bidige.com</a>


    再往前走,就是登閣的石階了。兩位內官當先而行,若虛先生一腳踏上階梯,突然之間僵立原地,差點讓隨後走來的楊熙撞個滿懷。


    “先生?”楊熙輕聲發問,卻沒有得到迴答,卻隻見若虛先生慢慢地將那一隻踏上階梯的腳撤了迴來,滿臉全是戒備之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鼎風雲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湛青是條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湛青是條龍並收藏九鼎風雲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