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兩位夫子一起穿過大街,又進入一條小巷,終於走到一所宅邸之前。此處人跡少至,前方有低矮院牆,後麵則是敞軒的兩層閣樓,看上去不太起眼,但其實此處是由內府直接管理的一間“別館”。


    大漢一朝,長安轄域由京兆尹管理著多處“官舍”,有“官引”便可入住。但這“別館”,卻是由負責皇室用度開支的少府管理,平時也隻有入京述職的州部刺史、封疆王侯,才有資格在這裏落宿。


    但隻見丹夫子徑直上前叩門,向前來應門之人遞上一道木函,院門便吱呀而開,三五個婢仆魚貫而出,將眾人迎接入內。


    雖然這別館從外看來沒什麽稀奇,但內部卻別有洞天,前有正廳,側有廂房,院內花木扶疏,整潔有序。幾名健仆迎上前來,將馬兒牽到屋後,行李安於客房,又有兩名婢女奉上熱湯,服侍若虛先生滌塵洗麵。小小一間別館,前前後後正不知有多少人服侍。


    等到一切安頓完畢,眾人登堂入室之時,前廳內已經排開案幾,兩邊童仆紛紛,將酒水吃食流水一樣送上桌來。涓夫子謙讓再三,以年歲最長坐了首席,下方若虛先生及丹夫子分賓主坐下,楊熙以弟子之身,敬陪了末席。


    在江夏之時,若虛先生也是頗有田產積蓄,家中亦有童仆,可謂衣食無憂。但長安是大漢首都,氣象與江夏小城畢竟不同,這別館又是少府直接管理,用度都是皇家標準。席上菜色雖然簡單,但不厭其精,有火炙羊肉雜以香蔥,河鯉魚白切做細膾,香氣撲鼻;又有細芹芥菜以油微烹,蓮藕蘿菔過水淺灼,鮮嫩欲滴,令人食指大動。


    楊熙一飽口福之餘,心中疑惑更甚:就算若虛先生十年之前曾位列九卿,現也隻是一介謫官,尚未起複敘用,為何卻受到各方如此重視?想要取他性命者有之,想要拉攏親厚者有之,一國丞相都要出郭相見,大儒夫子也要城門相迎,他們到底是想拉攏先生


    這個人,還是圖謀先生身上的那件要緊物事,還是兼而有之?


    但是先生卻言笑如常,或是舉杯與二老共飲,或談些學問義理、朝堂軼聞,再不談起別事。這二老雖然與先生宴飲,顯然也是心事重重,幾次想要出言,卻被若虛先生輕輕將話題帶偏而去。


    酒過三巡,二位夫子終於按捺不住,丹夫子摒下左右童仆,親自去將門廳關上,涓夫子則是正色起身,沉聲問道:“若虛今日迴到長安,是否也是為了立嗣之事?”


    立嗣?楊熙心中一震,不覺手上顫抖,雙箸落在地上,鏗然作響。他雖然生長在鄉野之中,但也知道當今天子並無子息,卻要立誰為嗣?天子立嗣,關乎朝野社稷,乃是普天之下最重大之事,怎麽兩位夫子竟會在這席間突然談起?


    難道說,先生竟是立嗣一事的關鍵之人?


    若虛先生聽聞這話,拍案大笑道:“二位夫子不是一心治學,不黨不群嗎?現在竟也關心天下大計了。”


    涓夫子麵色有些尷尬,丹夫子卻正色道:“我輩儒者,憂心天下之事也是應有之義,豈是那等結黨營私之輩?”


    若虛先生不予置評,隻是笑道:“這麽說,天子真是要從宗室諸王之中,選立繼嗣,繼承大統了?”


    涓夫子歎道:“天子年事漸長,後宮卻無所出,本就不是什麽好事。這幾年兇兆頻出,去年是天降客星,今年又是氣候大寒,朝上幾位大臣得了由頭,都說是天子無嗣所致,屢次上書勸天子早立繼嗣。天子雖然性情...那個...有些耿骨,但也耐不住群臣悠悠之口。現下饑荒已平,社稷稍安,天子便宣召諸王來到長安,想是不久便要立嗣了。”


    楊熙這才明白,天子要從諸侯王當中選立繼嗣,怪不得朝堂之上競爭如此激烈,無論是誰,若是能幫助哪位藩王繼承大統,可不是有了從龍之功?


    但是,這


    與先生又有什麽關係?


    若虛先生飲下杯中殘酒,慢慢說道:“那麽二位夫子,究竟是在為誰奔走?”


    兩位夫子互望一眼,卻是丹夫子開口道:“我等一來是為替若虛接風洗塵,二來是奉孔光大人之命,來問若虛一句話,是否願與我等一道,扶助中山王繼承大統?”


    聽聞這些朝堂秘辛,楊熙如坐針氈,不知該自行退下還是繼續守在這裏。先生可能不在乎他聽到這些,但這兩位夫子也毫不在意,說這些朝堂機密的時候,竟也完全不避著他。


    若虛先生沉吟片刻,輕歎一聲:“原來是孔光大人。也隻有他能與翟相稍作抗衡吧。兩位夫子雖以天下大事為己任,可是定要謹記,天家之事非同小可,一旦牽扯過深,必然貽害無窮。”


    丹夫子一臉堅定地說道:“若任由翟相坐大,成為從龍之臣,我等更無立錐之地了,說不得也要傾力而為。還盼若虛能與我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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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虛先生搖了搖頭道:“吾奉天子之詔迴歸長安,無論立嗣之事還是別的什麽事,都全聽天子聖諭。不過兩位夫子放心,我也定不會與翟相沆瀣一氣。”


    兩位夫子見若虛心意頗堅,不願投向孔光大人一方,也就不再多言。此行能夠得到他不會倒向翟相的承諾,就算沒有白來。


    不想若虛先生突然又開口說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二位可向孔光大人帶一句話,立嗣之事,隻要堅持正論,就算事有不成,也沒什麽可遭人攻訐之處。千萬莫要染指於‘鼎’,否則就是萬劫不複了!”


    此言既出,丹夫子一臉迷惑,但涓夫子肯定知曉什麽內情,臉上忽陰忽晴,欲言又止。但是在若虛先生的注視之下,最後隻是飲盡杯中之酒,深深一揖道:“多謝若虛見告,我等暫且告辭,來日再行相擾。”說完便急忙拉著仍在疑惑的丹夫子出了廳堂,召喚仆侍,一起登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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