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所有人都能甘心承認失敗的。


    幻蕪剛轉身,就聽見“哐當”一聲,木匱翻落,銅鏡滾出來,直接滾到幻蕪腳邊“咕嚕嚕”直轉悠——還有完沒完?


    這破鏡子還跟自己杠上了不成?幻蕪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她瞪著眼迴過頭,空蕩蕩的塔室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人存在的跡象。


    一種被人戲耍的怒意蓋過了恐懼,她撿起鏡子,重新審視起這間塔室。


    幻蕪越生氣就越冷靜,胸中怒火滾滾,偏偏頭腦能分離出去,保持冷靜。這項技能的形成,主要歸功於她極低的武力值。


    她不像那些厲害的外修,不高興了被惹怒了,揮起大刀一通亂砍,最終還能保證自己不被敵人打死。武力值某種程度上成了肆意宣泄情緒的保障,可以讓他們不用考慮任何人,比如既明這樣肆意妄為的人。


    可幻蕪不一樣,她需要自保。在危急時刻,怒氣除了讓自己死得更早之外沒什麽用處,她很小就意識到這點。


    保持冷靜,找到對方的破綻,保命是第一要務,至於其他的,隻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


    塔室很空,所以多出些什麽東西很容易發現。幻蕪很快就在桌案下找到一截樹枝,嗯,槐樹枝。


    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找到空隙鑽進來的,在幻蕪準備離開的時候打落了木匱,它的意思很明顯,是要幻蕪帶走鏡子。


    這大概是微塵表達他的意願最為直接的一次了。


    幻蕪歎了口氣:“你們兩個之間問題幹嘛來折騰我啊?我也很難做……啊!”原本平靜的槐枝像一條被驚醒的蛇,忽然立起來直戳她的麵門。


    幻蕪嚇了一跳,往後退開兩步,那樹枝跟繩索似的,纏上幻蕪的腰把她往窗口處推。


    槐樹並不是要把她推下去,隻到窗邊就停了,幻蕪順勢伸頭一看,之前塔外的景象早就不複存在了。


    不過也沒比之前好多少。


    感靈塔前亂成一片,垂鈴站在最外圍,而既明站在塔前,這兩人就像破城與守城的兩方將領,從幻蕪這個位置看去,既明的背影還是那麽從容不迫,可垂鈴因為久久不能接近感靈塔,臉上已經帶著明顯的焦急與怒氣。


    外麵這麽大的動靜,可她卻半分也聽不到,想必是感靈塔內有禁製,可這禁製現在也被因微塵的舉動被打破了。


    護槐鎮的怨靈都聽垂鈴的指令,正一批一批地朝感靈塔靠近。


    可是還不等他們朝既明靠近,就已經被攔住了——是長絕、霖淇燠還有樊曉曇他們三個!


    他們三個正與大批怨靈纏鬥在一起,死靈之境對靈力的壓製在此刻格外明顯,隻怕過不了一刻,他們三個也會遭到強製催動靈力的反噬。


    他們知道幻蕪是跟著既明離開的,因為幻蕪,連既明的安危也要顧及,反而留著既明一個人未加入戰局,獨自逍遙。


    幻蕪急得不行:“這便是你要我看的真相吧?是了,我現在不必受垂鈴脅迫,可以直接帶著琅玕鏡出去,可我出去以後呢?我的朋友怎麽辦?”


    她的問題當然得不到任何迴答。


    幻蕪冷笑一聲,她現在被槐樹枝纏著無法離開這扇窗戶,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幻蕪單手抵著窗沿,將大半身子往窗外送,牟足了勁朝下麵的人喊道:“琅玕鏡在這裏!”


    她這一聲不大不小,但對於塔下那幾個對塔中動靜格外關注的人來說堪比驚雷。


    幾個人的目光全部看過來,長絕他們見幻蕪無恙,皆鬆了一口氣。既明也十分驚喜,他看著幻蕪手中高舉著一麵鏡子,在月色下反射著分外奪目的光華,可與幻蕪那蒼白卻異常堅定的麵龐相比,那光華竟然也顯得黯淡了。


    他賭對了,他就知道幻蕪一定能做到!既明朗聲笑起來,朝幻蕪說:“快把鏡子拋下來!”


    幻蕪卻沒有看他,她把目光投向垂鈴,因隔得遠,幻蕪看不清她的麵容,但她十分清楚,垂鈴的目光始終盯著琅玕鏡。


    “垂鈴!讓你的人退下!我就把鏡子還給你!”幻蕪朝垂鈴大聲喊道:“放他們離開,我就留下鏡子,我保證說到做到!”


    “幻蕪!你竟敢出爾反爾!”既明的聲音不大,但幻蕪還是聽出他語氣中所含的怒氣。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幻蕪不為所動,如果在感靈塔中的經曆讓她懂得了什麽,那一定就是“珍惜”二字。


    人也好,時光也罷,都需要我們去珍惜。即便無法改變結局,那就珍惜在結局到來之前的光陰吧。


    親人、朋友、愛人,這些都是世俗中與我們最親密,可以讓我們獲得圓滿人生的珍貴存在了。


    她不想讓自己後悔,其他的,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垂鈴!我知道你在意的就是鏡子,偷盜鏡子的人是我,我隨你處置!你放我的朋友離開,我馬上就把鏡子放迴去!”


    “離開?就憑你們幾個人,還能撐多久?這裏多的就是怨靈,你們一個也跑不掉!”垂鈴整個人都迸發出強烈的殺氣,那些怨靈受她影響,怨氣更甚。


    “這些怨靈不是你的兵卒!你不在意他們是否魂飛魄散,可你不會不在意琅玕鏡!你要是不放人,我就把鏡子扔給既明,我倒要看看你的動作能不能比他快!”幻蕪毫不妥協,“即便最後你拿迴鏡子,隻怕這感靈塔也保不住了!”


    垂鈴惡狠狠地瞪著幻蕪,一雙眼幾乎浸出血來。


    幻蕪的心被那雙眼瞪得一凜,可麵上始終保持鎮定,談判的時候最忌露怯。


    “幻蕪,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幾個怨靈而已,如何奈何得了鳳凰真血?”既明微揚起頭,整個人恢複了一派的優雅從容,似乎之前的惱怒隻是一時疏忽,任何事情都還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果然知道了長絕的真身。幻蕪忽然感到一種真實的恐懼,好像命門被一個來自地獄道的惡鬼拿在手中把玩,他此刻尚有興趣,並不會要你的命,可一旦自己的生命連被他把玩的資格都失去了,那自己必死無疑。


    他故意沒有說出長絕的名字,即是給幻蕪一條後路,也是在跟她談條件。


    倘若幻蕪不配合,既明可以隨時說出長絕的身份,鳳凰本身就是一個會讓世人瘋狂的寶物,即便他逃過了屍鬼鎮上的怨靈,隻要既明將這件事散播出去,長絕也無法躲過那些牛鬼蛇神不顧性命的貪念。


    既明的意思是在告訴幻蕪,把鏡子給他,長絕不會因為這些怨靈失去性命,但他得不到鏡子,長絕即便安然離開此地,最終也難逃鎮外的困局。


    生與死都被他掌控,生與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不需要所有事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他隻需要掌控一個人的生死就足以把握所有的關鍵。


    幻蕪緊抿著嘴唇,她覺得隻身站在一座即將沉默的孤島上,留下是死,可沒有這座島她也會死。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覺得所有人都目光都看著她,或驚或怒,或疑或懼,被所有人凝望的感覺,讓她生出莫名的恐懼感,她突然很想就這樣消失在所有人麵前,她就比不再抉擇,不必再忍受那些塵世欲念的侵擾。


    “把鏡子給我,我可以幫他們一把。”既明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代表著他的妥協。


    幻蕪沒有看他,她的目光在那些怨靈中逡巡,她迫切的需要一些力量,一些肯定,而這些支撐她的力量,隻能在一個人的眼中得到——她在尋找長絕的目光。


    “好!我答應你放他們走!你把鏡子放迴去!”垂鈴也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讓她十分不甘,可這點不甘比起失去琅玕鏡帶來了後果顯然不是那麽重要。


    垂鈴和既明的妥協都滑過耳畔,幻蕪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迴響——阿絕呢?他在哪裏?


    “阿蕪,我在這裏。”她似乎聽到了一道聲音從天邊傳來,幻蕪跟隨這這道聲音,看到了略顯狼狽的長絕。


    長絕似乎有些累,他胸腔的起伏饒是隔得那麽遠的幻蕪都能瞧見,他的麵目有些模糊,可他看著她的目光始終堅定而明亮。


    幻蕪此刻很想反駁幻靈說她內心堅定的那一番言論,幻靈之所以覺得她內心堅定,是因為他從未見過長絕啊。


    那雙亮如星子的眼睛似乎在對她說:“阿蕪,別怕,我在。”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迴了,他不是會說話那種人,所以隻能這樣簡單的表達他的決心,他的——柔情蜜意。


    無論怎樣,我都會在你身邊。


    這本來就是最完美的情話了。


    幻蕪突然就笑了。


    前一刻的彷徨不定就這樣灰飛煙滅,因為她知道,無論她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始終有一個人會支持她。


    這是她所有勇氣的源泉。


    “微塵。”幻蕪側過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塔室說道:“我做出決定了,你幫我一把吧。”


    “琅玕鏡是去是留都有它的命運,正如你我的命運。在這天地之間,我們都是蜉蝣而已,她想讓你留下,你想離開,既然無人退步,這困局便交給所謂的天道吧。”


    “不知你此刻還相不相信所謂的因果輪迴,各有天命?也許你早就不相信了。而我不在乎,你們迫切的想逃離的,對我而言,卻是求之不得的羈絆。我現在隻想跟自己所愛之人站在一起,一起去與天地抗衡,即便失敗了,也能一起去迎接命運賦予的逆流。”


    “我什麽都不怕了。所以微塵,你將我和鏡子一起拋出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