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便都能解釋了。


    微塵隻是一縷孤魂,早該入了輪迴,卻未曾想垂鈴對他的執念如此深,以感靈塔禁錮了他。他封閉了自己靈識來表示自己的反抗,可垂鈴也不在意,在她看來,“微塵”隻是自己向往愛情的一種象征,這種象征是一棵樹還是一個人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為人的微塵也不會給她半點溫情,做一棵樹,至少還能永遠的留在自己身邊。


    可微塵不想要這樣的永遠。


    所以他找到了幻蕪,為什麽是她呢?想必跟既明選擇幻蕪的原因差不離吧,木係感知明銳,從他感覺到幻蕪踏入護槐鎮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了生為幻妖草的她是破解感靈塔幻境最好的選擇。


    微塵隻有引幻蕪他們看到慈悲寺破敗的真相,從而直接打破垂鈴構造的假象。他們能早一步脫離垂鈴的陷阱,不然他們難免還會遇到其他危險。


    微塵也不想冒險,早一點讓幻蕪看到自己的記憶,才能確保幻蕪盡快拿到鏡子。


    隻要幻蕪拿到琅玕鏡,感靈塔沒有了存在意義,很快就會在歲月侵蝕下損毀。而供微塵容身的槐樹在生長過程中幾乎和塔身融為一體,感靈塔一倒,對槐樹而言是沒了庇護,對微塵自己而言卻是沒了枷鎖,他可以徹底擺脫槐樹了。


    沒了依附的魂魄也許會進入冥府,也許會像屍鬼鎮中的那些怨靈一般遊蕩在塵世的某個角落,也許會直接魂飛魄散。


    若是第一種還算是好的,可依微塵的性子,未必會願意再入輪迴。可他也不像怨靈有那麽深刻的怨恨,遊蕩人間也不是他的選擇。


    六界眾人能放任死靈之境不管,本來就是指望怨靈自生自滅的。魂魄長久滯留人間,力量會逐漸減弱,再加上掙脫束縛所需要的力量,看來微塵是打定主意寧願魂魄直接四散,甚至灰飛煙滅也要掙得個自由了。


    幻蕪不禁想到微塵最早給他們看的那一幕,或許那一天陪垂鈴出門遊玩,逛集市看皮影戲的就是微塵自己吧。垂鈴那些話也許確實是她自己說的,但微塵未必就不認同。


    早在幼年時,垂鈴的話就在微塵心裏埋下了種子,無論是對俗世的試探,還是對愛恨的思考,微塵都留在那片明媚的春日裏了。


    對於看客的幻蕪而言,那一日的存在並不重要。可對於微塵而言,那一天已成為此生最值得迴憶的日子,帶著幻蕪他們再走一迴,也讓微塵完成了最後的緬懷。


    幻蕪不明白,既然這麽不舍的話,為什麽不索性留下來?


    因為心裏始終有佛門的堅持,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還是因為那所謂的自尊心,既然舍棄了便不願再拾迴?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私吧。垂鈴自私,即便一次次確認過她的心意不會獲得迴應,她還是沒能徹底地放下微塵。哪怕微塵死去,哪怕她在最後明白了微塵想要離開的願望,她也不顧他的意願將他留在身邊。


    垂鈴那麽在意微塵,不容許別人汙蔑他分毫,本質上就是不容許別人汙蔑她高潔堅定的愛情。


    微塵也自私,對他而言的俗世塵緣,其實就隻有一個垂鈴而已。他把垂鈴視作自己脫離塵世的最後一道關卡,認為自己可以憑借佛法修為通過逆緣的牽絆,他不避諱與她相處,是出於自信,包括幼年時因垂鈴的話而對佛門產生的動搖,也將被他一起摧毀,他終將得道,成為無欲無求的佛陀。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把垂鈴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子去對待,他隻將她視作一個對抗的敵人。一個象征著終將被自己所克服的“心魔”,甚至不如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他不需要施以慈悲。


    對於眾生而言的“慈悲”,對於沉湎於情愛的個人而言,就是鐫刻在道義製高點上的殘忍,為無情鍍金的豐碑。


    在知曉自己已然動情之後,微塵對垂鈴的憐惜也不足以蓋過內心的懊悔,他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所以不顧垂鈴孤身麵壁。可早已根植的感情來不及逃避,踏出麵壁室的那一刻,也是他宣告失敗的那一刻。


    他知道垂鈴是無辜的,可這又有什麽關係,說到底他在乎的隻有自己。即便在最後,他做出的選擇還是拋棄垂鈴,拋棄他無力的一生。


    他們真的有那麽愛對方嗎?那愛是純粹的嗎?


    他們都把對方當做生命中一種象征意義,將這個意義賦予了自己希望從它身上看到的一切品質。她熱愛它追求它,他克服它壓製它,他們都認為自己能成功,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他們都沒有把對方當做一個需要尊重需要珍惜的人。


    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他們還是如此執拗。即便看清這個所謂的“意義”如此可笑,垂鈴也不打算放手,微塵則甘願拚上一切。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珍視的玉已然碎裂,再歌頌它的高潔給旁人聽,又有什麽意義?


    在他們彼此眼裏,對方都是這塊高潔又遙遠的玉,拚盡一切隻為將對方摔得粉碎,從而成就自己追逐的正義。


    幻蕪隻覺得荒謬得可笑。


    “這所謂情愛真是可笑。”明王諷刺的聲音拉迴了幻蕪的思緒。


    “情愛斷沒有如此狹隘,他們是受困於自己的心魔罷了。”


    明王不打算跟她爭辯這個問題:“我不懂,也不想懂。如今我告訴你了,垂鈴定會因為微塵的緣故對琅玕鏡窮追猛打,即便你出得了感靈塔,也跑不出慈悲寺。”


    “借你的話說就是各有天命,我完成我的任務,將鏡子交出去之後的事就不歸我管了。”


    “……總之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了,我隻想知道答案。”明王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似乎他的“交換籌碼”一點也不重要,他隻能惡狠狠地盯著幻蕪,生怕人跑了。


    這世上誰都難逃執念啊。


    幻蕪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對自己而言一個無關緊要的舉動,對別人而言也許就是一個成全。


    “其實很簡單。幻境的本質就是虛假啊,所有的感官知覺都是因為自己的心而產生的。你的情緒是真的,可你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隻需要記住這點就行。”


    “所以呢?”


    “所以作為幻境之靈的你,本身就代表了虛無的你,又如何碰得到我呢?”


    明王如遭雷擊。


    “你誘使我突破設防,懷疑自己的畫帛真的被你拿走了,找到我的真畫所在,你到這裏都是成功的。可你讓我看見你以索取畫,讓我感覺自己被你打到了,我產生了痛感,再看見畫被你取走,這幾步都是敗筆。”


    明王認真地看著她:“如何說?”


    “之前我看到畫帛被燒,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因為你要的是我的情緒,我恐懼擔憂的情緒都是真的,所以將我困住了。可之後你的一係列動作讓我‘看見’、‘感覺’,反而讓我清醒,我始終秉持的一點,就是幻境中除了自己產生的情緒一切都是‘空’,當‘空’發生時,就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暗號,暗示我醒來。幻境沒有實體,你其實打不到我,也不會讓我痛,隻是我的眼睛所見讓我產生的痛感。同理,你是根本碰不到我的,所以那些在我看來很‘刻意’的動作和感覺,隻是為了讓我相信真畫帛已經被你拿到,從而讓我崩潰。幻境裏隻有我是真實的,除非是我自己把東西拿出來給你,沒有實體的你,是不可能自己拿到真實的物品的。”


    “那你就不擔心你自己已經把東西給我了嗎?”


    幻蕪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明王:“我懷疑過啊,可不就是你自己把我的疑慮消除的嗎?我要是已經把東西給你了,你又何必來這一招,又騙出我藏畫的位置,又裝作搶我的東西讓我崩潰,這不是多次一舉麽?你直接把真的給燒了,我能直接崩潰八百迴。所以我更加肯定你搶不到啊,要是你能直接搶,你早就把我按地上直接翻出來了,有武力還用什麽大腦啊,累得慌。”


    明王欲哭無淚:……意思就是我既沒有武力又沒有大腦咯?


    “再真實的體驗也是假的,‘鏡中花水中月’而已,我再喜愛這月亮,也不會真的去水中撈它。人的頭腦其實很強大,我在這幻境中看到的火其實燒不到我,但我的大腦仍舊讓我害怕,我的大腦會在火焰觸到皮膚的那一刻產生疼痛感,可我一旦離開了幻境,可怕的灼傷並不存在。”


    “可世人哪想得到這些,他們隻會耽於對月亮的喜愛,奮不顧身地投入水中去撈月亮。一旦入了水,他們又會因為這永遠也遊不到盡頭而疲憊恐懼,他們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然後他們就真的溺死在這水裏,早就忘了這水與月都是不存在的。”明王大歎世人愚昧,根本不需要所謂真實,就足以將人置於死地。


    幻蕪頷首:“大多數人都是被嚇死的,所以幻境的威力源自於心,對無欲無求、無有所怖的心,幻境也無計可施。”


    “可你顯然有所求,也有所怖。”


    “是啊,也許在某個時刻我的求大於我的怖,某個時刻我的怖又讓我忘記了我的求,二者最終能讓我找迴平衡。”


    明王笑道:“是你內心的堅定,大過了所有的欲望與恐懼,在這樣的堅定麵前,欲望與恐懼都成為助力。最堅定的內心其實就是一麵最淨澈的鏡子,任何虛假都無所遁形,同時也是最硬的石頭,一旦認定目標,任何牽絆都無法將你打破。”


    明王看著幻蕪,似感歎又似惋惜,“不是所謂懂得幻術,了解幻境的人都能堪破心魔的,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你的內心其實很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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