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幻蕪剛想喊出口,然而隻是一瞬間,她就發現了來人不是薈明。


    這不是師父的懷抱,不是師父身上的氣味,師父的身上也沒有那麽暖。


    她有些失望,以前師父隻要在穀中,也會這樣突然出現接住她即將栽倒的身體。那時候她總是覺得丟臉,就會死死的閉上眼睛,任由薈明把她抱到幻妖草的草田裏。


    但是此刻,她睜開眼,身體還在那個懷抱裏,這個懷抱太暖了,出於天性她也完全不想離開。


    “你跟著我?”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冷靜。完全沒去注意她對這個懷抱也很熟悉,不需要思考她就知道來人是誰,可她現在顯然處在一種秘密被窺探的惱怒中。


    “不是。”簡單兩個字,沒有多餘的解釋,跟往常一樣,可是瞬間就熄滅了幻蕪的氣惱。


    幻蕪有些無奈,是啊,他本來就是一個簡單的人,想來這次確實是碰巧。


    心裏輕鬆起來,她不管不顧地靠在他懷裏,突然生出幾分好像再次有了依靠的安慰,緊繃的神經放下疲憊感劇增。


    白給的靠墊不蹭可惜了,完全出於本性的耍賴,她閉上眼,嘟囔道:“我累了,我想睡會兒。”


    長絕有過上次的經驗,很自然的抱著她找個舒服的地坐下,就當自己是她的供暖爐。


    也許是長絕火係的身體真的讓幻蕪睡得很舒服,她完全放鬆了,在他的懷抱裏左扭右扭,似乎是在找最舒服的姿勢睡覺。


    再怎麽心無旁騖的人也讓幻蕪扭得十分不自在,可是又不能丟開懷裏的人吧,長絕隻好認命地僵著身體,讓幻蕪自己折騰。


    扭了一會兒,終於是不動了,可是這並不能讓長絕放鬆下來,因為幻蕪雙手抓著他的衣領,把腦袋湊到了他的頸窩處,唿吸間的氣息拂過他的脖子然後就往領子裏灌。


    這會兒不隻是僵硬,他連唿吸都不敢了。脖頸處的氣息非常輕淺,可一唿一吸間也能讓他止不住地顫栗。


    長絕隻好打量著山洞裏的各處來分散注意力。


    身下的幹草很厚很軟,幾乎鋪滿了整個山洞,牆壁上石塊棱角也被磨得很平滑,一些凸出的石塊索性包上了棉布。


    看來是避免她摔倒磕傷做的,她以前應該是在這裏受過很多傷吧?是她一個人做的這些?青猗葛生他們知道這裏嗎?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這裏度過的嗎?


    一個人度過的時光,也許會很孤單吧?


    長絕一邊想象著她可能擁有的過往,一邊忍不住將懷抱收緊了一些。倒是沒有那麽尷尬了。


    他側著頭看著身邊的石壁,這裏麵就是幻蕪繡的那幅畫。


    那個人是誰?她又為什麽要繡這幅畫呢?


    這原本就不是他該過問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去過問她做的事呢。


    一瞬間襲來的無力感讓他有些失落,他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給她一個懷抱。


    給她一點溫暖的話,是不是可以讓她少一點孤單?


    希望可以吧,即便不可以,他也不想放開她,絲毫都不想。


    長絕稍稍低頭,下頜就貼上幻蕪的額頭,溫涼柔滑的觸感,他突然渴望這樣的時刻能停留得久一些,他能不再顧忌別的稍微放肆一些的靠近她。


    懷裏的人突然動了動,住著衣襟的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嘴唇也貼上了他頸側的皮膚,這突如其來的觸感讓長絕瞪大了眼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寸皮膚上了。


    他覺得他的臉現在應該紅得發燙了。


    幻蕪似乎是做了噩夢,抱他抱得死緊,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後一棵浮木。


    頸側有一些濕意,一顆水珠從他的脖頸留下劃過他的鎖骨滾進了他的衣襟裏。


    幻蕪她……哭了?


    這認知讓長絕久久無法迴神,他微微低頭,隻能看到一顆晶瑩劃到她的下頜處,將墜不墜。


    他伸出手指,觸上那一顆淚珠,那滴淚就滾落到他的指尖,圓潤晶瑩,似乎能折射這世間任何一絲微弱的光芒。


    他就這麽直愣愣地盯著那顆淚珠發呆,好像用眼光就能把那顆淚珠看透似的。


    她夢到了什麽,能讓她哭呢?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哭,即便是在一些危急時刻,她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樣喊苦喊疼,她甚至還能沒心沒肺的開玩笑,或者是十分冷靜的思考對策。


    這些都跟她平日裏的表現是不符的,比起那些霸氣又厲害的女子,她或多或少都顯得有嬌氣,脆弱,甚至有些嬌憨懶惰。


    她就像是人間那些富貴世家養的小姐,文靜、活潑、嬌貴的姿態她都有,跟她們不同的,也許就是幻蕪不會動不動就看花落淚,觀鳥憂心吧。


    即便心裏的不安是常態,她也總是露一分而藏九分,以至於長絕也漸漸以為,她的憂愁傷心總能隨風而逝。


    他的確不懂她,即便是此刻,親眼見到她的眼淚,他還是不敢妄稱自己見到了她最脆弱的時刻。


    最脆弱的時刻,她也留給了夢裏的自己來麵對。


    不可遏製的心疼了,像有人拿著沉重的石塊,一下一下砸在了他的心裏,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他合起手掌,把指尖那顆淚珠按進了掌心。


    “師父……別走……”幻蕪呢喃出聲,順勢摟緊了長絕,整個腦袋埋進了他的懷裏。


    她的師父嗎?荼夢穀的穀主,那個他隻見過三次的仙人。


    對幻蕪而言,她的師父應該是最最重要勝於一切的存在吧。可是對他而言,幻蕪就是那個存在。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即便這注定是一場敗局。


    他不是一個耽於世俗的人,他不覺得師徒之間的愛戀有多麽的不容於禮教,愛上一個朝夕相處又有恩於自己的人是多麽容易的事。


    幻蕪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心裏就隻剩她了,不由自主不容辯駁。


    也許是從第一眼看見幻蕪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老在了萬年之後,所有的悲歡無常於他而言,都是牽絆在一人眉眼上的煙波。


    悅之無因,遂感心疾。


    滿腹心緒都在一人身上,更容易感知到她極力隱藏的眷戀。他早就感覺到,幻蕪對薈明的情愫,不是一般師徒之間的那種敬仰依賴。


    直到此刻,他完全明了,幻蕪應當是愛著她的師父的。


    每當幻蕪想起薈明,談到薈明,甚至流連在薈明的住處時,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都是女兒家對心上人的愛慕之態,他的所有,都能牽動幻蕪的一悲一喜。


    隻是自己不願意麵對罷了,可是現在,理智卻迫使他麵對。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心上的梨花,都隻為另一人開。


    他想笑,可是心上傳來的絞痛幾乎讓他不能唿吸,滿滿的酸澀溢上鼻腔,充斥著眉心。


    他閉上眼,把頭靠在石壁上,緩緩地唿吸著,似乎這樣才能緩和他滿腔的酸澀。


    自從長絕發現自己對幻蕪情感後,他迷茫過,糾結過,還自責過,幻蕪於他有恩,可他卻對恩人生了妄念。


    可上次幻蕪的挺身相互,卻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坦然接受了心裏的那份愛戀。


    不是早就想好了嗎?隻要能看著她就好,隻要能守著她就好,她愛慕著什麽人又與自己何幹。可是現在他的心裏竟生出幾分妄想,他想讓幻蕪的心裏,也能有他的影子。


    他想讓她的心裏,隻有他的影子。


    他的愛就是這般自私卑劣麽?長絕扯了嘴角,笑容裏是對自己滿滿的諷刺。


    幻蕪是哭醒的,直到睜開眼,還是忍不住地流眼淚。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做夢,幻妖草為人織夢,本身是不會做夢的,可她竟然做夢了。


    她夢到了師父要她取出草妖的靈精去複活洛昭,她不願意,師父看著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將你養大,助你修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複活洛昭,可你如今竟然敢違逆師命。”


    無論她怎麽認錯哭喊,薈明還是走了,他說:“我不會逼你,既然不願意,那為師就另尋一株聽話的草妖當徒兒,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就此斷了吧。”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如此絕情的薈明,她很想說,她早就知曉了他的願望,她已經快要繡完了,再給她一點時間就好。


    可是幻蕪說不出來,她抱著那幅畫帛拚命地追趕薈明,可就是追不上,她狠狠地摔了一跤,懷裏的畫帛就飛了出去,飛進一堆燃燒的火焰裏,直到火苗一點點吞噬了畫帛。


    做夢真的好難受,她再也不想做夢了。


    幻蕪止住抽咽,才發現自己被長絕抱在懷裏,她伸手擦掉滿臉的淚,抬頭就見長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著自己。


    她現在倒是更希望自己暈過去,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個時候能稍微打破一點尷尬的隻有不要臉的招數了,幻蕪頤氣指使:“你背我到幻妖草田裏吧。”


    長絕背著幻蕪,很快就迴到了山崖上,他撿起藥簍掛在脖子上一言不發地往幻妖草田走。


    原來是出來采藥的啊。幻蕪看了一眼藥簍,突然想說點什麽。


    長絕平常話也不多,可從沒讓幻蕪覺得這般無措,好像她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一樣。


    快要天亮了,天邊被薄薄的日光染成好看的水藍色,月亮卻還未落下,掛在水藍色的天幕裏變成溫柔的白團子。


    這是幻蕪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以往的這個時候,自己應當還在昏睡吧。


    她認真地看了看背著自己的這個少年,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側臉,高挺的鼻子,以及那幾乎能蓋住整個眼眸的睫毛。


    這兩次因為長絕在身邊,她的昏睡時間都比以前短了,而且精神力氣都還恢複的不錯,如果上次是巧合,那麽這一次隻能說,長絕的體質可能真的能幫助自己加快恢複。


    因為是鳳身的緣故嗎?還是火係得緣故?如果是火係的話,那霖淇燠是不是也……還是算了吧。


    霖淇燠那個家夥還不折騰死自己,管那麽多呢,反正長絕又不會跑了。


    可是,剛剛也不知被他看到多少,幻蕪趴在長絕背上,斟酌了一下,才問道:“你剛剛……都看到了?”


    長絕也不知道幻蕪問的是剛剛看到她哭,還是看到她在山洞裏做什麽,可無論是哪件他都看到了,他點點頭:“嗯。”


    “不準告訴別人那個山洞的事,青猗葛生他們也不行。”幻蕪把頭埋在長絕背上,說出的話也甕聲甕氣的。


    這下長絕倒是明白了,她指的應當是她在那石洞裏繡那幅圖的事,這事竟然連青猗他們都不知道。


    就像是應和他的想法,幻蕪接著說道:“這件事除了我自己,就隻有你知道了。被你看到也不是我能控製的事,但這是我的秘密,你必須答應我不能告訴第三個人知曉。”


    “好。”被他這麽一說,長絕倒有些好奇了,不過好奇歸好奇,他並不是多嘴的人,何況隻有他一人知曉的秘密他也不想讓別人知曉。


    可以守護幻蕪的秘密,長絕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開心了一些。


    得到他的承諾,幻蕪安下心來。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長絕隻說了簡單的一個字,卻能讓她信服。


    幻妖草田很快就到了,長絕蹲下來,讓幻蕪可以直接坐下來。


    “幻妖草有助於我恢複,我在這裏睡兩天就好,你迴去吧……不要讓青猗他們覺出異樣。”


    長絕點點頭,剛要起身離開,幻蕪卻突然拉住他的衣擺:“你都不好奇我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能讓別人知曉麽?”


    長絕轉過身,說道:“好奇。可這既然是你的秘密,就說明確實不方便告知他人。被我這樣撞見了,雖是無意的,但我還是覺得唐突,你不怪我我就很慶幸了。”


    “你就不怕我是在做什麽不好的事麽。”幻蕪也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很想問這些問題。


    看見她帶著別扭又小心的神色,長絕的心裏就軟了,連帶著神色也柔和了起來:“不怕,阿蕪定是不會做什麽不好的事的,”他頓了頓,卻又好像堅定了什麽似的,“其實就算你在做什麽不好的事,我也不在乎。無論你要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無論什麽事……”幻蕪怔住了,她抬起頭直視著長絕:“哪怕我要做一些有違天道的事,可能會給別人帶來麻煩,你也不在乎?那如果我要付出很多很多,甚至我會因此而死呢?”


    因此而死?


    長絕愣住了,腦袋突然一片空白。不行,我怎麽會讓你死呢?我會勸你停下來,我會製止你,我會……他看著幻蕪那雙眼睛,想說的話全然說不出口。


    那雙眼睛那麽明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卻又藏著小心翼翼的渴求。


    “如果會死的話,我很想阻止你去做,但是你明知道要付出那麽多還要去完成的事,我又有什麽理由製止呢?”


    他迴望著她,笑容溫暖,“就算我阻止了你,那麽以後,你應當會難過吧,會後悔吧,到時候你定會怨恨我的,那我可……虧大了啊。你要做的事定然有你的理由,也許旁人無法認同無法理解,那又怎樣呢?你隻要去做就好,我會陪著你,如果會死的話,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後。”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可我就是自私的人啊,這天下世人,與我何幹?


    唾棄我吧,可我的心就是這樣小,隻裝得下一人。你想做什麽,我就擋住那些想要阻止你的人,好讓你安心去做;你覺得累了,我就守著你;你要去哪裏,我都陪著你,哪怕是要入地獄,我也會掃清一切鬼魅。


    因為我想要守護的,唯有你一人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