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誰言寸草心,報與三春暉!


    昨晚下了一場小雨,雨量雖然不大,卻給尋寶工作帶來一定的難度。雨後的叢林,空氣中既彌漫著淺草的芳香,也充斥著枯枝敗葉的腐爛氣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感覺很是不爽。陽光熱哄哄地從樹頂灑下來,催促隱藏在叢林中的生命不斷煥發生機,不經意間給艱難求索的人帶來了悶熱和煩躁。雨水落地後,紛紛潛藏到枯枝敗葉的下麵尋求庇護,這使得山路十分濕滑泥濘,一不留神,腳便會陷進由枯枝敗葉、淤泥和雨水三方勾搭連環編織成的、極富偽裝的陷阱中,這叫嬌生慣養、極愛幹淨的公主們叫苦連天、憤恨不已。紀漢看在眼裏,也不著慌,仍然催促大家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他自己做開路先鋒,手握一柄鋒利的柴刀,左右揮舞,也不愛惜力氣,也沒有怨言,一個勁兒地鼓勵大家排除萬難,爭取勝利。長公主很是感動,小聲地叮囑妹妹們發揚光大此次下凡的中心思想,想到人家與自己無親無故,尚能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為母親的壽誕竭心盡力,自己受點苦、遭點罪又算得了什麽呢?人間自有真情在,以前住在遙遠的天宮,不食人間煙火,對這句話理解不深,甚至嗤之以鼻。這次是以人的身份融入到人類的生活中,既然有切身的感受,就應該尊重人家的勞動,服從人家的指揮,來到人間,就必須學會將心比心,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對幫助過自己的人應該學會感恩。


    聽了長公主的話,妹妹們默然無語,這個淺顯的道理大家焉能不懂?當下咬緊牙關,苦不作聲,加快了行進的腳步。


    走著,就聽走在隊伍最外側的二公主“媽呀”一聲驚叫,大家倏然迴頭看時,哪裏還有二公主的影子,唯見二公主剛才站立的地方,出現一個黑魆魆的圓形洞口,紀漢疾跑過去,向下方一看,隻覺一股涼氣向上翻湧,下方深不可測,一眼望去,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公主們張皇失措,慌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紀漢不假思索,從背囊中取出一捆繩索,把一端牢牢係在洞口的樹幹上,一端拋下洞口,沉聲說道:“我到下麵看看,你們不必著急,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料是有驚無險,說不定還有意外收獲呢?”


    長公主說:“紀大哥,你下去之後,給我們報個平安,如果順利,我們也要下去,助你一臂之力。”


    紀漢應了一聲,雙手緊握繩索,稍一鬆,整個人便像流星火箭,直紮入黑暗的洞中,轉瞬間便沒有了蹤影。五位公主急不可待,紛紛撕去“偽裝”,各自施展神功,“鳳凰入巢”一般,迷幻似地進入了洞內。黑暗中,紀漢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驚恐萬狀,情急之下,從背囊裏取出火鐮和火把,點燃,定睛一看,驚得嘴巴張的老大,話也磕巴起來:“你們,神仙附體,從天而降!”


    公主們那裏有時間搭理他,就著火光,見二公主蜷縮在洞角一堆厚厚的爛草上,哼哼唧唧,似傷得不輕,忙跑過去,抱胳膊,摸腦袋,擼衣袖,掀衣襟,七嘴八舌,追問她傷到了那裏?二公主羞惱地推開大家的手,沒好氣地說:“你們瞎摸個什麽啊?也不看看這是什嘛地方!我受傷了,看把你們興高采烈的!”


    姐妹們成天在一起嬉戲,形影不離,鬥嘴是家常便飯,大家也不以為意,長公主一籌莫展地為二公主撣去衣服上沾落的塵土和草屑,柔聲地問:“二妹,正經些,你到底傷到哪裏了?”


    二公主委委屈屈道:“真倒黴,這個山洞好像就是給我準備的,剛踩上去時軟綿綿的,我還以為踩到了海綿上了呢,結果一走神,我就作了洞主了。幸虧母親保佑,我掉到了一堆爛草上,才沒有骨斷筋折。現在渾身酸痛酸痛的,這左腿骨頭像是要斷了,火燒火燎的疼。”二公主滿麵愁容,兩眼淚汪汪。也倒是,長這麽大,錦衣玉食,仆役如雲,冬天怕凍了,夏天怕熱了,含著怕化了,捧著怕嚇了,每時每刻,都在享受著幸福的時光;每時每刻,都在無憂無慮的環境裏健康快樂地成長。何曾想過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別出心裁來個凡間尋寶幾曰遊,快樂並痛苦著,順境裏誰會猜想逆境時的艱辛和折磨。


    紀漢湊了過來,焦急地詢問道:“傷到哪裏了?要不要緊?”


    四公主趕緊攔住他,道:“打住,男女授受不親,你可別過來!”


    紀漢說:“我不過去,怎麽給你療傷啊?我可是凡夫俗子,從沒學過‘隔山診脈’的神仙功夫。”


    長公主這才驚覺,姐妹們被歡喜衝昏了頭腦,竟忘記了攜帶母親早已給準備好的、專治跌打損傷的靈丹妙藥了,如今可如何是好?長公主急得團團轉,麵頰通紅,眼淚都快下來了。


    紀漢見了,無可奈何,偏又善解人意:“這樣吧,大妹,我這裏有一帖藥膏,你拿過去,隻需薄薄塗抹在二妹腿部傷處即可。”


    四公主從鼻子裏輕蔑地“哼”了一聲:“你那凡間烏七八糟的東西,也配醫治天之驕女的外傷?”


    長公主瞪了四公主一眼,小聲說:“就你任姓!如今是哭天天不靈,哭地地不應,隻有倚仗紀大哥了。”她笑吟吟地站起身,從紀漢手中接過藥膏,看著那一團粘稠狀的黑色物體,眼睛都直了,半晌,才狐疑地問道:“紀大哥,就這麽一個髒兮兮的東西,能療傷嗎?”


    紀漢苦笑著說:“偏方治大病,別看這藥膏不起眼,可靈驗著呐!我們山裏人,一年四季與大山打交道,跌打損傷那是家常便飯,這藥膏就是老祖先們汲取血的教訓,嚐百草,觀療效,精挑細選,百裏挑一,反複磨練,熬製而成。不說它有立竿見影的奇效,也有藥到病除的神功,你若不信,不妨一試,畢竟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長公主點點頭,道:“紀大哥多慮了,妹子承蒙你的關懷,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裏能恩將仇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說罷,手指撚起藥膏,徑往二公主腿部的傷處抹去。說也奇怪,藥膏與皮膚一將接觸,立刻浸出蘭香之氣,一種舒麻感覺傳遍全身,疼痛感倏然消失,稍一用力,二公主竟然站了起來,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猝不及防,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


    紀漢解圍打圓場道:“民間講求實用,不追求空泛的華而不實、花裏胡哨。這藥膏雖然粗鄙,卻藥到病除,真實管用,二妹是深有體會吧?”他四處張望,借助火把明焰的光亮,把臉貼近洞壁仔細查看,良久喜上眉梢,茅塞頓開,叫道,“天助我也,我們找到鬆花玉礦了!”


    二公主驚問:“什麽是鬆花玉?它有什麽絕美之處?”


    紀漢解釋道:“鬆花玉又名鬆花石,玉色淨綠,光潤細膩,可作硯材,品比端歙。鬆花石硯,溫潤如玉,紺綠無暇,質堅而細,色嫩而純,滑不拒墨,澀不滯筆,能使鬆煙浮豔,毫穎增輝,昔人所稱硯之神妙無不兼備,洵足超軼千古。叩之如銅,色彩豐富,有翠綠、絳紫、葛青、紫綠相間等等不同顏色。每種顏色又紋理各異,有點,有線,有雲煙,有流水,有若鳥獸魚蟲者,有若山川滄海者,自然天成,巧奪天工。如依形雕塑琢磨,則可於方寸之間,展現山川峻美,虎踞龍盤,觀者莫不讚其奇異精絕,實乃世之瑰寶!”


    二公主說:“聽紀大哥這番話,我倒覺得非常榮幸,這一跤是天地造化,雖然驚險,我卻發現了一個新世界。我相信,母親一定會對鬆花玉愛不釋手並視之為至寶的。紀大哥,你就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吧!”


    紀漢說:“別急,奇石是一種尋找中的快樂,等待中的期盼。它從來都躲藏在最容易被人忽視的角落裏,將自己的價值包裹得嚴嚴實實,不炫耀,也不張揚,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當尋找它的人們曆經艱辛,一無所獲,滿腔希望變成滿腹失望,最後變為全身絕望的時候,茫然四顧,卻見那塊心儀中的奇石正靜靜地守候在自己麵前,這時的感覺,便似融化在空氣裏,飄浮在陽光下,輕微微,軟綿綿。實現心中理想,必須戰勝享樂欲望。奇跡,多會在你想放棄的時候出現。”


    二公主嫣然一笑:“放心!在心願沒有實現之前,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放棄,也意謂否定自己,意謂著自己選擇的失敗。”


    五公主喃喃自語:“追求如火,要麽加上一把柴禾,讓它燃燒得更加炙烈。要麽潑上一桶清水,讓它在“茲茲”的宣言聲中滅亡。”


    長公主歎口氣,說:“五妹太多愁善感了,走路時,還是多注意些腳下,在幽暗中前行,根基不穩,是會摔跤的!”


    紀漢說:“大妹這句話實在,走路就要全神貫注,一心二用,能不碰壁嗎?”正說得興高采烈,身旁二公主“哎呦”一聲,紀漢心一沉,扭頭一看,見二公主手捂額頭,疼得直咧嘴;杏眼圓睜,麵朝洞壁,正運氣呢。


    紀漢急問:“二妹,怎麽了?”


    二公主轉怒為笑,神秘兮兮地對紀漢說:“紀大哥,我這次可是撞到頭彩了,蒼天不負有心人,不吃苦,就不知甜呐!”


    紀漢沒有答話,就著火把的亮光,瞪大了雙眼,臉抵近洞壁仔細觀看,這一看不要緊,一顆心“怦怦”地劇烈跳動起來,舉火把的手也不禁抖動起來,高興得語無倫次,隻一個勁兒地高叫:“好!好!”


    長公主等四姐妹不甘落後,你爭我搶,擠到前麵一看,也傻了眼。那確是鑲嵌在石壁中的一塊畫像石,近似方形,寬有尺半,輕輕拂去灰塵,隻見畫像石渾然天成,栩栩如生,形象逼真,唿之欲出,中心是一枚碩大的蟠桃,蟠桃四周七隻蝙蝠首尾相連,守望蟠桃翩翩起舞,外圈則飾以祥雲、牡丹,雍華富貴,吉祥安康。


    紀漢“嘖嘖”稱奇,連唿:“神了!神了!”


    久不出聲的五公主這時突然發聲問道:“傳說是五福捧壽,這裏怎麽有七隻蝙蝠呢?多出來的兩隻,又代表什麽呢?”


    紀漢說:“民間的傳說有很多版本,‘五福捧壽’世人盡知,‘七蝠捧壽’更具溫情,依據民間傳統,‘七蝠’者即‘祈福’也,祈望幸福,享受幸福;同時寓意七種幸福模式即將降落到壽星身上,這七種幸福模式是,一曰壽,二曰福,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紋命,六曰兒孫滿堂,七曰夫妻和睦。”


    二公主激動得臉頰通紅,頻頻點頭:“這就是了,世上無巧不成書,剛好母親生有我們姊妹七人,如今天隨人願,鬆花石雕,‘七蝠捧壽’,橫空出世,鬼斧神工,正對應了我們姊妹七人,一人代表一個心意,況此物冰清玉潔,母親見了它,不定怎麽歡喜呢!”


    紀漢狐疑地問:“你們姊妹七人,怎麽才來五人呢?”


    長公主一旁插話道:“我們的六妹七妹,留在家裏照顧母親。”


    紀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珠轉了轉,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又生怕被人看出破綻,忙從背囊中取出一柄小鐵錘,一個精巧的小鐵鏨,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在畫像石周圍敲打起來。


    時間,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有意加快了腳步。山洞裏變得愈發的陰涼,洞深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滴水聲,清脆悅耳,不經意地考驗著人們的耐心。火把的光亮逐漸黯淡下來,洞壁上光怪陸離、引人入勝的鬆花玉,此時也好像失去了魔力,五位公主有些亟不可待,四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皺緊眉頭,盡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紀漢道:“紀大哥,你到底行不行啊?若不成,我們明天來好了。”


    五公主幸災樂禍地說:“紀大哥這是為我們服務呢,這可是去粗取精的功夫,剔除糟粕,僅剩精華,沒有耐心那行?”


    三公主一副超脫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說:“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如果輕易就會取得珍寶,那珍寶還能叫珍寶嗎?”


    二公主沉默不語,隻是狠狠地瞪了三個妹妹一眼。


    長公主笑著批評道:“真是在家驕縱慣了,一到緊要關頭,就會露出廬山真麵目。人家為你服務,沒有同情心便罷了,還說起了風涼話?”


    紀漢適時地抬起頭,用滿是塵土的衣袖抹去額上的汗水,嘴裏輕輕地吐口氣,滿身疲憊,一屁股坐到地上,含混不清地說:“起出來了。”


    二公主端祥著如夢如畫的畫像石,癡迷神情溢於言表,奈何洞內光線愈來愈暗淡,不知在天光雲影下,這塊鬆花玉畫像石有多瑰麗?想到這裏,出洞的心情愈發迫切,抬頭仰望,那個洞口飄飄忽忽,似乎高約丈餘,洞口周圍隻閃爍著微弱的星光,顯示天已然黑下來了。心中焦急,又不能全麵表現自己,隻好問紀漢:“紀大哥,大功已經告成,可是我們卻被困在這個深洞子裏,前不挨村,後不接店,我們幾個姐妹又手無縛雞之力,這出洞之事,還得大哥受苦。”


    紀漢說:“這個自然,能夠請神,卻不能夠送神,這不是我紀漢的風格。進來時我就已經想到了出去的辦法。你們不必焦急,我首先順繩索爬上去,然後放下吊筐,你們坐到裏麵,我再一個一個提上去。”五公主憂慮地說:“你行嗎?我們姐妹一個個重若千金,再加上這塊百斤重的畫像石,你不得累虛脫啊?”紀漢說:“沒事的,我力氣大,別說千金,就是萬金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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