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看著沈柯,如視怪物,驍陽侯麵上,亦是如同見鬼。


    這廝不是北府野人麽?怎麽竟然懂得這些東西?


    他左右看看兩旁文士,皆是一臉震驚之狀,心知沈柯並非瞎扯。心知此計不成,暗怒下連出幾問,沈柯略不猶豫,對答如流,眾將皆瞠目結舌。


    驍陽侯口呆舌結,連兩邊的文士都上來幫手,終於以某本偏門兵書難住沈柯,驍陽侯大為得意,哈哈嘲笑。


    沈柯沉聲道:“末將本就是一武人,怎敢妄言博覽群書?況我輩武人但率萬眾以踏天下,稍識兵書韜略以通權變即可。豈可皓首窮經,與那等酸丁博士一般?”


    此言一出,眾將心中大快,紛紛擊掌稱妙,驍陽侯一口氣悶在胸中,麵色立即鐵青。


    “我兒怎可如此無禮?”宴上沉悶之時,但聽一聲長笑,四太子姍姍而來,坐上主位:“沈將軍智勇雙全,文武秀出,豈是你所能詰難,不是自討沒趣又是什麽?沈將軍,我兒失禮,切勿掛懷。”


    沈柯看著四太子那誠懇笑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卻是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受到如此待遇。


    畢竟在這北府軍中,他已經是鐵打的羽公親信了。


    下午時分,賈忠一番敘說,給了他很大的觸動。這觸動並非因為那幾句話的內容,而是那些話背後所代表的他的處境――做了羽公的將軍,一些他很不喜歡的東西,離他越來越近了。


    他必須學會思考戰陣廝殺之外的事情,即使是戰陣廝殺,一個將軍需要想的東西,也和一個小卒,一個隊正,一個曲尉全然不同。


    羽公與四太子不睦,這是全北府都知道的事情,四太子四下招攬人心、拚命撈權,屢屢亂命妨害羽公統兵,兩人怎能融洽?


    沈柯斬了陶奮,更是與四太子勢不兩立,然而看眼下四太子神情,卻好像和他的親人一般。


    難道他還不知道自家表舅子被斬了?沈柯不禁暗想,然而無論如何,他都不太明白該如何應付這樣的人。


    驍陽侯兇神惡煞,他隻是將之視作一條惡犬。然而對於四太子這種明明雙方勢不兩立,卻仍然笑臉相看、仿佛毫無芥蒂的家夥,沈柯便頗不習慣。


    或許笑裏藏刀說的就是這一種人吧。


    沈柯不禁暗想。


    “怎麽?沈將軍莫非不肯原諒我兒不成?”見沈柯愣神,四太子卻是笑容不改。


    “小將不敢。”沈柯一驚,省起禮數不可廢,連忙立起拱手。


    四太子笑的越發和藹,驍陽侯卻冷笑不值,然而一聲不吭,不知道暗中思想些什麽。


    “如何這般說話?吾兒頑劣,常常做些失禮之事,還請諸將軍莫要往心裏去才是。”四太子笑著擺手:“沈將軍坐。”


    沈柯想了想,終於忍不住說:“我等將士自然不敢與小侯爺相爭,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隻望小侯爺日後行事時,不要太過殘忍才是。”


    四太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眾將心中一突,暗佩服這小子大膽,竟然在這裏指桑罵槐。


    張琦虞更是麵色緊張。


    驍陽侯再次冷笑,看了眼四太子,又充滿嘲諷地看了眼沈柯,端著酒自斟自飲地喝了起來。


    “罷了,宴上盡歡之時,大家莫要談這等大煞風景之事了。”四太子怔了下,卻是笑了笑招上幾個舞女,在廳中跳起豐裕之舞,沈柯在旁邊觀看,心中卻沒什麽味道,隻是感歎自己再次做了一番徒勞之事。


    他喝著悶酒,看著上首與眾將談笑風生的四太子,此人一聲令下,便讓這一座大好的倉陽城三天裏十室九空,他又怎麽能夠安然自若地與這等人同處一宴?


    歌舞盛饌時,卻聽一幫軍將,正在討論進軍討伐蓋天王之事,沈柯耳朵就豎了起來。


    未來之事,他最關心的還是這一樁。


    滅掉蓋天王,報仇雪恨,是他八年以來日思夜想之事,如今北府兵雄馬壯,將蓋天王殘兵驅至凜州一隅,眼見全功在即,他身為前鋒營大將,隻是略想一想,便足夠拋去一係列鬱結心煩之事了。


    聽著身旁眾多將領討論,他也心生念頭,如今他已經是一軍之將,這軍略之事,也是他應考慮的。


    但他心裏卻很明白,自己對軍略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哪怕肚子裏揣了一些兵書,能夠糊弄得了方才那一番詰難,但沈柯知道,他不過是死記文字而已,這些年來,這些東西他隻在迴溫過去之時偶爾拿出來想一想,身為一個流浪漢,小兵,乃至下層軍官,這些東西都是沒有用處的。許多詞句,甚至他都不甚了了。


    比如方才的那段五音之說,他記得那一大段文字和文字的來路,但對於其中的宮商角徵羽,勾陳朱雀指的是什麽,卻統統一竅不通,這般死記兵書,如何能拿來實用?


    但自己若是三軍主將,在如今情況下討伐蓋天王,該如何進軍?


    他不禁思索起來,雖然對韜略一竅不通,但從小兵一路升到曲尉,再被提拔為將,兩年以來,對於軍中一些事務,他也有了個大麵的了解,行軍打仗最注重的東西,不過那麽幾樣,他一一思想起來,同時腦海裏湧出許多兵書片段,兩廂聯係起來,竟然豁然貫通。


    沈柯又驚又喜,這等感覺卻是他以往所沒有感受過的,以往行軍時候不解的東西,都有了答案,同時那些兵書上的許多晦澀之處,也變得可以理解了,他越想越遠,直到想到當下北府軍的處境,漸漸出神之下,眼前的筵席舞樂,也就被他無視了。


    “沈將軍?!”一聲叫喚,把沈柯神智喚迴,但見宴上眾人都看著自己,那四太子父子也是一臉玩味,沈柯愣了愣神:“各位大人何事相喚?”


    “我父王剛才問眾位將軍,清掃蓋天王殘部,當用何等策略,小侯見沈將軍你智珠在握,顯然頗有見識,不如拿將出來,讓大夥參詳一番你落鳶將軍的計策?”驍陽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見驍陽侯針對,沈柯想也不想地搖頭:“侯爺抬愛,小將愧不敢當,小將初登高位,又哪裏識得什麽軍略了?這等三軍大事,柯還是不獻醜罷了。”


    他本身亦沒有多大把握,方才所想計劃,其間漏洞不知多少,如何能夠拿出來顯擺?


    “誒~方才鄰近的幾位將軍可是親眼見得沈將軍你在案子上寫寫畫畫,不是在計算軍略,又是在做什麽?”驍陽侯繼續擠兌。


    沈柯無語,卻不想驍陽侯如此針對於他,就連他思忖時的一點小動作都注意到了。


    四太子也笑:“沈將軍何必遮遮掩掩?你初等將位,便是說錯了,又有幾人笑你?”


    沈柯心中一動,環顧左右,卻見大多數將軍都是一臉好奇之色,張琦虞將軍雖然皺眉,但也衝自己點頭,不禁琢磨這四太子雖然針對自個兒,但這話說得也是有理。


    就在三天前,他還是個曲尉,如今在這兒談論策略,能說得出話來就不錯了,誰能指望他真說出個一二三來?便是說錯了,也不過引得一笑,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何況沈柯也自尋思,方才心中所想,不知其中謬誤幾何,在座的都是宿將,拿出來讓他們批判一番,便是引得一番嘲笑,也是好的。


    計議已定,他便思忖片刻,道:“我軍伐蓋匪,利在緩戰。”


    “緩戰?”眾將還沒反應,上首四太子卻是弗然皺眉:“我北府大軍二十萬困蓋賊於凜州僻壤,一擊可定,為何利在緩戰?”


    “想是沈將軍筋疲膽怯,不願進軍了吧。”驍陽侯冷笑。


    沈柯卻也不理他,隻是繼續說道:“各位大人,若求速戰,我軍有四大不利。以小到大,其一為軍力不利,我軍自去年興師,一路從梓穀打到倉陽,越冬之時,仍在鼇山與匪大戰,其間未曾好生休息,隻在死木野戰罷休整過一番,如今三軍已疲,實不利於速戰。”


    “我軍疲,蓋匪被追得雞飛狗跳,豈不是更疲?更何況我軍如今連戰連勝,氣勢如虹,不比他們這群喪家之犬強得多了?”一將反駁。


    “蓋匪主力雖少,但都是百戰精兵,在凜州等我軍前來,卻是以逸待勞,更兼倉陽城拖了我們兩個月,他們之疲,卻稍遜於我軍。”沈柯看了一眼那將軍:“至於氣勢如虹,便是其二軍心不利,我軍連戰連捷,未嚐吃虧,如今雖氣勢如虹,又焉知不是軍心驕狂?反觀蓋匪已至窮途末路,若是凜州再失,便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如何不肯與我軍拚死一戰?”


    那將軍愣了一下,垂眉沉思起來。


    “前二者,是人和之弊,再談地利,第三不利便在凜州地形,倉陽至凜州必經瀾滄山。這山下常年地動,山路又極為陡峭曲折,我軍若要過此道進擊蓋匪,所攜軍士,恐怕都不能太多,糧草搬運,更是一大問題。”沈柯頓了頓:“更不用說山間林野頗易伏兵,若蓋匪在此地設兵偷襲,便是我軍最終能夠過去,也怕是損傷慘重,力量大損。”


    “其四不利在天時,從倉陽府到凜州,山路至少要走一個月,而如今已近九月,北府風雪時節如何,不消小將多言,各位盡知,若是初時進軍不利,在凜州被困上兩三個月,後果如何,也不消小將多說。”


    但見眾將無以迴應,沈柯胸中信心大漲,聲音更加有力:“反觀若明年再戰,我軍大利卻是無數,其一在軍糧之利,凜州荒涼,常年積雪不生黍粟,蓋匪便是把倉陽城中糧草都帶走了,又能支撐多長時間?恐怕過了一冬,餓死的餓死,凍死的凍死,反觀我軍在倉陽休整,糧草衣物,都能從後方運來,此消彼長,我軍如何不占便宜?蓋匪糧草一盡,再被我軍拖過一冬,銳氣大挫,窮窘之下,不用說拚命之力,恐怕連拚命之心還存不存都是兩說,更何況凜州本非無人之地,那荒莽群山之間的荒人部落,初時還能容得蓋匪軍兵,而到了蓋匪糧盡之時,雙方如何不生衝突?如此此消彼長,明年春夏出兵,蓋匪一舉可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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