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時節,深夜裏並不暖和。


    沈柯來迴搓了搓臉頰,吐出一口熱氣,頗為慶幸自己迴營就換上了羽公所賜的新甲。


    這甲不僅僅輕便合身,甲片之間更是毫不透風,內層仿佛墊了一層厚厚的皮毛,穿在身上極為暖和。


    而神奇的是無論沈柯怎麽摸,都摸不出這層皮毛究竟夾在哪裏。


    想起賈忠說這是天界之人煉就的神物,見識了總總神妙之後,他已是有些相信了。


    如此寶物,又是羽公厚賜,還是穿在身上為好。


    若是穿著那身舊甲站崗,沈柯體格雖然結實,在冷風裏一站半夜,恐也是不會舒服,更何況舊甲上遮風用的罩袍,已經給了別人。


    角樓門裏探出一個小腦袋,一雙明澈的眼睛眨巴著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沈柯,那件罩袍就裹在他的身上,連頭發一起裹得嚴嚴實實。


    軍營中並非外人可涉足之地,雖然這條規矩今晚遵守的人不會太多,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必然有不少軍漢將一群群俘虜驅入營中,慢慢淩辱玩弄,而各軍的長官,除了少許治軍特別嚴厲的將領之外,怕是大多數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會在這個時候出頭掃人興致呢?


    望著仍然冒著濃煙的內城,卻不知短短半日間,有多少人橫死城中,軍營之處,仍有陣陣喧嘩遠遠傳來,飄上城頭。


    沈柯不禁胡思亂想,若是蓋天王軍隊埋伏在城池左近,殺一個迴馬槍,這滿城的大軍,哪怕有一小半人正在養病蓄銳,恐怕也要手忙腳亂一番罷。


    不過蓋天王自然不會這麽傻,城外有分營駐紮,與內城互為犄角。倉陽東南麵稍稍靠近荒莽群峰一些的淩風城前些日子也被北府軍偏師打下,若是蓋天王還敢在倉陽附近逗留,一旦露頭,倉陽城內外兩部合擊,淩風城出兵向北截斷其後路,哪怕蓋天王懂得飛天遁地,也要被扒下幾層皮來。


    眼下蓋天王所能容身的地方,也就隻剩下北府西北麵的凜州一郡了。


    情知如此,城中的守衛也就有些鬆懈,但總是要有人來守,沈柯從城裏帶來一累贅,不便迴營,幹脆朝張琦虞討了這個看守城樓的差事。


    百無聊賴,城牆外頭無事,他便偶爾和小孩子相互眨著眼睛大眼望小眼。


    被他從枯井一路帶到城樓,小孩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而沈柯也沒有說話的心思,隻是兩廂默默對視。


    看著眼前的孩童,他便不自覺地想起八年前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也是沒心思說任何的話吧。


    他還記得當時他爬出井口時,心境麻木到連忐忑的情緒都消失了,對於一個孩童來講,那樣的記憶怕是終身難忘的,一直到他爬出井後的一個月裏,他都沒有說過哪怕一句話,甚至想起爹時連哭的眼淚都流不出一滴。


    除此之外,便是恨,對蓋天王的恨,對那充滿危機的荒野的恨,對這兵荒馬亂的世道的恨。


    若非其間偶然碰上幾個好心人,恐怕他到現在仍然恨意衝天。


    追憶著往日故事,沈柯又想起眼前的孩子,他在井下,又有幾個家人在戰火中薨逝?碰上沈柯,是他的幸運吧,畢竟看來他沒有當初沈柯那般幸運。


    沈柯當時是被他爹放下井裏的,同時放下的,還有大包的幹糧和厚實的衣物。


    還有兩根甜蘿卜,沈柯在井下一天吃一口,一直吃了小半月,直到腐爛得不能吃為止。


    眼前的孩子如果沒碰上自己,在井下呆上幾天,恐怕是兇多吉少的吧。


    沈柯抬頭望天,忽地想起羽公拍打井口時的神情。


    他果真沒發現井底下有問題麽?


    當時沈柯也不敢確定,後麵說那一句,也是有著萬一井下玄虛被羽公窺破、便婉轉求情的意思。


    隻是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那句話究竟造成了什麽樣的效果,羽公之後的舉動,太古怪了。


    月上中天,一股倦意湧上腦門,沈柯伸開懶腰,長長地打個嗬欠,眯了眯不太清楚的眼睛。


    他也乏了。


    廝殺了兩個月,折騰了一下午,如何不乏?


    低頭看到身上的執明玄甲,又有些後悔:早知如此,不如穿著那套舊甲,吹著涼風,還能精神一些。


    這身寶甲穿著過於暖和,反而讓他更加昏昏欲睡。


    他搖了搖頭,摸出一粒醒神丸丟進口中。


    隻有夜戍崗樓的人才能從軍用司處領得這丸藥,以抵禦夜深倦意,不過或許是太倦之故,他吃下了這枚丸藥,仍然感到頭腦不甚清醒,情知隻能延的一時半刻,他抬頭望月,估算著時辰,也應該到了賈忠他們來接班的時候了。


    他正這麽想著,城樓下就傳來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他在女牆上探頭一看,卻是心想事至,當先之人高大壯碩,卻是周屠帶著一隊兵丁過來。聽見動靜抬頭,見沈柯相看,周屠憨笑揮手,說道:“沈小哥,張將軍在內城口,正等著你呢,你趕快去!”


    “張將軍?”沈柯吃驚,深夜相召,又是何事?


    他不敢怠慢,整理了下盔甲,待周屠換下了崗上兵卒,便要拾級而下,走到樓口想起一事,迴頭看了眼城樓門裏的小孩,見其眼神閃爍進退維穀的模樣,走過去,安慰地摸了摸那顆小頭。


    小孩下意識閉眼低頭一讓,然而很快睜開眼睛,看著沈柯時眼珠已經滲出了水霧。


    “沈小哥放心去就是,我幫你看好這小子,保證他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聽得周屠這般說,沈柯點了點頭,轉頭離開城樓。


    見沈柯遠去,眼前換成了個身高十尺的巨漢,小孩下意識地將身軀緊緊地縮成一團,渾身上下顫抖個不停,一隻眼睛不斷地朝周屠偷望。


    周屠彎下腰來,盯著這個還沒有他小腿粗壯的小童,暗暗撇嘴:“去!沈小哥上戰場也算條漢子,隻是一下戰場就變得娘們一般不爽利,似這般小崽子,不能砍人,不能殺人,也就能用來餓的時候吃了填肚子,留他作甚?!”


    小孩聽得這話,雙目圓瞪,盯著周屠魁梧身軀的目光裏滿是大駭欲絕之色,渾身更是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周屠大怒:“他奶奶的!看著老子作甚!你這小崽子,老子又不殺你,快閉了鳥眼,再看、再看老子……老子打你屁股!”


    小孩連忙閉上眼睛,周屠這才心滿意足:“讓你老實在這等著沈小哥迴來,別給老子我添亂,聽得明白沒有?”


    小孩等了一陣,悄悄睜開眼睛,卻見周屠那雙銅鈴般的眼睛還在眼前,頓時手足無措,咬著嘴唇,不知這兇神為何還留在這裏。


    “你這小崽子是啞子麽?聽了老子的話,連答應都不答應一聲?”周屠銅鈴大眼圓瞪,盯著小孩好一陣,沒聽到答複,不禁伸出大手,緊緊揉捏起了小孩的臉頰,見小孩呲牙咧嘴仍是一聲不吭,不禁泄氣:“去,還真是個啞子。”


    他搓了搓手指間從小孩臉上揉下來的泥土,突然咦地一聲,看著小孩灰塵搓掉之後露出的白嫩臉龐:“這小崽子臉皮好嫩,直不像個男的,怪道這般膽小。”


    小孩卻抬手一把捂了臉頰,暗暗地垂起淚來。


    ……


    揣著一肚子疑問,沈柯行到內城門處,便見前鋒營大將張琦虞乘著一匹踏雲驥等在那裏,在他手邊,兩個馬夫牽著另一匹,見沈柯到來,張將軍便吩咐馬夫帶沈柯上馬。


    踏雲驥,飛翼之馬也,在中陸古時,卻是沒有出現過這種神駒,據傳乃是中古戰亂時從異界引來的奇種,經曆無數智巧之士數十代培養,方在中陸繁衍成群。


    今日是沈柯第一次坐上這馬,看著馬身上的片片羽毛讚歎不已。


    然而他卻把大多數心思放在張將軍身上,不知張將軍深夜喚他有何要事。


    他還沒問,踏雲驥便騰空而起,隻感覺身子一陣騰雲駕霧,片刻才漸漸適應,冷靜下來之後,卻也隻能緊緊抓著韁繩,不敢有一點異動。


    他不懂駕馭這等奇獸,若是亂拉韁繩,不知會飛到哪去,眼下可不是隨意實驗的時候。


    隻是坐在踏雲驥上俯仰上下,一種上決浮雲,下藐山河的豪情豁然湧入新房,讓半日來心中的鬱結都消去了不少。


    雲驥飛得越來越快,沈柯但覺身側風馳電掣,心中愉悅非常,不禁暗想:“不知以後有無可能擁有這麽一頭奇獸。”


    他側眼望向並排飛行的張將軍,卻心知此番找他,必然是有重要之事,不然不可能出動這踏雲寶驥。


    正這般想時,踏雲驥已然飛得慢了,下麵卻是內城北麵,一處精兵拱衛的大院。


    “見了羽公,小心言辭。”下了馬,張琦虞如此對沈柯說:“得羽公賞識,機會難得,你之前途就在此了。”


    羽公?


    聽了張將軍的話,再看這大院附近的一票軍士,沈柯恍然。


    原來是羽公讓張將軍來找他。


    又是為了什麽呢?


    沈柯不知道,隻是看著一手把他提拔起來的張琦虞一臉欣慰地看著自己,心中苦笑:


    前途?


    已經決定了滅掉蓋天王便解甲歸田的他,哪用得著什麽前途?


    見張將軍目光催促,沈柯微微搖了搖頭,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


    ps:多說幾句罷……


    很多讀者反映說,開頭帶了別人的影子,這一點某魚並不想否認什麽,這幾個月魚一直在構思新書,無奈寫了無數開頭,都或多或少帶著別人的影子,這實在讓魚痛苦不堪,最終無奈,隻好挑一個最順手,最想寫的來寫,就是這個了。


    或許是魚智窮力竭,本事有限的緣故吧。在開頭這方麵,功力和獨創性都很不足,但我隻想寫這麽一個人,需要一個引子引出來,來來去去,就寫成了這個模樣,對此我隻能請求讀者諒解。


    天行健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書,當年讀的時候印象深刻,現在還經常拿出來翻看,但是每一次看都不敢看得太長,原因就是眾所周知的虐,但其中的丈夫情懷,男兒熱血,卻是讓魚心醉不已,對於這本書,魚是非常尊重的,也曾心想過,有朝一日筆力大成,能否寫出這樣的一本書來。


    但作為一個作者,寫作帶上他人的影子還是很值得慚愧的事情,不過魚可以保證的是,以一個寫作者的操守,絕不克隆雷同他人,這本書,魚會寫屬於自己的東西。


    說道天行健,就不得不說說楚帥,說起來楚帥和沈小哥一般性格都帶著點迂善,不過已經出現的情節來看,兩者的性格還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的,這一點應該不難區別。


    再說說題材,這本書的題材是‘東方玄幻’,以某魚的定義,就是寫法最傳統的那一種東方背景下的幻想小說。或許近幾年網文的風刮得有點太多太快,這本書裏,有很多讀者熟悉的東西,都會沒有,寫法也會看上去很奇怪,但願能夠讓讀者諸君感到一點‘新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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