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


    十幾個被點了名的官員已經綁赴午門外頭,午門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監刑的是錦衣衛指揮使柳乘風,柳乘風臉色冷漠,坐在鎏金梨木椅上,今日天氣格外的好,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令他的臉色更顯冷峻。


    他的手搭在椅柄上,眼睛在每個大臣的臉色掠過去。在他的身後左邊站著幾名宮裏脅從監刑的小宦官,右邊站著三十名錦衣衛,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獄吏,那架勢著實駭人。尤其是宮裏抽調來的幾個宦官,臉上更是帶著一些興奮,從前隻聽說過廷杖可是他們這些入宮伊始壓根就不曾見過這種場麵,弘治朝無廷杖,這是首次,而且涉及大臣之多也是前所未有。


    柳乘風目光則落在了不遠處的日晷上,現在的時辰是辰時三刻,不過他似乎並不急,雖然宮裏已經有了旨意,可是真要動刑,卻還等再等聖旨來。他似乎覺得有些累了,挪了個坐姿,伸手招來了個小太監,淡淡的道:“去問問,宮裏的旨意來了沒有。”


    那小宦官不敢大意,連忙進去催促,接著又有太監飛快來,這太監到了柳乘風身邊,端過裹著黃綾的朱漆盤子裏取過詔書,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戩等人深受國恩、不思報效。蜚短流長、日夜詆毀軍政,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罪無可赦。著令廠衛監刑,杖二十,以儆效尤……”


    這太監念聖旨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顫抖,而下頭楊戩等人聽到蜚短流長倒也罷了,無非是皇上嫌他們多嘴罷了,誰知後頭還加了一句結黨營私、圖謀不軌,於是所有人都露出了駭然之色。前麵那蜚短流長倒也罷了,可是後頭的用詞就太未免太誅心了一些,結黨營私和圖謀不軌可是大罪。更重要的是,他們覺得冤枉。


    楊戩不禁大唿道:“我要見皇上,皇上聽信了你們這些佞臣的蒙蔽。我要見皇上……”


    其餘人也發覺不對勁了,紛紛道:“我等要見皇上!”


    柳乘風終於有了反應,他從椅上站了起來,慢悠悠的打量這些人,冷笑道:“誰是佞臣?”


    楊戩毫不客氣,對柳乘風咬牙切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賊臣今日得勢,他日定當碎屍萬段!柳乘風,難道你忘了汪直和王振的下場嗎?”


    柳乘風不禁笑了,道:“楊大人未免也看得起我了。我不是汪直和王振,就算柳某人是他們,樊忠和許寧還沒有生出來呢。你們今日挨了打,若是不服氣,要怪隻能怪你們的主子!”


    這句話倒是囂張。汪直是被樊忠打死,王振是被許寧揭發,柳乘風方才話裏的意思就是,老子就算是這些人,可是這世上掰倒我的人還沒有出生,憑你們這些小角色想來掰倒我。真是癡人說夢。


    楊戩大怒道:“我沒有主子。”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是嗎?你那奏書真以為別人不知道,憑你這點伎倆,也能寫出那奏書來?”


    柳乘風反問了一問,楊戩默然無語。


    柳乘風拂袖道:“來,行刑吧。”


    三十個刑卒一齊大喝,將這十幾人齊刷刷地摁跪在地,每人都被捆得動彈不得,雙足也被人用繩索綁住,行刑的刑卒已經高高舉起了杖子,一般人聽到杖字,還以為所謂的刑杖不過是尋常的木棍,其實卻是想錯了,所謂的刑杖乃是用栗木所製,擊人的一端削成槌狀,且包有鐵皮,鐵皮上還有倒勾,一棒擊下去,行刑人再順勢一扯,尖利的倒勾就會把受刑人身上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來,通俗一些,其實就是狼牙棒,打起人來絕對教人欲仙欲死。


    楊戩等人被捆還要掙紮,而這時候,錦衣衛校尉已經一齊山區,緊接著,便將手拽在他們的腰上,猛地掀起上衣,褪下褲子,露出了屁股和大腿。一向清高孤傲的大臣一時間隻覺天昏地暗,雪白的屁股和細長的大腿被風吹和冰涼,尊嚴在這一刻就此徹底粉碎。柳乘風身邊的太監朗聲道:“擱棍!”


    兩旁排列的校尉齊聲大喝:“擱棍!”這時,有一人拿著一根大竹杖走出隊列,把杖擱在將劉向欽的臀峰之上。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隨即,所有人瞧著柳乘風,柳乘風也不客氣,毫不猶豫的道:“行刑吧。”


    一聲令下,便是哀嚎陣陣,柳乘風木然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他佩服這些人的執拗,也欣賞這些人的骨氣,可是柳乘風知道,這些人是他的敵人,自己絕不能心慈手軟,自己落入他們的手裏,下場隻會比現在更加淒慘,你死我活,這是柳乘風對好的詮釋,柳乘風本來無意去招惹這些人,可是既然被人惹到了頭上,他飛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刑杖揮舞,隨即便是皮開肉綻,那楊戩一開始還破口大罵,可是等到動了刑他便再叫不出了,一杖打下去,屁股上狠狠地被壓了下來,大杖抬起來那一刻,臀腿上像點著了火,痛楚直頂到腦海,楊戩石裂山崩一聲慘嚎,見那兩腿之間,立刻隆起紫黑色的僵痕。


    待打了五杖,站在柳乘風身邊的太監卻是眼巴巴的看著柳乘風,不禁低聲問道:“大人,是否輪刑?”


    所謂輪刑,其實也是廷杖的潛規則,每個人的氣力隻有這麽多,一般情況下,人在竭力揮舞這沉重刑杖之後五下之後就會生出虛脫感,之後的仗打就會變得力不從心,所以若是監刑官不許輪刑,這就意味著這是故意要網開一麵,表麵上是杖二十,其實真正打到實處的也不過十二三杖而已,越打到後頭力道越小。可是每打五下便輪刑一次,讓一個蓄力已久的刑卒繼續打下去,那麽這杖二十就是真正落到實處,絕對教人欲仙欲死了。


    柳乘風眯著眼睛,在錦衣衛裏公幹了這麽久,當然知道這裏頭的貓膩,他笑了笑,道:“皇上的旨意是什麽?”


    那太監愣了一下,道:“陛下的旨意是:楊戩等人深受國恩、不思報效。蜚短流長、日夜詆毀軍政……”


    柳乘風不耐煩的打斷他:“我說的是後頭那幾個罪名。”


    這太監忙道:“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罪無可赦……”


    柳乘風深望了這太監一眼,漫不經心的道:“既然皇上都已經有了旨意,你卻為何還來問我。”


    這太監頓時明白了,後頭有一句話叫罪無可赦,既然罪無可赦,自然不能輕饒,於是忙扯著嗓子道:“輪刑!”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旁站立的刑卒替換下動刑的刑卒,繼續杖打。


    柳乘風的目光卻是不禁透過了宮牆,落向了朝殿,嘴角不禁露出了幾分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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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門那邊距離朝殿相去甚遠,這午門的哀嚎自然傳不到這邊來,可是劉健等人的心卻是冰涼到了極點,隨著午時到來,正門的陽光垂直落在殿外,許多人心裏已經明白,午門那邊已經淪為人間地獄了,那些判官和鬼卒已經卷起袖子動了手。兔死狐悲,午門外那些和他們同列朝班的大臣,平日裏或許和他們有些齷齪,可是此時此刻,哪一個心裏不是冰冷到極點。


    劉健的臉色更是煞白,跪在地上的雙膝已經沒了知覺,可是他恍若未覺,整個人顯得有幾分渾渾噩噩,這一次的打擊比宮裏下旨讓他在家養病更大,更重要的是,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那蕭敬進宮去求情,到現在還沒有迴音,想必已經是沒有指望了。午門那裏不知廷杖結束了沒有,那柳乘風是不是躊躇滿誌,笑的滿臉猙獰。


    終於……


    劉健咬了咬牙,掙紮著要站起來,可是雙腿早已麻木哪裏起得來,後頭幾個年輕些的官員見狀,連忙屈身過來,一齊將他攙起,眾人將劉健起身,也知道再跪下去徒勞無益,一個個紛紛站起來,將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圍在中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沉默的看著劉健。


    劉健目光掃過一張張憤怒的臉,雖是兩腿仍是麻木的顫抖,卻終於提起了一口氣,微顫顫的道:“都察院……都察院的人來……”


    十幾個都察院的大臣紛紛聚攏過來,劉健道:“江炳一案,是哪個主審,站出來迴話。”


    聽了劉健的話,這些人終於恍然大悟,柳乘風那賊子是遞了江炳的口供上去皇上才勃然大怒,隨後才有現在這個事,要把事情搞清楚,就必須明白那江炳在審訊過程中說了什麽,案子是怎麽個結果才成,隻要把主審的人叫來一問,這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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