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是紫禁城西側的殿落群,靠著西華門,由一條筆直的磚石道路連接,兩側並木有太多的建築,除了主殿之外,附近還有各種小殿、閣樓數十間。在明初的時候,這裏是主要的皇帝辦公場所,所以武英殿的布置顯得很是富麗堂皇。


    柳乘風從拐過了主殿,隨即在緊鄰的一個偏殿裏停下,領著他的太監已經進去迴稟了,柳乘風站在這外頭,幾乎可以聽到主殿那邊傳出來的嗡嗡議論聲。


    顯然那些個翰林和言官很不滿,這一次破天荒的被打斷了諫議令他們義憤填膺。尤其對於翰林們來說,諫議何等神聖,豈是說中斷就能中斷?因此留長發明顯可以聽到幾句嗚唿哀哉的聲音,這聲音淒慘極了。


    這時候,柳乘風的心情居然陡然好轉起來,人就是如此,別人笑,自己不是滋味,別人哭,尤其是平日裏這些高高在上的翰林、言官們哭,柳乘風感覺很愜意。、


    過了一會兒,進去傳報的太監走了出來,朝柳乘風作揖行禮,低聲道:“陛下請廉國公入見,廉國公,請進吧。”


    太監側開了身子,柳乘風快步進去,著小殿想來許久沒人來,雖然很幹淨得體,也燒了檀香,可是空氣中卻總是有一股散不去的黴味,今個兒若不是柳乘風覲見,隻怕皇帝也不會在這裏接見他。


    裏頭的光線合適晦暗,柳乘風來不及觀察坐在椅上喝茶的朱佑樘是什麽表情。乖乖行了個禮,垂頭道:“微臣柳乘風,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你……來了……”陰暗角落裏的聲音顯得很是蒼老,也不知是什麽緣故,這聲音嘶啞的柳乘風有點兒心酸。


    “是,陛下。微臣來了。”


    朱佑樘笑了笑,不過這笑容會讓人覺得有些勉強,他淡淡的道:“朕這幾日怕見光。或許是真的老了,哎……這把老骨頭……來,賜坐吧。”


    朱佑樘話音落下。便有一個太監乖巧的搬了椅子來,這太監眉清目秀,柳乘風卻是知道,這是皇帝跟前隨侍的太監鄭秋,很是乖巧的一個人,這鄭秋搬了椅子來,柳乘風不禁打量了這鄭秋一眼,身為隨侍太監,這個人一直都陪侍在皇帝身邊,皇帝的身體如何。想必是瞞不過他的。


    被柳乘風銳利的目光盯著,鄭秋的心就虛了,身子更加佝僂了幾分,柳乘風突然道:“鄭公公,你好。”


    很隨和的一句招唿。卻讓鄭秋感覺到了異樣,連忙手忙腳亂的道:“公……公爺好……”


    他信口說了句話,隨即忙不迭的離開,而這時候,柳乘風已經坐在了椅上,看了看陰暗中的朱佑樘。此時的皇上顯得有幾分神秘,顯然柳乘風對鄭秋的招唿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朱佑樘不由道:“怎麽?鄭秋這奴婢你也認得?”


    柳乘風道:“迴陛下的話,平時總是他給微臣搬椅子,漸漸的也就麵熟了。”


    朱佑樘陷入了沉默,聲音漸漸有些冷了,長歎一聲道:“諫議……諫議……,朕平時縱容他們,讓大家暢所欲言,朕自認自己不是十全完人,所以願意廣開言路,讓大臣們挑挑朕的錯處,也好檢驗朕的施政得失。可是這些人……真是胡鬧……”


    朱佑樘突然發出這麽一句牢騷,柳乘風不禁問:“怎麽?翰林和言官們惹陛下不高興了?陛下,不管怎麽說,這些人諫言也是為了陛下好,無論他們說的對不對,這本心卻是好的,他們說對了話,陛下從善如流,可他們要是說錯了話,陛下一笑而過就是。”


    二人說話,談不上熱絡,卻也沒有表現的太過生疏。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一番話,道:“你倒是為他們說起好話來了,你知道不知道,他們今日是如何說你的?”


    柳乘風當然清楚,周成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那些個清貴的言官和翰林豈會甘於寂寞,趁著今日的諫議,肯定是要逼迫朱佑樘嚴懲的。、


    想到這裏,柳乘風雖然很是灑脫的笑了起來,道:“是非曲直,微臣自然會給他們一個公道。”


    朱佑樘陷入了沉默,突然,他站了起來,從陰暗中一步步走出,光線射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上竟是有些發青,臉上生出不少痘子,便是一向有神的眼眸,如今似也被渾濁遮掩住。


    柳乘風連忙從椅上站起,不敢在朱佑樘的身前坐著,朱佑樘卻是搶步上來,一把壓住他的肩膀,他的手布滿了皺紋,很是枯瘦,力氣卻是不小,讓柳乘風隻得繼續坐著。


    朱佑樘打量著柳乘風,眼睛不動,良久,突然道:“朕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也想像你這樣,放肆又大膽,自管去做自己的事,無論別人怎麽說,無論別人怎麽看?可是朕不能,朕……不能……”


    朱佑樘抖擻精神,道:“所以你無論做什麽事,隻要不傷大雅,朕都袒護著你,因為朕知道,你雖喜胡鬧,實則卻是誠摯無比,朕信得過你。”


    那晦暗的眼眸,突然閃掠過一絲光亮,眼睛似是看破了虛空,朱佑樘背著手,一動不動:“明教謀逆,妄圖弑君,是你保護在朕的身前,外麵四處是喊殺聲,群臣莫不變色,是你橫劍擋在朕的麵前,鎮定自若,帶人彈壓。親軍都指揮使心懷不軌,調出勇士營,妄圖劫持聖駕,居中作亂。是你看破他的陰謀,帶著新軍勤王,一舉破賊。保全了宗廟和社稷。張皇後中毒,也是你悉心醫治,才總算康複。你的功勞,何止這些?朕捫心自問,朕若沒有柳卿家,真不知會到什麽境地。”


    柳乘風連說不敢,心裏卻在想,若是沒有我的穿越,沒有自己的蝴蝶效應,那些亂黨賊子,又何至於狗急跳牆?既然如此,那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些亂黨,雖然心懷不軌,可是在沒有外力的刺激,他們至多隻是在幕後搞些小動作,正是因為自己的出現,使得他們無處可逃也無處可藏,才不得已破釜沉舟。從本心上,柳乘風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功勞,隻是覺得他做下的這些事,都是理所應當,是盡自己的本份,僅此而已。


    朱佑樘又是歎了口氣,道:“那一日,朕看了奏疏,說來慚愧,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隻覺得那周成的死定和你有關。可是事後想來,又聽了張皇後的勸解,才知道這是朕一時糊塗,你若是那種睚眥必報、心機深沉,圖謀不軌之人,這天下還有誰可以托付大事?這兩日,朕一直在尋思,是不是召你入宮,可是想了想,有覺得不妥,周成之死,定要水落石出,這並不是朕要你給朕一個交代,而是讓你給朕一個向天下人交代的理由。你現在心裏不必有什麽壓力,無論這周成的案子能不能查出來,朕也不會加罪於你,你放手去做吧,去告訴天下人,朕沒有看錯人,朕不是瞎子,還是有識人之明的。”


    一番話說出來,朱佑樘顯得心裏好受的多了。


    柳乘風咀嚼著朱佑樘的話,心裏也不由輕鬆了許多,連忙道:“君憂臣辱,微臣死罪。”


    朱佑樘卻是笑了,道:“死與不死,不是你說的,是朕的決斷,你要活著,朕還有大事要托付。是了,你這一趟入宮,到底為了什麽事?”


    柳乘風先是道:“微臣原本有一件事不想說,可是陛下都已經開誠布公,微臣若是藏著掖著就是萬死莫贖了。微臣……微臣……”


    柳乘風顯得很是猶豫,倒不是在考慮是不是該老實交代,隻是在思考到底用什麽言辭說出來。


    朱佑樘一見他這樣子,便不禁鼓勵他道:“你說吧,在朕麵前,又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你做的那點兒好事,你當朕都不知道?”


    柳乘風老臉一紅,倒是一下子放下了負擔,直截了當的道:“陛下還記得那李若凡嗎?便是那微臣拿住的瓦刺細作,賽刊王之女。”


    朱佑樘道:“朕當然知道,宣府那邊送來了密報,說是此女已經牢牢掌控了漠南蒙古諸部,前些時日,她率漠南諸部數萬鐵騎與汗庭軍馬對戰,大獲全勝,此女倒是厲害,竟也是巾幗豪傑。”


    柳乘風苦笑道:“微臣剛剛得知,她懷了微臣的孩子……”


    朱佑樘頓時愕然,連臉色都不由微微變了,可是隨即,不由長歎口氣道:“朕就知道的,你……哎……”


    柳乘風仍舊苦笑道:“微臣此前也並沒有想到,此時要返程時,那李若凡卻是突然到微臣的帳篷裏,微臣一時意亂,才做下了這等事來。幾個時辰之前,那李若凡派來了密使,請我出關,微臣斷然拒絕。這件事微臣本想隱瞞,可是想到陛下早晚會知道,索性還是自己老實承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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