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見狀,紛紛趨步退了出去。


    張皇後忙下了手中的活計,款款起身,親自斟了一杯熱茶到朱佑樘身前,含笑道:“怎麽?又惹到不痛快了?”


    朱佑樘籲了口氣,定下神來,道:“過幾日那柳乘風隻怕就迴京了。”


    “是嗎?”張皇後露出笑容,道:“能平安迴來就好,這家夥也是命大,出塞的時候,臣妾還很是擔心呢,你不知道,月洛幾次入宮,都哭告這事兒,說是真要出什麽好歹,那沈家那邊就真的不必活了,我這做娘的,見了也是心疼。本來嘛,這麽多臣子,什麽人不挑,偏偏選柳乘風做這等危險的事,不說這個,既然迴來,就是好事兒。”


    朱佑樘歎了口氣,道:“你說的沒有錯,這麽多人,偏偏要挑上他,不是朕糊塗,隻是朕的臣子雖多,卻沒幾個有擔當的,讓他們從中作梗倒也有份,哎,不說這個也罷。”


    “朕的意思是……”


    朱佑樘遲疑了片刻,道:“待那柳乘風迴京之後,讓厚照在東宮設宴,為柳乘風接風洗塵吧。本來迴來是件好事,偏偏惹來這樣的麻煩,朕心裏也覺得愧對他,既然如此,那麽索性就讓厚照來安撫一下,不管如何,表達一下宮裏的意思也好。”


    張皇後見朱佑樘言辭閃爍,連忙追問,朱佑樘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出來。張皇後不禁冷笑:“這倒是奇了,人家拚了性命掙來了功勞,這些人卻是抓住人家的小把柄不放,怎麽。難道人家立了功,還要朝廷非懲治不可嗎?這真是奇了,那劉吉臣妾一瞧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先帝在他的時候,他一味的逢迎。也不見他有什麽風骨,如今在陛下麵前,倒是有幾分錚錚鐵骨了,這樣的人,真是可恨。”


    張皇後舔舔嘴。繼續道:“這洗塵宴,不必東宮來請,臣妾倒是想看看,是誰在搬弄是非,讓臣妾來請吧,到時候把大臣們都叫來,好教大家知道。宮裏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是忠是奸,宮裏看的出來。”


    朱佑樘想了想,點頭道:“這樣也好。”


    二人商議定了,張皇後便發出去了懿旨。本來按朱佑樘的意思,是覺得人家從大漠裏迴來,反而還要遭受朝廷的調查,未免太不近人情,不過為了平息大臣們的不滿,也隻能如此。因此打算設宴,安撫一番,那冒功的事兒且不論孰是孰非。至少宮裏表個態就是。


    本來是覺得朱厚照去就成了,太子也能代表一下宮裏,可是現在張皇後肯站出來撐腰,倒也正好。


    懿旨頒布出去的同時,內閣這邊就已經接到了信息,此時劉吉已經迴家閉門思過去了。李東陽和謝遷難得清靜,二人各自擬票倒也沒說什麽。不過等書吏傳來了消息,謝遷終於忍不住發了一句議論:“那劉吉雖然過份,可是張皇後也摻合一腳進來,似乎有點不合時宜,皇後乃國母,可是後宮也不能幹預政事,柳乘風現在的事還沒有定論,後宮突然要為他接風洗塵,這未免有些不妥吧。”


    李東陽其實許多話都憋在肚子裏,本來也不想對人道哉,此時聽了謝遷的議論,忍不住提起筆來抬眸道:“謝公以為今日朝殿上是一件小事?”


    “不過是個冒功而已,能算什麽大事,就算真查出柳乘風冒功又算什麽。說句不該說的話,冒功的事兒哪個沒有?就是地方的官員,還不是一個個為了彰顯自己的政績。就算查出來,至多也不過是小罰而已,還能如何?”


    李東陽卻是含笑著點頭:“謝公,這事兒可不小,若是小,那劉吉何至於冒著君前頂撞的風險無論如何也要促成此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劉吉要的不是尋柳乘風冒功的證據,而是要打著這個名目,讓都察院徹查此事。前些年,都察院左都禦史致仕,如今新換上去的左都禦史乃是成化年間的翰林學士周成。這周成從前就和劉吉關係匪淺,後來到了陛下繼位,劉公入主內閣,對這周成很是不滿,直接將他調去了南京都察院。而這一次劉吉起複,力保周成調職迴京師,這周成對劉吉那可是死心塌地的。”


    “劉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先讓朝廷同意徹查柳乘風,而後再授意都察院徹查,隻要都察院動了手,就不隻是查一個冒功了,到時候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查不出來?等到都察院羅織好了罪名,就是劉吉發出致命一擊的時候,謝公,這劉吉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劉吉想要的,不是阻止皇上對柳乘風頒布賞賜,而是要趁機掰倒柳乘風。”


    謝遷本來也沒有想到這麽深遠,如今聽了李東陽的話,頓時愕然,不禁冷笑道:“柳乘風深得聖眷,羅織幾個罪名,豈是說能掰倒就能掰倒的。”


    李東陽含笑搖頭,道:“這卻是未必,就如今日廷議,陛下是要商討封賞之事,最後還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下旨徹查柳乘風?那劉吉深知陛下的脾氣,也知道陛下最怕的是什麽,他既然要動手,那麽肯定就有讓宮裏屈服的辦法。”


    “逼宮?”謝遷不禁深吸口氣,今日在廷議中劉吉的表現,確實很有逼宮之嫌,這個家夥,真的是不知死活了,為了掰倒一個錦衣衛僉事,真的是想同歸於盡。


    李東陽歎道:“可以這麽說,也不能這麽說,劉吉這一次,確實有逼宮之嫌,可是你知道,為何陛下隻令他閉門思過三日?”


    謝遷道:“陛下一直想效仿先賢,最是推崇三皇五帝,常常對人說,他欲要做前唐太宗皇帝而不得,陛下的心思,無非是想後人謂之賢明而已。劉吉今日在殿中雖然出言不遜,可是陛下卻不能不忍讓,否則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劉吉是魏征,陛下卻不是唐太宗皇帝。”


    李東陽頜首點頭,道:“所以這劉吉心裏清楚,他在君前出言不遜,未嚐是什麽壞事,有些時候,非但能逼迫皇上去做他想做卻不能做到的事,同時還能保護他自己。他越是出言不遜,皇上就越是不能對他動手,他是沒幾年好活了,隻要再安生這一兩年,隻怕也就該塵歸塵土歸土,到時候就算想不致仕,也非要致仕不可。既然如此,那麽索性就奮力一搏。整垮了柳乘風,下一個就是你我,到了那時,他也就能安享晚年了。”


    謝遷眯起眼,臉上不禁露出幾分震驚之色,照這李東陽這麽說,還真有這個跡象。得罪皇帝是不能長久的,劉吉明顯就不想要長久,他要的,是在這一兩年之內整倒所有的對手,說穿了,其實就是扶植他劉黨上台,等到那時候,他功成身退,也就不怕後世的子孫被人清算,這老家夥,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李東陽又笑,道:“當然,劉吉的算盤也不是這麽一個,說起來,不管怎麽說,無論是你我,是柳乘風,都算是他的死敵,這仇怨雖說沒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卻也算是不小了,劉吉這個人睚眥必報,豈會容得下我們。”


    謝遷冷笑:“這麽說,柳乘風絕不能讓他劉吉整垮?就算那都察院的左都禦史是他的人,可是要一手遮天也不可能,老夫在都察院裏也有幾個門生故吏,待會兒就修書一封,無論如何,也要阻撓此事。”


    李東陽道:“這種事不必修書,都察院裏的人自然能意會,他們知道該怎麽做,老夫擔心的是柳乘風。眼下最緊要的,是柳乘風到底有沒有真的冒功,若是當真冒功,事情就不太好說了,借著這個冒功,有人可以大做文章,而後再添加其他的罪狀,證據確鑿,陛下就算不想處置,也非要處置不可。可要是沒冒功,那麽就算羅織再多罪名也是無妨。”


    謝遷立即顯得有些鬱鬱不樂了,道:“這是明顯的事兒,一千新軍屠戮三千帳前衛,自己沒有損傷分毫,可謂完勝。就算不是冒功,這裏頭的出入隻怕也是不小,反正老夫是萬萬不信奏書裏的所謂‘大捷’的,說出去,那也是個笑話。哎……這柳乘風出塞,本就是大功一件,偏偏還猶自覺得不足,偏偏還要給自己添上幾件功勞,實在……”謝遷一邊說話,一邊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李東陽也就不再吭聲了,這事兒他也說不好,謝遷說他不相信柳乘風的所謂‘大捷’,他又何嚐相信,能入內閣的,哪個都不是傻子,這種聞所未聞的戰績,也虧得那柳乘風敢去寫,他就是說斬首五百,大家也能含糊過去,三千……這家夥真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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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送到,距離月票榜第十名,相差月票二十張,哎,看上去很多,不知有沒有機會迎頭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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