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此時此刻很是惱怒。可是惱怒也沒有辦法,眼下當務之急,是把這件事壓下去,可是要壓下去又談何容易,藩國使節、尚書、還有不少寺正、主事和武職官員,擺明了不願輕易罷手,若是平時,和稀泥是朱佑樘的強項,可是現在,卻讓朱佑樘有一股子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請陛下懲治柳乘風……”


    “請陛下懲治柳乘風,以安天下。”


    殿下的官員紛紛催逼,箭在弦上,已不容他們再後退了,無論如何,今日柳乘風都必須完蛋,若是不完蛋,那麽就等於是他們身邊留下了隱患,誰知道下一次,柳乘風會不會反擊,既然柳乘風已經牽涉到了他們的利益,那麽你死我活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朱佑樘的嘴角,露出幾分苦笑,最後將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這件事,他這做皇上的還真的很為難,眼下隻能看這柳乘風有什麽說辭了,他淡淡的道:“柳乘風,你站出來說話。”


    “遵旨。”柳乘風朗聲迴答了一句,隨即大剌剌的從班中站出來。


    朱佑樘深望他一眼,見他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心裏也有點兒氣,朕為了保你,都有點兒著急上火了,平時你身上的銳氣都跑到哪裏去了,到現在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倒像是局外人一樣,真是氣煞人也。


    朱佑樘壓著火氣,道:“柳愛卿,方才徐愛卿所奏之事,可屬實嗎?”


    柳乘風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道:“陛下若是問我,微臣自然會決口否認。”


    這話是什麽意思,這擺明著是皇帝給你個台階下,你不但不下來,反而還想順著竿子往上爬啊。


    滿朝文武,頓時發出一陣笑聲,柳乘風還真是個呆子沒有錯了,見過愣的,還沒見過愣到這個地步的。


    朱佑樘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原以為柳乘風會為自己辯解,誰知冒出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什麽叫問你你肯定會決口否認,這麽說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靠,這三大罪是坐實了嗎?


    朱佑樘怒了。


    這家夥又不知發哪門子瘋,朕待他不薄啊,處心積慮的維護他,他倒是好,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真是豈有此理。


    朱佑樘正色道:“這麽說,你是認罪了?”


    柳乘風連忙道:“陛下,微臣打死都不認罪!”


    這倒是句人話,讓朱佑樘這口氣總算鬆弛了一些。


    而接下來柳乘風說的話,就讓人膛目結舌了。隻聽柳乘風淡淡的道:“不過微臣不認罪沒有用,這件事涉及到了微臣,微臣自然應該迴避,陛下若要問微臣有沒有罪,倒是有一個辦法,有一句話呢,叫做旁觀者清,這滿朝上下,都是當局之人,依微臣看,微臣有沒有罪,安南使節黎武最有資格說話。”


    黎武……


    所有人呆住了,讓黎武來決定柳乘風有沒有罪,這柳乘風是不是瘋了,安南人可是把柳乘風恨得咬牙切齒,這柳乘風不是送死嗎?


    朱佑樘也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今日給他的震動實在太多,可謂一波為其一波又來,先是突然沒有征兆的彈劾柳乘風,接著這柳乘風又瘋了一樣,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了安南人。


    不隻是朱佑樘,連劉健人等,也都一頭霧水,按理說人的智商不該這麽低啊,這柳乘風莫非有什麽陰謀不成。


    “陛下以為如何?”柳乘風生怕朱佑樘不肯似得,還特意催促了一下。


    朱佑樘這時候真的是無語問蒼天了,隻好道:“好,朕便隨你。”


    這口吻,就有點兒想甩手不管的意思了,這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朕給了你這麽多機會,給了你這麽多台階,你自己不把握,卻也怪不得朕了。


    柳乘風連忙道:“謝陛下。”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那黎武身上,黎武黝黑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隨即看了柳乘風一眼,若是有心人會發現,這黎武看向柳乘風時,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陛下……”黎武慢吞吞的道:“方才下臣所說的話,並不是下臣的真心話。”


    這一下大家又呆了。


    不是真心話,那麽就是說,方才你說柳乘風窮兇惡極,人神共憤都是假的,柳乘風侵入安南也是假的咯?這……


    黎武繼續道:“廉州侯確實是帶了天兵進了我國,不過這也是安南自己無禮在先,此前曾占據了廉州府的土地,又以為廉州侯好欺,因此言辭激烈了一些。廉州侯忍無可忍,方才起兵教訓了安南,也正是如此,我王才幡然悔悟,才明白了自己的過失,因此立即求和,向廉州侯致歉,至此之後,廉州侯與我安南如今已是盡釋前嫌,這一次也多虧了廉州侯,若不是廉州侯帶兵入安南,隻怕我安南國到現在還目空一切,夜郎自大,正是因為廉州侯這一番教訓,才讓安南知道了臣子的本份。”


    他居然當著眾目睽睽的麵,深深向柳乘風行禮,道:“侯爺對安南國的挽救之恩,下臣代表我王在此致謝。”


    “……”


    大殿之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幾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眼睜睜的看到這黎武向柳乘風謝恩,而柳乘風則是拍拍黎武的肩,居然坦然的接受,還不忘說一句:“哪裏,哪裏,藩國人人得而教之,本侯這也是舉手之勞,要謝,應當謝我大明皇上。”


    瘋了……瘋了……


    大家所有人發現眼前發生的事,居然都完全有悖常理。這柳乘風到了安南,據說做了不少缺德的事,更搶掠了安南國不少財物,可是現在,這安南國不但沒有仇視,反而還向柳乘風致謝,就像是有人在街上被人扇了一巴掌,居然還能笑嘻嘻的道一句謝大爺巴掌,再把右臉伸出來一樣。


    安南國還是那個睚眥必報的安南國嗎?


    黎武又繼續道:“至於方才下臣為什麽會說出那番話,其實……”他歎了口氣,繼續道:“其實是有人在暗中慫恿,當時下臣吃了豬油蒙了心,聽信了他的說辭,此人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廉州侯……”


    又是滿殿嘩然。


    朱佑樘也是呆了一下,隨即問道:“慫恿你的人,是誰?”


    黎武正色道:“鴻臚寺寺卿黃濤!”


    所有人的目光,向黃濤看過去。


    此時的黃濤,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又有這麽多雙眼睛向他看過來,他突然生出了一絲懼意,隨即,連牙關都不由咯咯作響起來。


    柳乘風在旁問道:“哦,這黃濤是如何慫恿你的?”


    黎武正色道:“那一日黃濤突然拜謁,當時下臣覺得奇怪,想來他是天朝的官員,無論如何總要見一見,隨即便見了他,誰知這黃濤包藏禍心,進來之後便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告訴下臣,說是廉州侯侵入安南,此時正是大仇得報的機會,隻要按著他的吩咐去做,便可得償所願,還說他有不少人,可以暗中相助,隻要下臣率先彈劾,其他的人自然會站出來為我助勢……”


    這話很明顯了,黃濤和他的同伴,自然就是這些在黎武請朱佑樘懲治柳乘風之後,以徐貫為首出來述說柳乘風三大罪的一群官員。那麽這些人,擺明著是要整死柳乘風,而且早就已經暗中聯絡好了。


    朱佑樘的臉色已生出了怒意。


    那些站出班來彈劾柳乘風的官員,此時大多已經魂不附體,事到如今,他們還沒明白怎麽迴事,怎麽好端端的,這安南的使節黎武就倒戈了,原本以為自己是螳螂捕蟬,誰知道這蟬卻變成了麻雀在自己的後頭,就等著自己這些人自投羅網呢。


    柳乘風笑了,這一次是冷笑,森森然的看了那黃濤一眼,大喝道:“黃濤,我與你有何仇怨,令你一定要除我而後快,你的那些黨羽,是不是就是徐貫,是不是這些站出來彈劾我的人?”


    私下結黨,要整死朝廷命官,這罪名可是不小的,其實這事兒你隻要不泄漏出來,不要讓人抓住證據把柄,就算大家都知道你們這群家夥不老實,也沒什麽。偏偏現在卻在這種重大的場合裏頭擺到了台麵上,這事兒就別想輕易罷休了。


    黃濤一下子癱在了殿上,人證就在這裏,他向抵賴也不成了,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個地步,他嘴唇哆嗦著,眼中閃露出恐懼之色,無助的看向徐貫,徐貫此時也是嚇了一跳,勉強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可是心中早已翻起了驚濤駭浪,他自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上黃濤這個家夥,因此這黃濤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時,徐貫闔上了眼睛,把臉別到了一邊去。


    黃濤見狀,臉上的恐慌更勝,艱難的道:“我……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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