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加急,一道旨意飛快地朝廣西過去。


    其實旨意還沒有出來,結局就已經注定,一些消息靈通的,也大致能猜出一點兒聖意,前些時日,皇上還在為藩王的事而頭痛,而現在事情水落石出,靖江王府逾越祖製,罪證確鑿,那就不必怕得罪藩王了,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有人猜測,皇上應當不會對靖江王斬草除根,全部廢黜為庶人的可能應當不高,畢竟宮裏頭還要表現出一點兒親情,多半是狠狠地敲打,可是如何敲打,卻又是一個謎。[]


    四月月底,旨意到了桂林,在巡撫衙門裏,靖江王帶著子侄會同廣西巡撫陳鐮一道接旨,靖江王在廣西呆得久了,自然比不得寧王在京師裏有人給他隨時傳遞消息,所以京師裏發生什麽,到現在他還是一概不知,更不知道陳鐮早就將他賣了,現在他還在給人數錢呢。


    接旨意之前,靖江王還和陳鐮熱絡地說了幾句話,陳鐮也寬慰了他幾句,讓靖江王心裏生出一點兒僥幸,可是真正接到旨意時,卻如晴天霹靂,一下子轟得他天旋地轉,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親王降格為郡王,移三縣藩地,朱約麒的封地在靜江府,本叫靜江王,不過後來這爵位從靜江改為了靖江,有平靖西南之意,整個靜江府戶籍不過四萬,下轄五縣而已,移了三縣,隻剩下兩縣,戶籍不過兩萬,靖江王府在藩王之中本就顯得灰頭土臉,再這般折騰一下,隻怕就更難堪了。


    郡王在別人看來或許遙遙不可及,可是對朱約麒這樣的親王一下子從雲端跌下來,這一跤對他來說很重,重得他緩不過勁。更何況曆朝曆代,一旦貶斥的親王,往往都是朝不保夕,因為這宮裏對你的最後一丁點親情都已經淡薄,往後還會照顧你嗎?


    朱約麒的額頭已是冷汗淋漓。


    而最讓朱約麒震驚的是嫡長子和朱善的獲罪,朱約麟的子嗣不多,這個嫡長子是他最喜愛的一個平素過於疼愛,難免驕橫了一些,可是這哪家的藩王家裏頭沒有這麽幾個驕橫的子侄?當街殺幾個人又算什麽?可是現朝廷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先是廢黜為庶人,還要捉到京師拿辦,一旦到了京師就是生死未卜,這可如何了得?


    朝廷這一份旨意可以算是沒有給他朱約麒一丁點的情麵,朱約麒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是如此,他頓時感覺有幾分頭暈目眩起來!跪在地上,似乎連唿吸都要停止平來。


    那太監隨後道:“廣西巡撫陳鐮……”


    原本在旁看好戲的陳鐮,臉色驟變……


    皇上居然在聖旨的末尾狠狠地誇獎了他一番,隻是這個奪獎卻別有意味。


    聖旨裏的意思是,陳鐮檢舉有功,當以嘉許,以彰顯功勞。


    原本陳鐮在背後捅了靖江王一刀,靖江王還蒙在鼓裏,可是現在這嘉許直截了當地告訴大家,處置靖江王是因為陳鐮檢舉揭發的原因,雖說現在朱約麒失勢,可是人家畢竟還是個郡王,而陳鐮在廣西任巡撫,豈不是讓他難以做人?


    果然,朱約麒聽到聖旨後麵的話後,臉色又是變了變,一雙憤恨的眼睛死死地瞪了陳鐮一眼,發出冷笑。


    若說朱約麒恨柳乘風,那不過是因為二人本身就處在敵對的立場,是因為利益衝突,而在朱約麒看來,陳鐮落井下石就更是可惡。


    陳鐮見朱約麒朝他投來憤恨的目光,霎時明白了。


    高明,皇上這一手,果然高明!


    這件事錯就錯在陳鐮不該在奏書之後添上一句官府不敢問,這五個字,想必已讓宮中生出忌憚,或者說,皇上對靖江王一係很是惱怒。


    可是再惱怒,就算是靖江王鑄了大錯,而且證據確鑿,可宮裏至少也要擺出一點溫情,敲打自然要敲打,收拾也要收拾,但不能太過份,所以要做出一個樣子,做出皇上對藩王的善意。


    因此雖然靖江王犯法,卻沒有直接廢黜為庶人,隻是降低了他的爵位,移除了他一部分的封地,宮中這樣的處置,至少在外人看來絕對算是優渥的,也足以顯見陛下對宗室的情誼,讓藩王們無話可說。


    可是皇上還覺得不夠,或者說對靖江王還有忌憚之心,怎麽辦?那就繼續收拾他,可是要收拾,宮裏是不能出麵的,於是才有了這份聖旨,有了聖旨裏的這句話。


    這句話說得難聽些,就是挑撥離間,讓陳鐮與靖江王關係到勢不兩立的地步,靖江王當然會找機會報複,可是陳鐮是省油的燈嗎?現在若是不趁著他緩不過氣來的功夫狠狠地打壓,等到靖江王漸漸地重新立足,那朱約麒早晚是要找機會收拾他陳鐮的。


    唯有先下手為強,將靖江王壓得死死的才成,也隻有這樣才能讓靖江王永無翻身之日。


    皇上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製衡,陳鐮自然有朝廷來製衡,朝廷有東廠和錦衣衛來製衡,可是靖江王就由陳鐮來製衡,陳鐮怎麽做,那是他的事,與宮裏無關,靖江王吃了苦頭,那也不是天家無情。


    聖旨裏頭一句簡短的話語就已足夠改變整個廣西的格局,陳鐮的眼睛不禁眯了起來,皇上的心思,他是已經琢磨到了,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靖江王得罪到死反正該得罪的也已經得罪,和稀泥、做好人,那是想都別想了。


    接過了聖旨,靖江王朱約麟站起來,又狠狠地瞪了陳鐮一眼,正要拂袖而去,事情到這個地步,他是又害怕又憂憤,巡撫衙門,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他正起步要走的時候,陳鐮卻是皮笑肉不笑地叫住了他。


    “王爺留步……”


    朱約麒駐足,毫不客氣地道:“不知巡撫大人有什麽吩咐?”朱約麒故意稱唿陳鐮的官職,口氣也是陰陽怪氣的,疏遠和諷刺之意十足。


    陳鐮笑了,道:“皇上既然下旨意降王爺為郡王,可是聖旨裏頭還有許多細節沒有說,比如降為郡王之後,王府的規格、護衛的人數、還有王爺享用的用具,隻怕都要換一換,規矩嘛,總是還要遵守的,本官不才,忝為右副都禦使巡撫廣西,自然該督促一下,王年勿怪。”


    朱約麒的臉色驟變了,大明朝的規矩確實很嚴,洪武皇帝在的時候,曾經設定了森嚴的等級標準,親王應該住什麽規格的房子,用什麽樣的器具,甚至穿什麽樣的衣服,享有多少個護衛,這些都說得很清楚,而郡王比親王的等級低一階,這就意味著整個靖江王府所有的東西都要換,不但王府要重新修茸,甚至還要拆掉不少屋宇,就連衣服、器具甚至是傭人、護衛都要大換血。


    不過規矩終究是規矩,畢竟洪武年間的規矩,現在遵守的人還真不多,比如洪武在的時候曾規定商賈不得使用絲綢,可是現在哪個商賈豪強不是綾羅遍身?可朱約麒想不到自己剛剛降格為郡王,陳鐮居然打著洪武皇帝的規矩來找他麻煩了。


    “落井下石……小人!”朱約麒不禁大罵了一句,陳鐮的‘提議”足夠讓靖江王府雪上加霜,本來就已經入不敷出,若是再按著他的話重新把王府、器具換一遍,這要多少銀錢?王府哪裏拿得出?


    陳鐮臉色卻是冷了,原本還是陰陽怪氣,現在索性冷笑起來,道:“王爺這是什麽話,本官不過是公事公辦而已!”


    朱約麒的臉色變了變,拂袖而去。


    迴到王府,整個王府已經亂糟糟的,已經有桂林錦衣衛千戶所的人進去拿人了,看到自個兒的嫡長子在自己的跟前被拿走,朱約麒氣得臉若豬肝,攥著拳頭默默無語,而王府之中,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甚至有些仆役收拾行禮開始要走,見朱的麒總算迴來才穩住了神,不少人哭哭啼啼地過來訴說。


    朱約麒惡聲惡氣地道:“來人,去把趙先生叫來。”


    自從那一次衝撞了王府別院,趙先生也受了傷,他不敢在廉州多待,連忙迴了桂林在王府中養傷。原本這件事,朱約麒對趙先生頗為惱怒,不過現在他才發現,自己身邊居然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自然而然的,朱約麒又想到了趙先生,這個時候,朱約麒的心誌已經全部亂了,得先聽聽趙先生怎麽說,才能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趙先生倒是來得快,隻是再沒有從前那樣的灑脫,顯得有了幾分憔悴,進了王府的大廳,忙不迭地給朱約麒行了禮,道:“王爺,聖旨怎麽說?”


    雖然在王府裏看到校尉兇神惡煞地進來將世子拿捕,可是看到朱約麒安然無恙地迴來,趙先生總算鬆了口氣,至少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若是連靖江王也拿去京師問罪,事情就真正一點兒挽迴的餘地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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