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


    寧王府坐落於滕王閣左近,寧王在靖難時曾立下赫赫戰功,當年文皇帝曾向寧王許諾,一但靖難成功,願與他分治天下。


    隻是這種許諾,本就是空口無憑,就算有了字據為證,寧王也不敢篡越,文皇帝於是將寧王重新劃分了藩地,從大寧搬到了南昌,表麵上,那大寧是邊鎮,屬於苦寒之地,而南昌府處在魚米之鄉,土地肥沃、人民殷富,這一次移藩,是對寧王的獎賞。[]


    其實不然,寧王的在大寧,威望很高,若是繼續就藩大寧,勢必仍會控製住邊軍,而移去了南昌,等於是架空了他的軍權,削弱了寧王的力量。


    當時的寧王朱權事實上很無奈,卻不敢發出任何怨言,乖乖的到南昌去了,不過顯然,文皇帝雖然麵厚心黑,可是多少還有幾分虧欠,所以對寧王給予了格外優渥的地位,不但年年有常例的巨額賞賜,連江西的一些官員任命,也給予了寧王否決權。


    這就意味著,江西省巡撫以下官員,一但不能讓寧王府滿意,寧王就可以上書廢除,這樣的權利,不可謂不小。


    寧王府是第一代寧王朱權時就建起來的,雖然後代屢屢休憩擴建,可是基本的格局卻是沒有變,當年朱權為了明哲保身,寄情於山水,即韜光養晦,托誌衝舉,多與文人學士往來,寄情於戲曲、遊娛、著述、釋道,因此這寧王府的格局,都以清雅為主,雖然雄偉壯觀,可是步入其間,卻是林木蔥蔥,缺少幾分大氣。


    寧王府的清心閣,本是笆一代寧王朱權釋道、煮茶的地方現如今卻借著這份兒清雅,改成了花廳。


    朱覲鈞喝了口茶,坐在這椅上,捋須不語。


    靠著他的茶幾上,是一份書信,書信的火漆上,印著廣西靖江王府的大印。


    朱覲鈞倚在椅上,思量著什麽一時出了神。


    過了一會兒有人步入花廳,卻是上高王朱宸涼,朱宸濠剛剛從上高趕過來,上高距離南昌不遠,一個多時辰即到,朱宸濠臉色帶著興奮之色一進這花廳,笑嗬嗬的道:“父王,廣西那邊出事了?”


    朱覲鈞壓壓手示意朱宸諒坐下說話。


    朱覲鈞歎了口氣,道:“靖江王府那邊送了一封書信來。”


    朱宸濠道:“父王


    咱們是不是該幫襯一下?”


    朱覲鈞卻是搖頭道:“這事兒要從長計議。怎麽幫襯,卻也要有個章程。”


    朱覲鈞的表現過於冷靜,讓朱宸濠愣了一下,其實這裏頭的事,朱覲鈞確實不敢小心大意宮裏對他這寧王,早有了幾分忌憚,就比如上一次柳乘風封伯,朝廷敕封的是豐城伯這豐城是什麽地方,豐城距離南昌也不過是幾步之遙,誰都知道,寧王與柳乘風反自,可是宮裏偏偏封了一個豐城伯,雖說找個爵位,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可是這種變著法子的敕封,足足惡心了朱覲鈞一陣子。


    這件事怎麽插手,如何能得到最大的好處,朱覲鈞得仔細思量。


    朱覲鈞思考的時侯,朱宸濠沒有說話,坐在一旁喝了幾口茶,一句話都沒有出口,父王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思考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攪。


    良久之後,朱覲鈞突然抬眸,隨即道:“立即上書吧,言辭鋒利一些,將這事兒鬧得越大越好!”


    朱宸濠不由愣了一下,道:“父王,這麽做,豈不會讓宮裏頭生出反感,未必對靖江王府有利。”


    朱覲鈞的心思朱宸濠明白,可是他並不同意這麽做,畢竟奏疏裏言辭太過鋒利,擺明著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沛公就是皇上,直接指責皇帝,皇帝勃然大怒,反而會生出逆反之心,這豈不是幫了倒忙?


    朱覲鈞卻是笑了,捋著長須道:“就是要讓宮中生出反感,這件事,不但不能讓柳乘風吃虧,還要讓靖江王府獲罪,那柳乘風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嗎?本王索性助他一臂之力吧。”


    朱宸濠瞪大眼睛,不禁道:“父王,那柳乘風……”


    朱宸濠話說到一半,隨即露出古怪之色,一下子,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讓朱宸濠呆了一下,他明白了。


    幫助柳乘風,就是幫助他們自己,想想看,這靖江王府吃了這麽大的虧,另一邊是皇上身邊的近臣,隻要陛下偏袒向柳乘風,那麽就坐實了寵信奸俅,而疏遠宗室的印象。


    兔死狐悲,一個近臣,卻是隨手收拾一個藩王不說,還能得到宮中的支持,其餘的藩王難道不會有什麽想法?大明朝到現在,藩平遍地,實力卻也不容小覷,若當真是寒了他們的心,讓他們與皇室刻意的生出疏遠之心,那麽勢必,會團結到另一些宗室藩王身邊,以求自保。


    寧王府素有威望,極有可能趁著機會,將所有的藩王團結在一起,擰成一根繩子。


    所以柳乘風必須無罪,而靖江王府非要獲罪不可,看上去,好像柳乘風占了便宜,可是這樣做的結果,卻是寧王獲益最大。


    朱宸濠不禁拍了拍大腿,如癡如醉的道:“父王高明,如此一來,宮中在藩王心中還有什麽威望可言,若是連宗室們都離心離德,那朱佑樘又如何坐這江山!”朱覲鈞對朱宸濠的‘醒悟’很是滿意,在他看來,自家這兒子確實比之從前深沉了不少,雖然後知後覺了一些,至少還能領會。


    他沉吟片刻,隨即又道:“這道奏疏,本王親自執筆,得好好思量一下,不得大意。”


    朱宸濠二話不說,立即命人拿來筆墨,朱覲鈞提起筆,在片刻的思索之後,終於落筆,一封奏疏寫完,隨即叫了人來,正色道:“八百裏加急,立即送入京外,不得有誤!”朱宸濠的眼中不由掠過一絲興奮之色。”……


    廣西發生的事,不可避免的又流傳開來,不過這一次,一向聞風而動的清議卻是出奇一致的表現出了沉默,倒不是說沒有人議論,隻是關注的人少,或者是關注了,卻沒有人隨意表達自己的意思。


    在讀書人眼裏,錦衣衛不是什麽好東西,宗室藩王也不是什麽好貨色,狗咬狗,一嘴毛,自己有這閑工夫管這個做什麽?不過很快,整個京師又震動了。


    寧王上書,要求嚴懲柳乘風,還靖江王一個公道,奏疏送達,裏頭的內容也很快傳開,寧王這一次,隱隱一副出頭鳥的樣子,言辭很是激進,甚至公開斥責皇帝縱容柳乘風橫行不法。


    甚至在奏疏的最後,寧王甚至寫著:“陛下包容四海,為何獨獨不能容下宗室,萬戶侯欺淩宗親,仗勢欺人,皆因陛下姑息罔縱,而釀成此禍……”


    這一句話,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不過寧王也算好了,宮裏不能將他怎麽樣,當今皇上不是太祖,不是文星帝,還沒有引言獲罪的勇氣。


    京師嘩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開始放到了宮裏,誰都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了結,而與此同時,寧王的奏疏抵達之後,各鎮藩王的奏疏也都陸陸續續抵達,有了寧王做表率,藩王們就算不念家室之情,至少也得為自己留條後路,若是一個近臣,說收拾藩王就收拾藩王,先例一開,這還了得。


    宮中沉默了,而朝廷似乎也終於坐不住了,不少大臣開始不免擔心,若是繼續姑息柳乘風,難免會讓藩王們離心離德,這已經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處置不當,極有可能會有傾覆社稷的危險。


    言官們終於開始發力,甚至是內閣,此時也已經坐不住,內閣的想法,其實也簡單,一切都是從穩定社稷的心思出發,與這麽多藩王相比,一個柳乘風又算得什麽,自然是可以犧牲的。


    朱佑樘卻是憤怒了,正心殿裏,他連續看了幾遍寧王的奏疏,明顯的感覺到了寧王奏疏背後所包藏的禍心,這一封奏疏,直白的很不像話,直指朱佑樘,絲毫沒有隱晦寧王的鋒芒。


    憤怒歸憤怒,朱佑樘卻不得不沉默,他心裏明白,事情已經徹底的鬧大了,無論他做出任何的抉擇,最後的結果都可能是他這皇帝吃虧。


    處置柳乘風,天下人會怎麽看,堂堂天子,不但沒有識人的眼光,連自己的親信都不能保護,寧王一道奏疏,便乖乖的棄械投降,懲治自己的親信,到時候,還有誰肯為宮中死心塌地。


    可是處置靖江王府,那麽就等於中了寧王的挑撥,藩王們一定會反彈,與他朱佑樘離心離德,全部會自覺的站到寧王的身邊。


    這件事,隻怕不能善了了……


    朱佑樘甚至有些懊悔,何不如聽那劉健之言,快刀斬亂麻,迅速平息此事,誰知道,卻讓寧王鑽了空子,借著此事,翻雲覆雨,著實讓人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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