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再配上誠惶誠恐的嘴臉道一句微臣不敢,或者說這都是皇上洪福齊天之類的話。


    柳乘風其實心裏也想這樣說,畢竟坐在他麵前的是天下的主宰,他勾勾手指頭,就足夠柳乘風一輩子受用無窮了。隻是或許是書呆子做的太久的緣故,他心裏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說不出口。反而道了一句:“慚愧,慚愧。”


    在說慚愧的同時,臉上卻閃露出一絲很不慚愧的表情,仿佛是在說:“確實是老子治好了你的病,功勞自然是我的。”


    朱佑樘不禁莞爾,若是換做朱元璋、朱棣那樣的剛強之主,碰到這種傻愣子,隻怕早就抄家夥了,偏偏朱佑樘是個還算厚道的人,性子溫潤如玉,反而覺得柳乘風這樣很有幾分真性情。他不禁問:“柳愛卿,朕從前也吃過不少大補之藥,可是身體卻是越漸孱弱,總是不見好,可是按著你的方法餓著肚子,吃著稀粥,卻是恢複了幾分精神,這是什麽緣故?”


    朱佑樘擺出幾分虛心受教的樣子,從某種程度來說,朱佑樘已經將柳乘風當作士人來對待了,雖然眼前的人身份是錦衣衛,可是本心上,朱佑樘卻覺得這個錦衣衛很有幾分名士的風采,這一方麵是柳乘風以往的表現,柳乘風的行書不錯,再加上這家夥奏對時不卑不吭,比起那些沒有讀過書的,實在是天差地別。


    朱佑樘優渥士人,如此高看一個校尉,已是十分難得。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陛下的身體不是大補的問題,而是吸收的問題,且臉色發青,顯然是經常熬夜,體內的毒素太多,肝髒得不到休息,因此又不能排出體外。若是進大補之藥,非但不能吸收,反而會讓肝火更勝,對身體反而有害處。古人曾說藥如虎狼,這虎狼藥便是大補藥,若是身體康健的人來用倒也罷了,可是以陛下的身體進補大補之藥,不啻是虎狼入體,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臣根據陛下的身體,先是讓陛下餓上三天,讓陛下隻喝清茶、蜂蜜水,這是先為陛下排除體內的毒素,體內沒有了毒素,臉色自然會好轉一些,雖是餓了三日,可是精神卻是比以往要好,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隨後,再讓陛下吃半月的稀粥,這稀粥放了甜棗、桂圓等物,雖然不補,卻能清腸潤肺,而且這些吃食也最容易吸收,陛下身體孱弱,吃這稀粥,反而更有益處。等到陛下再恢複了些精神氣力,腸胃的功效也逐漸增強,就可以吃一些肉食增加營養了。”


    柳乘風所說的,是後世的營養學,其實中醫也曾提出過類似的問題,隻不過並沒有成為係統的理論,這就讓大夫們用藥進補時往往會產生疏忽,再加上朱佑樘畢竟是皇帝,誰敢拿皇帝的身體開玩笑,所以這太醫院的禦醫都是抱著穩妥的辦法,膳食方麵都是以大補為主。


    隻是這營養學在後世已經有了一個係統的體係,柳乘風看了朱佑樘的臉色,大致已經有對症下藥的把握了,所以這才大著膽子上了藥方。要知道這藥方大膽至極,一個不好,極有可能遭來彌天大禍的,所以就算藥方落在禦醫手裏,柳乘風也不怕有人敢進獻,而柳乘風有十成的把握,才敢讓皇帝餓肚子,讓皇帝喝稀粥。


    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醫理,雖然許多術語似懂非懂,可是這時候還忍不住感歎:“太醫院名醫無數,竟不如一個校尉,你這藥理雖然生僻,劍走偏鋒,卻能對症而下,不錯,不錯。”


    柳乘風正色道:“陛下,其實這膳食調養隻是輔助,陛下要想身體更健朗一些,還要按時歇息才是,臣觀陛下的臉色,想必陛下是經常熬夜的,這樣下去,五髒六腑都會有損傷,一旦病入膏盲,隻怕神仙也難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你說的話朕豈能不知,隻不過這是朕登基時惹下的毛病,一到夜裏反而越發精神,總是不能成眠,太醫那邊,倒是開了些補氣安神的藥,可是終究不能入睡,卻不知是什麽緣故。”


    這是失眠症了。柳乘風心裏不自禁的苦笑,失眠這東西其實就是生物鍾紊亂,這朱佑樘是個勤政的皇帝,早就聽說他批閱奏書甚至到深夜,這樣的作息習慣久了,若是不患失眠那才見鬼了。隻是柳乘風手裏也沒有安眠藥,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是有安眠藥,柳乘風也不敢進獻,那西藥的副作用太大,給皇帝用不是找死?隻是尋常的中藥往往見效較慢,這也是太醫們束手無策的原因。


    不過說來說去,最重要的病因並不是這個,柳乘風從言談中已經得知,朱佑樘這個人屬於勞碌命,是那種今天的事不做完,就總覺得有東西放不下的那種人,這種人放在後世,叫責任心,在這個時代,叫聖明天子。


    說來說去,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如何對症下藥呢?


    柳乘風看到朱佑樘一副期盼的樣子看著自己,心裏不由苦笑:“看什麽看,我又不是上能治梅毒、牛皮癬、淋病,下能治失眠、月經不調的老軍醫,什麽樣的疑難雜症,都能手到病除。”


    隻不過心裏雖然這樣想,可是柳乘風也明白,這是一個機會,若是能治好皇帝的病,這往後走出了皇宮,還怕什麽東廠的死太監,更別提有人敢動他的報館了。這等於是拿到了一塊免死金牌,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隻是……柳乘風也沒有速成的辦法。


    他猶豫了一下,道:“臣倒是有個辦法,隻是到底有沒有用,卻要看陛下了。”


    朱佑樘見他這樣說,露出希翼的笑容,道:“愛卿但說無妨。”


    柳乘風道:“待會兒臣給陛下先開一個藥方,陛下看了就知道。”


    朱佑樘頜首點頭,含笑道:“好,想必柳愛卿的藥方,定能起效的。”


    柳乘風心裏卻是叫苦,心裏對自己罵:“你是豬啊你,沒事進什麽藥方,裝什麽名醫,現在皇帝對自己抱著這麽大的希望,若是這病治不好,到時候這臉可就丟盡了。丟臉丟到紫禁城,這算不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談完了病理,柳乘風在朱佑樘麵前也漸漸更加放得開了,在他看來,這皇帝還是蠻和氣的,他屬於那種順竿子往上爬的人,這時候已經麵若如常了,他目光落在那擺在竹塌的正牆上懸掛的裝裱行書上看了一眼,不禁道:“陛下,這是王右軍的草書《十個七帖》嗎?王右軍的字,果然無雙,臣隻在坊間看過各種的摹本,已經驚為天人了,今日看到這真跡,才知道那些摹本竟是連這真跡的萬一都不如。”


    柳乘風在這裏耍了個心眼,其實他可以看出來,這牆上懸掛的《十個七帖》也是摹本,隻是比較高明些的摹本而已,畢竟他好歹浸淫了書法有些時日,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那當真不用在書法界裏混了。


    不過柳乘風卻是知道,一個摹本,卻是懸掛在皇帝宮殿的牆上,這是斷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牆上的字,是皇帝親自臨摹出來的,皇帝自覺的不錯,於是就叫人掛在牆上。


    除了這個解釋,還能有什麽?


    這想必是朱佑樘的得意之作,以至於他特意懸掛在這裏,讓人來觀摩。


    而柳乘風卻故意把這摹本當作真跡,這等於是說,朱佑樘的書法已經深得了王右軍的精髓,這對朱佑樘來說,不啻是最大的馬屁。


    拍馬屁是一門學問,柳乘風做書呆子的時候不是很懂,不過他是個聰明人,什麽東西一學就通,畢竟是兩世為人,眼界和學習能力都比別人要高一些。下乘的溜須拍馬,那是書法是你寫的,然後大肆吹捧。而柳乘風這是上乘的馬屁,明知道這是你的書法,卻當作不知道,把它當作真跡,這對一個臨摹的人來說,便是最覺得體麵和開心的事。


    朱佑樘的臉上,果然煥發出了大喜之色,不過朱佑樘卻是勉強忍住這喜悅,故意擺出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淡淡的道:“哦?何以見得這是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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