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被打中了前胸,沒有正中心髒和麵門的要害,倒是不至於一下子死了,不過被火銃這麽一打,已是上氣沒了下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到自己的血,尖叫連連。


    番子們已是手足無措了,一個個想去扶劉成,有的飛快向後退,碰到柳乘風這種瘟神,大家算是倒了黴。


    而柳乘風這時候卻是拿著燒紅的火銃銃口對準自己的下頜,拿嘴吹了吹,隨即道:“大家都聽到了嗎?這是劉公公叫我打的,是劉公公承認自己是亂黨,柳某人做錦衣衛也有一個多月的光景了,見過的亂黨、奸人也是不少,還沒見過劉公公如此坦白的,劉公公果然夠痛快,來人,還不把這亂黨給拿下來。”


    身後的陳泓宇看得目瞪口呆,心說原來這樣也成,這時候忍不住笑道:“大人,陳公公這樣爽快的人,卑下也是沒有見過,弟兄們,把亂黨拿下。”


    校尉們唿啦啦地往前湧,把番子推到一邊,把劉成捉了,劉成還在尖叫:“柳乘風,待會兒……待會兒內閣就有人來收拾你,你……你等著瞧。”


    柳乘風臉色一板,道:“內閣……內閣為何收拾我?”


    劉成痛的眼淚都出來了,被兩個校尉按著,胸口這邊又泊泊地流著血,恨恨地道:“你私辦報館,妖言惑眾,你還想活嗎?內閣的諸位大人,早已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你放了雜家,或許還可以免罪一二……”


    柳乘風的臉色冷峻下來,道:“你是說你這麽做,是因為內閣的授意?搗毀報館,捉拿報館的編輯、工匠,也是內閣的意思?”


    若是在方才,劉成未必敢承認,可是這時候他已什麽都顧不上了,劉成尖叫道:“是又如何!”


    柳乘風微微一笑,臉色驟變變得更加冷峻,道:“這倒是有些意思了,劉成,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加罪太子,還無故搗毀報館不說,居然還敢攀咬到諸位內閣的大人頭上,內閣諸位閣老便是我大明的宰相,宰相肚裏能撐船,難道他們會對一個報館深痛惡絕嗎?你的意思是,咱們大明朝的內閣授意你搗毀報館、堵塞言路了。這分明是你別有居心,故意要將這髒水潑在內閣諸位大人身上。好,你既然不到黃河心不死,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王司吏,到這兒找筆墨來,我要親自去信一封,到內閣去問問,這搗毀報館,閉塞言論的事到底是不是他們授意的。若當真是內閣幾位大人的意思倒也罷了,可假若不是……”柳乘風朝劉成冷笑,譏誚地道:“那你便是妄圖加罪太子,傷害無辜,汙蔑閣臣,這幾條罪狀一起加上來,你等著殺頭吧。”


    過不多時,王司吏便準備好了筆墨,柳乘風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寫了數百字,隨即叫王司吏吹幹墨跡,對王司吏吩咐道:“想辦法送到內閣去。”


    王司吏點點頭,連忙去了。


    柳乘風大剌剌地坐在東廠大堂的嶽飛像下頭,闔目養神。校尉、番子都擁簇過來,至於東廠的番子這時候都是麵麵相覷,趕人又不是,就這麽站著又不是,不過大家心裏都想,先看看再說,這姓柳的既然去信內閣,且看內閣怎麽說。


    弘治朝不管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被內閣壓得死死的,內閣幾位閣老,已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了,而對錦衣衛和東廠來說,他們的權利來自於皇上,皇上若是信賴,這權柄就炙熱無比。偏偏當今皇上隻信內閣,倚重三位閣老,令他們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複從前的光彩。


    所以若是內閣發下話,東廠和錦衣衛都得乖乖聽著,他們說搗毀報館無錯,那柳乘風便有私辦報館之罪,可要是他們說搗毀報館有錯,劉成這汙蔑內閣,打著內閣旗號攀咬太子,濫拿無辜也就坐實了。


    柳乘風顯得很鎮定,闔著眼坐在椅上蹺腿等待,而此時此刻,內閣裏已是有人大發雷霆了。


    “荒唐!”


    在這幽暗的內閣閣房裏,一個小太監正說著什麽,劉健聽完,臉色鐵青,忍不住地低斥了一聲。


    這個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內閣大學士此時真的發怒了,一個錦衣衛百戶私辦報館且不說,居然還敢帶著人去東廠胡鬧,這簡直是沒有王法了。


    “他這是要做什麽?一個百戶而已,就敢如此?若是將來讓他做了千戶、同知,豈不是要把內閣和紫禁城都拆了!”


    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東陽一副哂然的樣子,淡淡笑道:“劉公何必和一個百戶置氣,氣則傷肝,劉公近來身體本就有些不好,還是不要動怒的好。”


    謝遷喝著茶,平時他總是愛激動,可是今日卻出奇的冷靜,默默不語。


    其實從本心上,謝遷雖然討厭柳乘風,可是並不討厭報館,他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喜好與人爭辯,那報紙他每日都要買上一份,看看裏頭的辯論文章,雖然隻看了半個月,可是這半個月來已經讓謝遷養成了清早坐轎來內閣時翻閱報紙的習慣,現在報館突然沒了,讓謝遷感覺渾身都有點兒難受,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此前他還興匆匆地起筆要給報館寫文章,要和那王恕論一論理學,誰知頃刻之間就成了鏡花水月。


    劉健撫摸著案牘,慢吞吞地道:“這件事,咱們不能袖手旁觀,柳乘風這個人是該敲打敲打了,此人雖然有些才氣,也是個有擔當的人,做事雷厲風行,可是為人過於剛直,讓他陪在太子身側,現在若是不敲打,等異日他飛黃騰達了,說不準就會釀成大禍。這也是為了他好,給他一個教訓,把他打痛了,讓他收斂收斂罷。”


    劉健想了想,又道:“就以他擅闖東廠的事來處置,下個條子給北鎮府司,讓牟斌去了他的百戶之職,好好調教。還有一樣,讓牟斌親自出麵,把柳乘風帶去的人撤出東廠去,還要親自賠禮道歉,就先這麽著吧。”


    劉健的這個處置,倒不沒有讓李東陽生出反感,其實內閣都有一種默認的事實,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教育不能鬆懈,能教導太子的也唯有柳乘風,所以柳乘風不能重懲,可又不能不敲打,帶著人殺到東廠,這事兒可是不小,若是不予理會,讓柳乘風繼續驕橫下去,對柳乘風也不是件好事。


    劉健籲了口氣,繼續道:“王鼇那邊,也知會一聲,柳乘風是他的門生,他這為師的教導門生的德行責無旁貸,咱們是敲打了,可是王鼇那邊也要訓斥,雙管齊下吧。柳乘風這個人,若是教得好了,對國家未必沒有益處,他彈壓國子監的事就做得很好。來,拿筆墨來……”


    劉健捋起袖子,正要動筆下條子,正在這時候,外頭有個小太監低聲道:“大人……”


    劉健抬眸,正色道:“什麽事?”


    小太監碎步進來,躬身道:“大人,宮外有錦衣衛投遞了一封書信,說是要請諸位閣老親自拆閱。”


    “哦?書信?”劉健的眼眸掠過一絲疑色,這書信都傳遞到宮裏來了,那麽傳遞書信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他便問道:“是誰的書信?”


    小太監躬身道:“是柳乘風。”


    “柳乘風……”劉健不禁動容,這說曹操,曹操的書信就來了,莫非是這姓柳的又玩什麽花樣?


    一邊的李東陽此時眼中也掠過一絲期盼,心裏忍不住想:老夫倒是想瞧瞧,這柳乘風如何收場。


    謝遷舔舔嘴,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想看看柳乘風要玩什麽花樣。


    “拿上來吧。”劉健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淡淡地朝這小太監道。


    小太監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將書信擺在劉健身前的案牘上,劉健若無其事的樣子拿起書信看了看,果然見這信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內閣諸學士親啟的字樣。柳乘風的字,劉健是見過的,單看這行書,就是柳乘風手書無疑了。


    劉健淡淡一笑,還是忍不住誇了一句:“好字,這字兒是越發有長進了。”說罷拿起裁剪信封的小剪,撕開一道口子,將信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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