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不言,視線定定地鎖著聞笛的手指,看它略顯局促地蜷起,而後十指交握。指節潔淨修長,手背上蜿蜒的淡藍色血脈似是潛伏中的根枝,藏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力度。


    心口,一種別樣詭異的酸澀感漸次而升。


    “阿釧的親姐……”我勉強扯開笑意,覺著有一絲痛楚自唇角處蔓延。“聞笛,你是怎麽查到的?要知道……”


    聞笛頷,抬手止住我將要出口的話:“我明白,我明白……儷兒,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然事實便是如此,起先我亦是不信的,但……”他頓了頓,“血緣總是無可反駁的事,你收養阿釧之時,可有過問他的真實姓名?”


    我搖搖頭,“他從未告訴我他的名字,自我收養他起,他便順從我的所有意願。”


    “繡姑自小居於暉州邊境的浣衣鎮上,父母早逝,家中本有一兄一弟。”聞笛眉心微蹙,似是在思索著什麽。“可惜長男早夭,繡姑以一己之力將小弟撫養至六歲。而那個小弟,在與她一道去鎮上趕集時走失後,便再未迴來過。儷兮,”他揚眸,鴉黑瞳子下有意味複雜的暗光,“你……明白了罷?”


    ??我連苦笑的氣力也無,隻怏.怏垂著羽睫:“明白什麽?明白我與繡姑兩人,不過是交換了孩子而已??


    ??世上怎會有如何巧合之事?她碰.巧撿到了我的孩子,而我又不自覺地撫養了她的弟弟——這樣的玩笑,說是無稽之談也不為過了?


    ??“聞笛,你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以此壓製繡姑?”我對上他的視線,胸中隻覺一片酸澀冷冽,疼痛難當。“莫說她不信,我也不信。事情業已過去這麽些年,再去追究誰是誰非,又有何意義??


    “你到底是掛念著阿釧的,就算他不是你的親子。你.收留他時,他已有七歲。七歲的孩子,難道會不記得自己的姓名,不記得自己是從何處來的麽?”聞笛低歎一息,捉住我的手指,納入掌中。“他有屬於自己的過去,你……不想知曉麽?”


    “阿釧不會樂意成為他母親的敵人。”


    知曉了真相也罷,繡姑與我,終究不是同路人。若是.再讓那個孩子來做出選擇,那著實太困難。我定定地凝視聞笛,一字一字道:“我亦不會令我的孩子,陷入無謂的痛苦中。”


    ??默然半晌,聞笛勾動唇角,牽出一抹極清淺的笑.意,而後抬袖,一手緩緩撫上我的臉頰。他的掌心厚實溫暖,我垂下眸子,試圖藏起不安?


    ??“也好,那就將這.個身份,永遠地瞞下去罷。”他微笑,長指溫柔地梳動我肩頭處垂下的絲。“你知道,繡姑快臨盆了,她與她的孩子將是何種身份,這很難說。為了小殿下,我……或許不會留情。?


    我輕輕點了頭,偎入他的懷裏。“聞笛,那已經不重要了。”


    繡姑,她隻是一個愛著寶泰王的安虞王妃。


    思及此,我忽地皺起眉心:“若那孩子當著是宇文銳的骨血……”


    “儷兒,若當真是安虞王的孩子,你覺著咱們到了冠州,會順利地見到繡姑麽?”聞笛略微側過頭來,我瞥見他嘴角的一痕笑影,卻是帶了三分陰冷。“其實,安虞王有何打算,我心中有數。”


    若那不是宇文銳的孩子……


    “儷兒,宇文釧是你與他的孩子,對麽?”聞笛低下頭來,抵著我的額心。


    我抬眸,溫熱的唿吸在鼻尖處縈迴不散。他的黑瞳近在咫尺,清亮刺人,再不加一絲掩飾。


    我與他的孩子……嗎?


    老皇帝還未去世時,宇文銳在丹桂殿中那一番陳述,已足夠說明我的答案了罷。


    我記得他說……杜儷兮,不是他安虞王當年在暉州遇上的那名女子。


    忽地翹起唇角,我抽迴雙手,輕柔捧住聞笛的臉頰,篤定地咬字:


    “不、是。”


    不是。因為杜儷兮,從未遇見過安虞王。


    *****


    南方的天候比之北方更暖,進入秦州境內後,一連兩日都是大晴天。我命人打起了簾子,將美人kao搬去甲板上躺著曬太陽。聞笛接到了聽簫的傳書,一時公務纏身,暫且無暇陪我。圍著厚實的皮氅側臥淺眠,陽光清淺如水,淌來周身皆是淡淡的溫度,我卻絲毫覺察不到暖意。


    宇文錚雖承攝大統,但帝都情勢未定,想必登基大典一時半會還無法舉行。平定冠州之亂是當務之急,但是,他就能這麽放心地將宇文銳留在身邊麽?


    微微睜了眼,見扇兒取來一柄團扇遮在我的頭頂。我低聲笑了,按下她的腕子:“不必遮了,我沒有睡。”


    她點點頭,將團扇小心收起,再轉過頭來看著我,眼底盡是古怪之色:“儷兮姐姐,蘇大人可都告訴您了?”


    “若是指阿釧的事,我已知曉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半晌:“您不會嫌棄阿釧少爺吧?”


    我轉眸掃來:“為何要嫌棄?他的從前如何與我無關,我隻知,杜阿釧是我的兒子。”


    “唿……”她抬袖拍拍胸脯,“聽到儷兮姐姐這樣說,扇兒就放心了。”她揚起俏生生的臉龐,睫毛上凝著晶亮的光暈,“阿釧少爺怎樣都好,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儷兮姐姐了。隻要您不丟下他……”


    “扇兒,我終究不能一直陪著他。”我搖頭,“且不論他,單是你——有成為相府長媳的覺悟麽?”


    扇兒紅了麵頰,怏怏垂下小臉去,言語間藏著三分幽怨:“……儷兮姐姐,扇兒隻求能留在阿釧少爺身邊。”


    “你是我的妹子,便也算得杜家的小姐。”我拍拍她的背脊,溫言安撫。“身份什麽的並不要緊,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對阿釧真心以待……這一點,我絲毫不懷疑。且你年長他些許,應當比他更懂得照顧人,對嗎?”


    扇兒睫毛顫顫,再抬起眼來,眸底已有了淚光:“可是儷兮姐姐,我不明白,為何你要留他在帝都?讓他獨自麵對相府那些繁雜瑣碎的麻煩事,他那麽年輕,如何能……”


    “太子殿下需要一個‘把柄’。”我沉聲說道,“以他目前的能力,尚且製不住安虞王,製不住薑家,也製不住相府。放任任何一家離開帝都,小殿下都不會放心。”


    聞笛留下阿釧,便是為了讓小殿下安心吧。


    “……那麽繡姑的事……”扇兒期期艾艾地瞄來一


    眼。


    我豎起一根指頭在嘴唇前,衝她微微一笑:“為了阿釧,就當做不知曉,好麽?”


    扇兒緩緩揚起臉龐,杏眸下籠著濛濛水霧。與我對視一番,她終是鬆了口氣,篤定地點頭:“好,扇兒聽儷兮姐姐的。阿釧少爺就是阿釧少爺,除此外,他誰也不是。”


    心口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我伸出雙手,攬過扇兒的肩頭,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這些日子裏當真是難為你了,扇兒。”


    “我聽蘇二少爺說了,儷兮姐姐也很辛苦。”她的臉上現出羞澀笑意,翻腕握住我的手:“還聽說啊,儷兮姐姐與蘇大人——已修得正果,嗯?”


    我亦是笑了,“幸得有他在,我不必孤軍奮戰。”


    “那麽您……對那位殿下呢?”扇兒一麵小心挑選著措辭,一麵留意著我的神色。


    宇文銳麽?


    牽了牽嘴角,抬頭。淡金色的陽光如雨般傾瀉而至,江風不複凜冽。我眯起眸子,低聲宣布:


    “敵人。”


    更新了=_=,某貓順祝大家虎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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