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宮的耳房裏彌漫著氣息清冷的帳中香,我瞥一眼獸內,銀上的香丸已然燃盡。與我對坐的茹嬪大約察覺到我視線的去向,勾唇笑了,從懷裏摸出盛放香球的錦囊來,起身投進金爐內,再摘下發間的七寶琉璃墜金釵,在香球上紮幾眼小孔。


    “香冷了,得重新添個火。”她輕聲笑道,“蘇夫人可喜歡這白梨帳中香?馥鬱沁人,還帶著一股子水果的甜味,聽說用來熏衣很是不錯。”


    “妾身也還算喜歡帳中香,不過平日裏大多用白檀,香氣會清淡些。”我口中應著,心裏卻飛快地盤算起她此話的用意來。


    縱觀先帝的後宮佳麗,似乎並無誰人專寵,若真要比較起來,或許隻是因為這幾名妃嬪有所出,故而在後宮中的地位不容小覷。加諸蕭氏宮變之前,帝後二人(表麵上)琴瑟和鳴,蕭皇後膝下又有元康王作為憑依,想必也無人敢挑戰皇後的尊貴,各自顧得各自的本分便是。


    說到底,茹嬪也就是個本分之人。加上她留了一手,將宇文錚從小作女兒養,又瞞過了眾位妃嬪的眼線……


    不,也不算瞞過有人。我略微蹙了眉:若真是滴水不漏,那麽,璐寶又怎會因“參商”而死?


    “白檀滋味清苦,倒也算得乘的香料了。嗬……蘇夫人就是這麽個淡泊的性子。”茹嬪將釵子重新插進發間,笑吟吟地坐迴軟椅上,“本宮喜歡。”


    言語間已不從前在淩波宮中的那般溫婉柔順,茹嬪笑得頗有深意。我心底驀地打了個突起眸子,不偏不倚地對上茹嬪的視線,唇邊一絲笑意越發地模糊:


    “……娘娘有何吩咐?”


    茹嬪嘴角上的弧度漸次加深仿筆端的一點墨跡愈見深濃:“蘇夫人果真是聰明人,同聰明人說話,總不會太累。”


    原來如此。我苦笑頷中斟酌著恰當地字句:“隻希望是妾身能力所及地。”


    想要趕盡殺絕?茹嬪。就算是命。我也不會讓你碰聞笛一根寒毛。


    “哎是什麽話?”茹嬪嗔怪一聲。傾身來住我地手。“你和蘇相是我們母子二人地救命恩人。本宮豈會做那種背信棄義之事?你放心。這偌大地皇宮今本宮能信得過地。獨你一人了。”


    我幽幽歎了口氣:“能得娘娘信賴。妾身惶恐。隻是這叛軍方才撲滅。宮中形勢尚未明朗。不少人都暗地裏等著誰來冒頭……所以。您是要妾身做出頭鳥麽?”


    茹嬪抑下紅唇開眼神:“那日本宮與錚兒從淩波宮中為人偷出。錚兒半道上被另一撥人帶走後來接本宮地人正是薑衡薑大人。他告訴本宮。說錚兒乃是陛下詔書裏所立地太子求穩妥。陛下將我們母子二人送出皇宮。本宮聽著是驚喜到底口說無憑。到現在本宮也不曾見過那份詔書……”


    “如此看來。您是想要用那份詔書堵住眾人地嘴了?”我問。


    她未知可否,紅唇二度輕巧上揚問道:“那份詔書現在何處?”


    隻覺腕間有冰涼貼合而至。我的後頸似有森冷的氣流掠過,帶著汩汩四溢的殺機。


    茹嬪手握一柄袖珍短匕,刀刃貼著我的手骨,隻消略一用力,便能令我腕脈盡斷,血濺當場。


    可是,她的手在發抖。


    我淡淡地掀起眼簾,撞進她略顯慌亂的黑眸內,嗓音不可抑製地帶了三分笑意:“娘娘方才還說信得過妾身,這下又是要做什麽呢?”


    “他怎麽會立錚兒做皇帝?這是天大的笑話!”茹嬪霎時變了顏色,喉中再也擠不出平靜的聲線:“他會立寶泰王,會立安虞王,甚至會挑一位年長的帝姬做皇帝!……可是,錚兒他才八歲,他怎麽做得了皇帝!讓他登基,讓他做什麽九五之尊,那就是要他的命啊!”


    她渾身顫抖得厲害,我的左腕間橫過一絲銳疼,垂眸一掃,果然是被她劃出了一道血痕來。


    “娘娘,別這樣……”


    無奈茹嬪根本聽不見我的話,還在顫聲說著那些未知的險境。我忍著疼痛,陡然放開喉嚨,一舉將她的嗓音蓋過:


    請您鎮定!”


    茹嬪戛然噤聲,一雙黑眸滿藏幽怨,定定地覷著我:“……蘇夫人,你叫我如何能鎮定?”


    “事情並非如您想象的那般糟糕。”我深唿吸,道:“妾身認為,太子殿下雖尚且年幼,可心智早熟異於常人,早已不是您心中以為的、那個毫無城府的稚童。”


    否則那時在淩波宮內室裏,我早已被那個為探尋異響而來的李婕逮著了。宇文錚的那招扮豬吃老虎,我至今記憶猶新……所以,這個小鬼絕對不簡單。


    “可你覺著他能鬥得過安虞王麽?”茹嬪笑得慘淡,麵上已是一片灰白。她咬了唇,側臉低聲說道:“安虞王羽翼豐滿,手握兵部重權,又是極得人心的親王,而錚兒連出宮建府的年齡不到,我的家世又遠不及那些個妃嬪……你說,就算錚兒坐了江山,又能穩至幾時?到頭來不都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若真放心不下,隻待太子殿下登基,便找個理由收迴安虞王的兵權。有蘇相在,安虞王即使想要掣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答道。


    腕上有溫熱液體沿著小的弧線軟軟滑落。我睨著茹嬪,她的指尖業已染上了我的血,卻似毫無感覺一般,隻緊緊地盯著我。


    “娘娘……”我終於起眉心,“請您放開妾身。這樣很疼。”


    她眸中有驚色一跳,這才垂下頭,瞧見我腕口處蜿蜒的淒豔血色,登時倒抽一口涼氣:“啊!……”


    於是她立刻縮迴了來,刀鋒也隨之離開我的身體。我舒了口氣,用右手從懷裏摸出絹帕,小心壓住傷口。妖冶鮮紅瞬間在雪白的絹料上浸染出朵朵紅梅。


    還好她氣力不大,刀刃並未及要脈,想來隻是皮肉傷。我咬牙,將絹帕纏得緊了,以壓住傷處止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見了血,茹嬪慌了神,手握也不是放也不是,“我隻是想……想嚇嚇你……”


    我勉強笑了笑:“妾身知曉您並無惡意。您也不必擔心,傷得不重,止住血便是了。”嘴裏這般說著,臉色想必卻因為疼痛而變得有些發白。


    她怔怔地凝視我,忽地,兩行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簌簌滾落。


    “我……隻是不知該怎麽辦……該怎麽辦!誰能救救錚兒……”


    她乍然哭出聲來,短匕“叮當”一聲落了地,而後緩緩抬起雙手,掩麵嚎啕。


    “娘娘……”我低歎一息,未受傷的那隻手小心落在她的肩頭,輕輕拍撫:“沒事的,您不必太擔心,太子殿下他比您想的更加優秀。”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茹嬪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的芙顏,“蘇夫人,答應我好不好?蘇相永遠不會傷他,永遠都站在他這一邊。好不好?”


    這種請求要怎樣許諾呢?我不明白。我隻能將她摟進懷裏,輕聲安撫:“請您安心,娘娘。在殿下成長為能獨當一麵的帝王之前,我們會一直保護他的。”


    我隻是個女人,蘇相的女人。然而朝堂之上,我縱使對茹嬪許諾,又能有幾分重量?那些事,終究不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它是男人們的政治遊戲,我能做的,隻是站在聞笛的身後,默默給予支持。


    茹嬪也一樣,聞笛曾說她家世清白,或許這也正是老皇帝選定宇文錚做太子的原因。他一手扶植了聞笛的聲勢,又放任宇文銳與宇文鎧二王相爭,而後他躲在這場殺局的水下,漁翁得利。現在他選中了宇文錚,是料定了宇文銳一時半會不敢動聞笛,料定了我的存在或多或少能絆住宇文銳……


    待宰相與親王再鬥上一番,宇文錚就能借這個喘息之機成長起來。


    果真想得周到。


    那麽,這位幼主是否能不孚眾望,站在芸芸眾生的頭頂之上呢?


    =_=人的母性果然強大……最近都是殺來殺去,大家看累了吧?下章說定有肉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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