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扇兒嬌俏羞紅的臉頰,隻覺得心頭有些冷。(.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敢猜。那個答案唿之欲出,我反而想要否定它。


    默然地看了她半晌,我起身來,尋找壁櫥裏收起的那些素衣。扇兒迷茫地抬眼看我,“儷兮姐姐,您這是要做什麽?”


    “迴家去看看。”我迴答著,解開衣襟上一粒一粒蝶形盤扣。


    這些時日不知是怎麽搞的,竟然把阿釧的存在忘得一幹二淨。我微微蹙眉,衣料順著手臂滑下,伸手撿過藍布碎花的薄衫,迅速打理妥當。


    “您要迴家?現在?”扇兒吃了一驚。我手上不停,道:“告訴洛安,替我管著這樓子一日,我明兒個一早便迴來。”


    扇兒頗為猶豫地點了點頭,“若是蘇公子來了……”


    “就說我有事外出。”收拾好衣裳和鞋襪,我放下長發,挽起一個簡單的髻,轉身準備出門。


    “儷兮姐姐……”扇兒忽然喚住我。


    我腳步一頓:“怎麽?”


    她沉默了一陣,最終向我搖搖頭,勉強扯出個笑臉:“……您路上小心。”


    我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安心。我不會讓自己出現任何意外。”


    是地。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扇兒撇了撇唇角。低眉順目地垂下頭。不再言語。我隨即轉身。邁出冰心閣。


    ……您就不想念阿釧少爺麽?


    嗬。可笑地是。我當真是像忘了他一般。那明明是我撫養長大地孩子。


    抬手拍拍自己地臉。我從紫翠樓地後門繞出。徑直往城東方向去。


    我置下的那座小院,門扉緊閉。


    “開門,我迴來了!”我上前去拍門。“阿釧!阿釧!”


    門內一片寂靜。我抬頭望望天,現下不過午時,他不會睡覺也不會外出。而陳媽和陳叔二人此時也應是在準備午飯,緊閉大門的情況,我實在不曾遇見過。


    明亮的天光灑下來,我低下眸子,看著自己腳底灰藍色的陰影,隻覺得心中焦躁不安。


    過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我一喜,正對上門後露出的阿釧的臉。


    “阿釧,我迴來了!”我笑著上前。


    這孩子卻略微蹙眉,後退一步,端詳我半晌才出聲:“娘。”


    他的麵色不太好,白皙中竟然透出一股子異樣的灰敗。我推門進院,拉過他的手:“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他搖頭,似是想抽迴被我拉住的手,卻又不敢。陳媽從內屋走出,手裏端著方才擇好的青菜,見了我也是一愣:“啊呀,夫人迴來了?阿釧,你怎麽也不說一聲。”


    “嗯,娘是剛迴來的,我還來不及告訴您。”阿釧淡淡地迴道。


    陳媽眉開眼笑:“也成,夫人想吃點啥?我這就給您做去。”


    “不必麻煩了,隨便吃點兒就行。”我微笑著衝陳媽點頭,又轉向阿釧,“阿釧,你隨我進來。”


    見陳媽端著菜簍子離開,阿釧這才用力將自己的手從我手裏抽出。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卻勉強萬分地笑著對我說:


    “娘,兒也大了……男女授受不親。”


    一股無明業火直衝我的腦門,我嘴角一彎,竟是一抹冷笑自然流出:“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不能與我同室而處,**應避嫌?”


    阿釧麵色一紅,垂下眼眸不語,嘴角卻死死抿著,像是不肯放棄的堅持。


    “阿釧,你還當我是你娘麽?”我深唿吸,再深唿吸。這才堪堪抑住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娘與兒子共處一室,是不是應該避嫌?嗯?”


    “兒若非娘的親子,自然……”


    “胡鬧!”我大聲吼道。


    阿釧被這聲怒喝嚇得渾身一抖,而後卻挺直了腰杆,仿佛理直氣壯一般。“……阿釧哪裏胡鬧了?娘,這就是事實。”


    “我知你一直不曾忘記自己並非我親子一事。”我逼近他,“可是你說這些年,我哪一點待你不如自己的骨肉?如何不是將你視如己出?”


    他好看的眉目中竟然起了哂笑的意味:“娘,您真的當我是您兒子?”


    我冷冷地看著他。


    “娘……您真的是在城西的大戶裏做廚娘麽?”眼中的不屑更深一分。


    我悚然而驚,隻覺得從脖頸到脊背一線,冰涼如臘月的河水倒灌,恍惚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就要破碎了似的。


    他知道了什麽?


    我眉梢不可抑止地一挑:“阿釧,你這話什麽意思?”


    “阿釧的話,娘心裏明白。”他精致的嘴角籠著一片若有若無的嘲諷。“娘,你是不是做廚娘呢?為何您的手上找不到油汙,您的身上也嗅不到油煙的味道……況且,”他頓了頓,視線移至我的手上。“像您這樣一個常年幫傭的廚娘,手背上為何找不到一星燙傷的痕跡?”


    心頭,疼痛的感覺一點一點化開來。


    這個孩子……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阿釧了。


    “娘……您若真的視我如己出,為何要一直瞞著我?這麽些年,一直都瞞著我。”


    阿釧說著,眉眼中的疏離變作了哀戚。


    我歎了口氣。


    “是啊,我為何要一直瞞著你。”我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很幹淨的手背,是吧?沒有油汙,沒有燙傷,沒有疤痕。”湊到鼻端,我輕嗅一口,笑道:“而且還有茉莉的香氣。如何,一點也不像是廚娘的手,是不是?”


    他遲疑地看著我,答道:“是。”


    “阿釧……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我微笑著放下手,“今天?昨天?或者是更久之前?”


    他垂下頭。我又笑道:“僅憑我手上不曾有油汙和疤痕,就斷定我不是廚娘。嗬,把你放去天都府做個法曹,看樣子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聽得我話中的諷刺,他神情一黯,嘴硬道:“我去城西查過了。”


    “哦?挨家挨戶地查找我?你可真有閑心呢。”


    “那些日子城裏兵荒馬亂,娘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才去城西找您。”他低聲說道,“我把每一戶可能的富貴人家都問了一遍……他們都說,沒有這樣一個廚娘。”


    我笑嘻嘻地望著他,等著他往下說。


    “杜儷兮……哈哈哈……誰知道呢?”他似笑非笑地道,“一戶人家的公子告訴我,要找杜儷兮,去城南花街的紫翠樓就可以找到了。”


    微風吹過,帶來初夏的熱度和樹葉的辛辣香氣。我的心頭空落落的,隻有蟬聲鼓噪。


    “那麽,你為何不來紫翠樓一探究竟呢?說不定那個時候,你可以衝上來指著我破口大罵,‘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怎麽可以是我娘’。對不對?”我笑著說。“然後,你便有足夠的理由,離開我。”


    我知曉,你早晚會聽到關於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亦天真地信著你,你是好孩子,你不會像衛道士一般指責我的墮落和不堪。


    然而我卻忘了,你並非是我的親生骨肉,在你的心中,始終與我隔著一條寬闊的河流,我們無法涉足,無法擁抱。我以為瞞著你,你就可以看不見這條河流。


    時至今日,你要用男人對待女人的眼光來看待我了。是不是你在怕,怕自己也變成我這樣的人呢?


    阿釧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現在是不是終於知道了,我為何要將你鎖在家中,不允外出,甚至連教書的先生也直接請到家裏,而不讓你去私塾學堂與人一同聽學?”我露出紫翠樓裏杜老板的嫵媚笑容,“是不是很後悔這些年自己的愚笨,後悔成為我的孩子?”


    他眉頭一顫,啞聲喚道:“娘……”


    “從今往後,若你不願,就不用再繼續叫我‘娘’了。你說得不錯,我瞞了你這麽些年,你該恨我。”我笑著,撫摸著自己潔白細膩的手背。這一片在紫翠樓裏細心嗬護的肌膚,此刻,是我最難堪的罪證。


    哪一個廚娘有這般光潔的手?哪一個廚娘會有閑情雅致來嗬護自己的手?


    我笑得愉悅。我的扮相不堪一擊,而我自己卻一直以為,這是最好的演技。


    刺啦――院子那頭傳來蔬菜下鍋的聲音。我轉眼望向夥房裏冒出的白煙,隻覺得無地自容。


    被揭穿了呢。杜儷兮。


    “阿釧不恨您,娘。”阿釧歎了口氣,“您把阿釧撫養長大,阿釧一直都很感激您。”


    我苦笑著:“阿釧,你是不恨我,還是不敢恨我呢?”


    “娘……我隻是希望,您別再瞞著我。”他低聲說道,“待阿釧科考之後,若有幸金榜題名,屆時,我會自己離開這裏,不會再拖累娘了。”


    “拖累?”我曼聲一笑,“這麽些年,你何曾拖累過我?我是紫翠樓大名鼎鼎的老板,不愁吃不愁穿,丟在你身上的那些銀子,連我樓子裏一日花銷的零頭都不及,又何談拖累?”


    我退後一步,不待阿釧開口,又搶道:“告訴陳媽,我不留下來吃飯了。紫翠樓裏還有事等著我迴去,你且好好讀書,剩下的那些事兒你就別操心了。”


    “娘!”他抬頭。


    我微笑著轉身,邁步離去。眼淚沿著我的臉頰滴滴滑落。


    扇兒對於我的突然返迴驚訝不已。


    這一次,我沒有從紫翠樓的後門進來,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大門。那塊寫著粉金大字的匾額懸在門楣上,一麵昭示著此處無上的富麗堂皇,另一麵又暗藏著無人可知的真實麵目。


    “杜阿姨?”洛安站在堂中,見我這副打扮,不由得怔然出聲。“這是……”


    “我以為您會在家中待上一整日,怎麽這樣快就迴來了?”扇兒問。


    我淡淡一笑,“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說著,我往樓上走去。


    扇兒立時追了過來,壓低嗓音:“儷兮姐姐,究竟出了什麽事?是不是阿釧少爺他……”


    “對了扇兒,你那心儀之人是誰呢?”我笑吟吟地轉頭看她,“姓什麽名什麽且告訴我,我也好留個心思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扇兒似是被嚇了一跳:“儷兮姐姐,您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想通了些事。”迴到冰心閣內,我換下身上的衣裳,重新找出那些金紫紅綠的豔麗裙裳。眼光掠過壁櫥一角整齊疊放著的素衣,我伸手,將它們一件一件拎了出來,丟在地上。扇兒看著我此番舉動,杏目睜圓卻什麽也說不出。


    我細致地係上中衣的絲扣,“地上的這些都拿去燒掉。”


    “咦?燒、燒掉?……”


    “你沒有聽錯,扇兒,我是說燒掉。”我一字一句地吐出口。“我不需要了。”


    “可是也不必燒掉啊,若是以後還用得上……”


    我扭頭看著她,扇兒話音中斷,怔怔地與我對視。我忽然咧唇一笑:“方才的問題你還沒迴答我呢。”


    她倒也不再與我爭,默默地躬身拾起那堆素衣:“我這就去燒掉它們。”


    “杜阿姨,蘇大人來了。”安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心頭一跳,迴道:“知道了。”


    扇兒低頭抱著衣裳拉開房門,正見一襲墨色竹紋長衣的聞笛立在門外,她微微屈膝一禮,頭也不迴地小跑逃走了。


    我扣上最後一粒盤扣,他已徑自步入屋中。玉冠高束,腰間綴著一枚白玉如意,滿麵春風地向我靠過來。我見了他,隻是微微一勾唇角,“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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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貓爬上來更新了……已經被無數親的蒼蠅拍鞭打過……認罪……伏地……


    於是這周盡可能保持兩天一更……已經進入華麗的考試周,請親們多包涵……


    《江山訣》今天也將放出更新,鈔票,您總算重見天日了。


    多謝各位親的支持~~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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