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張了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蕭嬋勉強止住笑,“怎麽了?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嗬嗬嗬……我也是昨兒個聽王爺說的。”她拉住我的手,像安撫一隻貓兒那樣拍著,“此次北四州的戰事方告一段落,蘇大人就被調迴帝都任職了。這下,你們可終於能見麵啦。”


    “他……他不是雁州牧麽?說調來就能調來?”我瞪大了雙眼,而蕭嬋的笑容滴水不漏無懈可擊。我幾乎就要以為,她是因著那日我所謂的“心裏話”,專程把聞笛弄迴帝都來的。這個女人雖然沒什麽大的本事,可是撒嬌吃醋的能力絕對遠在我之上。


    “雁州牧又怎麽了?不過是個官職,他迴帝都來,有更好的位子等著他呢。上次王爺和四哥不也說了麽,”一提到宇文銳,蕭嬋立即露出溫柔如水的眼神,“這次的事,蘇大人幫了一個大忙,於我西華國而言居功甚偉。正巧禦史台有不少空出來的位子,便讓他迴來了。”


    見我仍然拉著一張臉,蕭嬋又道:“你別老是皺著眉頭啊,待在雁州有什麽好的?那麽遠那麽冷,還是帝都好啊。況且,你不就盼著他能迴帝都來麽?”


    “王妃,您是不是……”


    “沒有沒有,我絕對什麽也沒說!”她仿佛知道我要問什麽,連忙擺手否認。


    什麽也沒說?……拜您所賜,那日離開皇宮之後,您在宇文銳的營地裏當眾說了些什麽?看樣子您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不過,比起那個,我的確……更加在意聞笛突然迴來的事。


    “他……在禦史台做什麽?”


    “嗯?不是說了嘛,是新的長官啊。”蕭嬋笑道,“也就是禦史大夫。”


    我冷不丁地抖了抖。這算什麽?從四品地州牧直接升任正三品上地禦史大夫。一躍成為僅次於尚書令、中書令與門下侍郎地朝廷大員。單就官位而言。幾乎與宇文銳和宇文鎧平起平坐……這也太誇張了吧?


    然而。此事說來也不是不合情理。蕭氏一族叛亂平息後。出自蕭家或蕭氏宗主門下地門生們無一例外紛紛落馬。這位從前地禦史大夫也在其內。聽說此番清洗之後。朝堂內一下子清淨了不少。而作為安虞王麾下地首功之臣。聞笛勢必將獲得大力地擢升。作為新鮮血液補充進幾近枯幹地朝廷內。


    “……這麽說來。他是為了整頓朝中風氣。才下此命令?”我地嘴角止不住抽搐。“那可真有趣了。那些個王公大臣地確是不來我地紫翠樓了。全都跑去別家了!”


    蕭嬋迷茫地望著我:“那是怎麽迴事?他們就不怕被人參上一本?”


    “新官上任三把火。依照聞笛地性子。這大概才是頭一把。”說著。我垂下睫毛。


    那個男人。雖然外表柔和溫順。從不對人發火。然而他能做這麽些年地州牧而無民怨。就連雁州地下官們也安安靜靜各司其職。可見他並非是隻會端著笑臉地爛好人。就像從前……我微笑道。“別看他好說話。若固執起來。當真是三頭牛也拉不迴來地。”


    我所認識的蘇聞笛,便是如此。


    “咦?現在你不急了麽?他這麽固執下去,怕是你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我……”


    忽然,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的脊梁一涼,仿佛有一溜皮肉被牽緊了。


    不敢迴頭……隻怕此刻站在我身後的那個人,是他。


    我強自鎮靜下來,定定地望著自己的手指。


    可是蕭嬋也並無動靜,照著往常,她應該早就迎上去了。我悄悄抬眸望向蕭嬋,隻見她眸色冷淡,眼神越過我的肩頭,落往身後。


    “……釧兒見過王妃。”


    我一驚,慢慢地迴過頭。宇文釧站在距我不到十步之處,低眉順目地向蕭嬋行禮。這孩子一身薄茶色雲紋銀邊的袍子,腰束玉帶。長發束在冠頂,與平常貴介子弟的裝束並無二致。隻是他的腰間懸著一塊雞心形狀的血玉佩,昭示了他不同於其他王府子弟的身份。


    那點血紅色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微微眯起眸子。這孩子察覺到我的注視,輕輕抬起眼來,見了我的臉龐,眼中立時劃過盛大的驚色。


    我的笑意漸漸苦澀。“這位不是王爺的……?”


    “嗬,是啊。”蕭嬋鼻孔出氣,淡笑道:“就是王爺帶迴來的。前些天還和我的楚兒大打出手呢……可是個有趣得緊的小子。”


    宇文釧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隻能把頭垂得更低。


    我轉頭對蕭嬋笑道:“王妃何必和一個孩子動氣,氣壞了身子那可怎麽辦?再說,小孩子麽……都是得靠人教的,若教得不好,再是天潢貴胄的兒子也不成器。”


    “儷兮說得在理。”蕭嬋揚起絕美的臉龐,露出一絲淺笑,“這是紫翠樓的杜儷兮杜老板,釧兒,還不過來見見我的貴客?光是站在那兒,多失禮啊。”


    宇文釧身子一顫,惶恐地瞥了我一眼,又垂著頭走到蕭嬋的身邊。他不敢靠得太近,亦不敢離得太遠,因為無論哪一樣都會惹來蕭嬋的責難。我強壓下心頭的隱痛,看著這孩子訥訥地對我施禮:“……釧兒見過杜老板。”


    已經沒有那一日在驛站時的張揚跋扈,不過月餘,他已經收斂得言不敢高聲,看不敢起眉。那個對我和扇兒破口大罵的孩子,已經不見了。


    可是,這樣的他和那時的他,都讓我難過。


    “這是世子?”我勾動唇角,盡量擺出和善的顏色,“好生標致的孩子呢。”


    宇文釧的眼底起了些許疑惑。大概是弄不明白我為何會出現在安虞王府,抑或是為何突然轉變對他的態度。


    “今兒個的日課可習完了?”蕭嬋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以手支頤望著宇文釧。


    他點了點頭:“迴王妃,已經習完了。”


    ……“迴王妃”?好生有趣的稱謂。我心頭暗暗冷笑。宇文釧好歹也是世子,再不濟也是這安虞王府日後的主子。而此時的蕭嬋已然不再是從前蕭氏一族的尊貴千金,除了安虞王妃的名頭,她已一無所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然而她天生的高貴氣質,仍舊是宇文釧招架不住的。


    “嗯……先生怎麽說?”她又問,“你來王府也有一些時日了,可別連《三字經》都還識不全。若是叫外頭的人知曉了,該如何數落我們安虞王府?”


    不等宇文釧迴答,我又笑著搶道:“王妃,這孩子也學了《三字經》嗎?”


    蕭嬋點點頭:“是啊,隻學了《三字經》。”她好看的眸子裏盡是輕蔑之色。


    我忽然有些來氣了。轉頭看著宇文釧:“既然如此,不妨讓奴家來考考世子,不知世子可敢一試?”


    宇文釧不知我深淺,略略遲疑。隻聽蕭嬋冷笑道:“唉……儷兮,你就別嚇唬他了。才這麽些日子,他還學不過來呢。”


    “……請杜老板出題。”這一次,宇文釧抬起頭來,對我說道。


    我微微一笑:“世子大可不必緊張,若有熟背,自是能一一對答上來的。”


    大約是覺得我並不打算折騰他,宇文銳輕輕點了頭:“是。”


    “那麽……為人子,方少時。下一句?”我側頭看著他。


    “親師友,習禮儀。”他並未思索,而是脫口而出。


    我掩下眼中的喜色,繼續道:“首孝弟,次見聞。”


    “知某數,識某文。”


    “父子恩,夫婦從……下一句。”


    “兄則友,弟則恭。”


    我微微一笑,“幼而學,壯而行……上一句。”


    他的“上致君,下澤民”就要溜出嘴邊,卻被我的“上一句”三個字頂了迴去。略微愣了愣,眼中竟起了淚光。


    “幼而學……壯而行……”他念了數遍,也沒能將上一句說出來,臉色已然一片鐵青。


    蕭嬋冷哼一聲,嘴角微揚:“還差些火候呢。儷兮,你也別太難為他,畢竟……”後麵的話她沒有說下去。我笑了笑,再看宇文釧,他正死死咬了嘴唇,強忍著眼淚。


    “不過二十餘日,世子已能記誦到這個地步,當是不錯的了。”我轉頭對蕭嬋笑道,“王妃也別心急,這孩子還是慢慢教的好。以王妃的本事,自是不在話下的。”


    這話既不傷宇文釧的心,也未拂了蕭嬋的麵子。蕭嬋的冷色有所鬆動,對宇文釧揮了揮手:“你下去吧,還要多多用功才是。”


    “是。”宇文釧恭敬地向蕭嬋鞠了躬,看了我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眼角的餘光隨他走了一陣,慢慢收迴。蕭嬋雖麵色稍霽,可眼中仍然充斥著不豫,懶懶地笑道:“鄉野俗子,怎可與我王府的子弟相提並論。”


    我並不繼續與她說下去,“對了,王妃……最近您見到寶泰王殿下了麽?”


    “四哥?倒是沒常見著了。聽說他將禁軍交還給了皇上,自個兒領了戶部玩去了。”


    戶部?嗬,果然有趣。


    宇文銳領兵部,而宇文鎧領戶部。若論起來,倒是戶部為根本。雖然交出了禁軍統轄之權,可這個戶部的長官之職,仍然不亞於禁軍統領的重要性。這麽一來,朝中兩大有司由二王把持,獨立的禦史台又換上了宇文銳屬下舊部的聞笛……


    我皺了皺眉。難道真正的風暴,這才要開始麽?


    辭別了蕭嬋,我一臉悵然地返迴紫翠樓。


    “啊呀,總算是迴來了。”一個稍顯耳熟的聲音傳來,我抬眸一看,猛地刹住腳步。


    宇文鎧一身天青底海浪銀紋的便服,手執一柄金邊折扇,狀似風流地站在紫翠樓的堂中。身邊已圍著數個姑娘,柔軟的手臂纏繞著他的脖子和腰身,他自在如常,絲毫不覺有何別扭之處。


    “……殿下,您怎麽來了?”來得好啊,我正有事要問你呢!我惡狠狠地笑道。


    宇文鎧低頭一笑:“怎麽?本王不能來?這紫翠樓又不是閻羅殿,本王為何來不得?”


    眼中的餘光掃見洛安,他站在不遠處衝著我苦笑。


    “來得啊,怎麽來不得?殿下能賞臉駕臨紫翠樓,可是奴家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立刻換上嫵媚嬌笑,一個眼神屏退身邊的姑娘們。她們心領神會地退到一邊。宇文鎧也並不覺得不妥,伸手就要來攬我的腰肢。


    “殿下,您這一抱,我便要叫這兒變成真正的閻羅殿了。”我微笑著威脅他。


    聞言,他訕訕地收了手,嘩啦一聲抖開折扇,眯著眼扇起風來。“儷兮的嘴可了不得,不知蘇大人如何受得住啊。”


    “聞笛還輪不到你來關心。”我在他的身側坐下,“安兒,拿酒來。”


    洛安遲疑一陣,還是折去了後院打酒。


    “說吧,殿下,您今天來紫翠樓是想聽哪個姑娘的小曲兒呀?”我笑嘻嘻地將胳膊支在桌上,“若是喜歡琵琶,便要聽婉月的,古琴呢,則是洛嫦當為一絕。殿下您……”


    “儷兮啊儷兮,你真是……”他打斷我,徑自搖著腦袋苦笑。“我好不容易把你想見的人帶來了,你居然這麽消遣我,真是狗咬呂洞賓啊……”


    “殿下抬舉了。”我腦中已然轉過了彎兒來,“想來這兩日紫翠樓門可羅雀,就是殿下您的手筆吧?”


    放出禦史台欲嚴懲光顧花街的官員的風聲,讓紫翠樓被迅速清場……可是那些個官員也沒見到少往花街走了,隻不過是繞過了紫翠樓,去了別家快活。隻怕那位禦史台的長官不是這麽說的呢……


    “唉呀,不小心又叫你發現了呢。”宇文鎧悠然晃著折扇,好不得意。


    “……他是不是這麽說來著……嗯,花街裏哪個樓子去的人最多?啊呀……是紫翠樓呀,那不是叫那些做官的人心癢難耐,整日不思正業,老想著往溫柔鄉裏跑。那怎麽成呢?”我粗著嗓子學宇文鎧的聲音說道,“今後要是逮著誰去紫翠樓快活,我就摘掉他的烏紗帽!”


    宇文鎧輕笑出聲,我睨著他:“是不是這樣的呀,殿下?”


    “唉唉……我看我還是走吧。”說著,宇文鎧施施然起身,“你這張嘴,還是留著伺候蘇大人去吧。”


    他居然真的就這麽走掉了。


    我愣頭愣腦地坐在那裏,“哎?他就真走了?和我說了那麽多,不過就是為了把紫翠樓清場,好讓自己獨享快活麽?真是……”


    身邊的姑娘們都低低笑了起來。我歎了口氣,“扇兒呢?怎麽沒見她出來?”平時跑得最快的一個就是她啊。


    “扇兒姐姐在樓上陪著另一位公子呢。”洛嫦笑道,“姐姐不妨自己上去瞧瞧。”


    ……好生詭異的笑容。


    我的心頭忽然掠過一層麻酥酥的不祥的預感。難道……


    “……有、有點餓了,我出去找點吃的。”我慢吞吞地笑著轉身,“待會再迴來……”


    “嗯?儷兒就這麽不想見我麽?”


    久違的嗓音一如破冰而出的清澈泉水,又像是一道讖語,結結實實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竟然不敢迴頭,好似全身都凍住了一般。


    臉頰上,不可自已地翻湧起滾燙的熱度來。我……這是在發哪門子的癡?


    明明他走之前我還一點反應都無,現在為什麽會這樣緊張?難道是我和蕭嬋說的玩笑話,自己先當了真?不是吧……我明明真的隻是說著玩啊。


    可是我,竟然……


    “……不想見。”我全身僵硬地瞪著門外,腦中基本處於停滯狀態。


    這廝不就是新來的禦史大夫麽?還說什麽逮著一個逛花樓的就撤掉一個,他自己不就在這裏麽?


    腳步聲傳來,隨之拂過鼻翼的是清新的檀木香氣。是他慣用的熏香呢……


    而後肩頭一沉,一隻指節修長的手搭了上來。我的知覺似乎開始無限地放大,卻失了從前的靈巧,隻是盲目地感知著――什麽也感覺不到。


    所有的氣息,都被藏了起來。我猜不到聞笛他,會是怎樣的眉梢,怎樣的微笑。


    像是已經盲掉了……


    臉上微微一癢,我抬手,指尖上沾著清亮的水珠,溫熱而晶瑩。咦?……


    肩頭上的那隻手,輕輕鬆開了。“……罷了。”他低聲說著。


    像是什麽東西突然就要流走了一般,我猛地轉過頭來。


    溫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擦去眼淚,他清俊的眉眼間藏著莫大的憐惜,精致的嘴角也微微抿著:“沒想到你會哭……看我一眼,就是這麽難的事麽?”


    “我……”


    檀香的味道洶湧撲來,撞了我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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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55……聞笛啊你終於出現了!!


    淚奔~~o(>_<)o~~……為啥我這麽激動?為啥?


    於是下一章,咱要開始虐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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