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另一側,巨大的血繭一收一縮,如心跳,似唿吸。


    天地間的元氣隨之變得起伏不安,仿佛都隨著它的唿吸、它的心跳,仿佛受到了什麽唿喚,無盡的元氣爭先恐後鑽入血繭之內。


    哪怕是虛無的空氣,哪怕是天機間遊離的塵埃,都被血繭納入其中。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會被它煉化成純粹的元氣。


    一切的一切都會成為了它的養分,成為它漸漸強大的養分。


    而隨著莫真在戰場中央的一聲怒吼,隨著莫真體內龍魂不安地嘶吼。血繭似乎聽見了莫真體魄當中龍魂的咆哮,巨大血繭就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或者刺激,再加上莫真漸漸高漲的氣勢。血繭迫不得已,隻能停止了唿吸,放緩了心跳,開始不斷地收縮,凝實,依靠本能來麵對莫真。


    幾乎就在莫真撲殺到眼前的同時,將秋雨婷整個包裹在其中的血繭便熔煉成了一副如鮮血般猩紅的戰甲。


    它的身上有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傷痕,每一道都毫無例外泛著淡淡的金光,就好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這一身的傷痕。


    它們就像是一個個永恆的勳章,鑲嵌在戰甲之上。仿佛是在告訴世間它的經曆,它的偉大。而一切有幸得見此戰甲之人,他們就都會明白戰神為何會叫做戰神。


    此刻披在秋雨婷身後的猩紅披風,就好似一掛隨風流淌的血河,秋雨婷手中亮銀的長槍也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槍尖的血色符文不見了蹤跡。


    這時候,氣勢攀升至頂峰的莫真撲殺至了近前,秋雨婷抬起頭,猛然睜開那張泛著猩紅的眸子,她猛然一擰長槍,身後的披風驟然飄起,一種名為煞氣的狂暴氣息便在這一瞬轟然炸開。


    莫真,便在此氣息爆發之際,又一次和秋雨婷撞在了一起。但是他並沒有如他預料的那般和秋雨婷戰在一起,而是因為突然爆起的煞氣變成了一個破布沙袋,倒飛而出。


    此時,他總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便是此時的秋雨婷,已經不是那個來自祖州島上純真且善良的少女,甚至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此時的她,不管是不是被長槍反噬,成為他和溫子念擔憂的槍奴,她都當之無愧冠以戰神之名。


    砰——


    一個照麵,劇烈的撞擊讓莫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體內翻滾的血液也再難以壓製;他如一隻破布沙袋倒飛而出,鮮血順著口鼻不要命地朝外淌著。


    恍惚間,他看見從自己口鼻間噴出的鮮血還沒來及落地便受到了那戰甲召喚,徑直飄向戰甲。


    而此時,他體內的龍魂也像是徹底被激活了,發出一道高昂的龍吟,不等莫真召喚便從體內衝出,甚至就連那塊被莫真從不知名山上帶下的龍鱗,也從莫真身上自行脫離。


    它貼到龍魂的身上,虛幻的龍魂因此看上去凝實了許多。


    隨著龍鱗與龍魂融為一體的原因,龍魂似乎也覺醒了一些遠古之前的記憶,它似乎認出了站在不遠處的人影,或者說認出了那套戰甲、那杆暗紅的長槍。


    於是它停止了低吼,威嚴神聖的雙目中升起了一抹凝重,但它並沒有忘記身後不斷流失鮮血的莫真。


    它朝著莫真噴出一口龍息,柔和的光芒將莫真籠罩。朝著體外噴湧的鮮血瞬間止住,但是莫真也因為流逝太多的鮮血而昏迷了過去。


    龍魂深深看了一眼莫真,眼神複雜無比。當中既有一種麵對後人的欣慰和溫柔,也有一種傳人不是同族的那種遺憾,甚至還有一種濃烈無比的不甘。


    不過當它迴過頭看見在它身後不遠處正在不斷凝實的楊柳,它的遺憾和不甘就都變成了欣慰。


    重新低下頭看向莫真,它眼中的威嚴和神聖便在突然間變得溫柔無比。那眼神,仿佛就真的是在看待自己後人、自己的傳人。


    下一瞬,當它迴過頭看著那副罪惡滔天的戰甲,冤魂縈繞的長槍,它的眼中升起無盡的戰火,虛幻的身體隨即綻放出一陣璀璨的光芒。


    嗷吼~~


    於是,它發出一陣讓整片天空也為之一顫的龍吟,帶著漫長歲月積累的不甘、遠古之前的記憶,朝著戰甲一往無前的撲殺了過去。


    這一天,整個神跡大陸的修行者都聽見了一聲奇怪的鳴叫,可沒人知道這聲響是從何而來。


    這一天,在神跡以北,隔著無盡海域的九州大陸,也有不少的人聽見了這一聲鳴叫。但他們都還沒來得及深思,從九州大陸的地底深處,同樣響起一聲極為相似的龍吟,隻是那聲音裏,滿是悲戚。


    坐鎮夜花巷的大威君王寧景霄從龍椅猛然站起,打翻了身前的桌案,他的臉上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身影一晃,他消失在了原地。而此刻正在域外戰鬥的破軍、書生以及古逍,他們自然也聽見了這此起彼伏的龍吟,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戰鬥。


    他們站在星空裏,書生陷入了沉默,古逍長長一歎,眸子裏滿是遺憾,而破軍卻如寧景霄一般,臉上掛滿了不敢置信。


    不過究竟是因為那聲來自神跡無憂穀的龍吟,還是大威九州地底深處居然有神龍潛藏而感到不敢置信,這就不得而知了。


    書生和古逍自然也不會和他解釋什麽,在他們的眼裏,不管發生了什麽,這片星空都會成為破軍的墳墓。


    他,必死無疑。


    隻是可惜,無憂穀前的龍魂再也聽不見那聲從大威地底傳出的龍吟。此時此刻,它和它那片存在了無盡歲月的龍鱗,都在秋雨婷暗紅色的長槍下化為了點點瑩光、漫天的雲霧。


    即便如此,已經蕩然無存的龍魂依舊沒打算和長槍以及戰甲和解。那些它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絲存在的證明,依舊有著身為神龍的高傲,它依舊將殘留的一切和戰甲爭鬥在一起。縱使隻剩一片雲霧、一點光輝。


    於是點點的熒光,些許塵埃般的雲霧,重新凝聚為一條神龍的虛影,盤踞於空中,存在於虛無,朝著秋雨婷最後吐出了一口龍息。


    秋雨婷雙手握住長槍,朝著當頭而來的龍息猛然刺去,近乎凝為實質的龍息因此被切割為數道燦爛的光輝,大部分照耀在秋雨婷身後大地之上,隻有一縷微不足道的光輝落在秋雨婷身上猩紅的戰甲中。


    龍息融化了一切可見之物,在地上留下了數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卻隻在戰甲之上留下了一個微不可查的痕跡,甚至連一縷金光也不曾亮起。


    興許在戰甲的眼裏,區區一縷死去已不知多少年的殘魂並沒有那個資格讓它銘記,或者說,它已經有了那屬於龍魂的痕跡。


    不管為何,這條不知從什麽年代殘留的一縷龍魂,在今時今日此地,徹底消失在了世間。魂歸塵土。


    血色戰甲收迴長槍,重新看向盤膝坐在原地,身後不斷凝實著一株楊柳的溫子。


    此時此刻,似乎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它前行的步伐了,似乎它隻需走到溫子念麵前,輕輕遞出一槍,溫子念和他身後的柳樹都會被它打碎。


    似乎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了。


    但它並沒有那種將要勝利的喜悅,心中的琴弦也不曾因為龍魂的毀滅、莫真的昏迷而有所鬆動,反倒是因為朝溫子念或者說他身後的楊柳緩緩靠近而變得越發緊繃。


    越是靠近楊柳,它越發走得小心翼翼,走得越發緩慢。


    終於,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它終於靠近了溫子念,靠近他身後那株無比巨大的楊柳,它甚至都可以看見溫子念額頭不斷滾落的汗珠,不斷顫抖的眼睛。但他還是還沒有醒來,身後的楊柳依舊子有條不絮的凝實。


    於是戰甲輕輕舉起長槍,把槍尖抵在了這柳樹下溫子念的心口。盡管如此,溫子念依舊還是沒有醒來,身後的楊柳也不曾有什麽奇怪的變化。反倒是溫子念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汗毛悉數倒豎,豆大的汗珠也隨著臉頰不斷地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終於,戰甲放下了所有的顧慮,操控著秋雨婷把長槍朝後收迴些許。


    下一刻,無邊無際的血色元氣從戰甲之上朝著長槍裏灌注而去。暗紅色的長槍漸漸變得鮮紅、變得透明,甚至到最後變成了如琥珀一般的材質,透著水晶般的光澤,像極用那些鑲嵌在九重祭壇上的神石。


    而戰甲也因為失去無盡血色元氣的原因,漸漸變得暗淡、漸漸變得虛幻,一直到長槍變成由神石打造的那般模樣之時,鑲嵌在秋雨身上的戰甲也沒了蹤跡。


    一個由虛幻血色元氣凝聚而出的身影便隨著戰甲的隱沒從秋雨婷的身上掙紮著走了出來,它就像是覺得秋雨婷弱小無力的身體難以發揮出它的實力而舍棄了秋雨婷,又像是看上了此刻盤膝坐在地上的溫子念。


    總而言之,那虛幻的身影提著晶瑩的長槍站在了溫子念的麵前,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毫無動靜的楊柳。


    它,緩緩走進了溫子念的心中。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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