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朦,巷子幽幽。


    黑暗裏,一個又一個幹枯瘦小的身影,輕輕推開柴門,伸出一顆小腦袋查探著四周。


    夜深人靜,渺無人煙。


    於是城南廟北,無數個陰冷潮濕的角落裏,走出一個個瘦瘦小小的幹枯身影。


    她們相繼走到大街上,張開臂膀,貪婪唿吸著屋外滿是清香的空氣,如飲甘泉。


    她們就像是一群黑夜裏獨自遠遊的幽靈,是被一群囚禁在光明裏的精靈,她們在期盼著黑夜早一些到來的同時,也期盼著夜色裏,明月高懸。


    因為隻有在月光下,她們才看得見。


    今天的天氣就很好,皎潔的月光散落滿地,以至於魘鑄城的每一個角落裏,都均勻鋪著一層極輕極淡的光華。


    所有的都能看得見,隻是看得見的未必看得清。


    咻~


    此時,便有一抹流光以極快的速度穿梭城中大街小巷,直奔祭壇。沿途許多小幽靈見狀眨了眨眼睛,心中微微詫異於剛剛有是不是什麽東西擦身而過?


    但也隻是詫異。


    畢竟求知和求生比起來,所謂的知道和不知道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除非過去的是個灌湯肉包,或者是一床厚厚的棉被,那她們一定不會任由它橫行。


    不過很顯然,他並不是肉包,更不像棉被。


    所以小幽靈們就權當是沒有看見,自顧自朝著白日裏各自規劃的途徑,瘋狂邁開兩條纖瘦幹枯的腿,如一個滿是裂痕的車軲轆,旋轉著,發出淡淡的悲鳴,一個人獨自尋找著活下去的希望。


    可能是天道酬勤,也可能是上天不願真正舍棄這群黑暗裏的精靈。每到傍晚時分,或多或少都會有大門大戶的人家將一些家中不要的物件放在巷子裏,靜待有緣人。


    比如一床單薄被褥,一件破舊棉襖,又或者是一捆發黴腐朽的木柴。


    精靈們的世界就很簡單,她們不像那些白日裏因為某件價值不菲的寶貝兒大打出手的“神子”,她們都一致認為,天材地寶,有緣者居之。


    所謂有緣無緣便是誰第一個發現的了,理論上來講,隻要她們速度夠快,就一定能找到某個大宅子門口的東西。並且隻要東西被她抱入懷中,便不會有其他的精靈前來爭奪。


    這既是鮮血之下的經驗,也是精靈們共同遵守的默契,每個人都不曾有過例外。


    隻是今日,祭壇前不遠的一間破舊茅屋裏,便有一隻不按常理出門的幽靈。


    她推開了柴門,卻沒有走出柴門,隻是坐在柴門前發呆,似是在糾結什麽。


    目送一個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幽靈”扛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搖頭晃腦美滋滋走過,又看見一個抱著一個巨大的南瓜朝著家中撒腿狂奔。


    小丫頭就很是十分的眼饞了,隻是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皎潔明月,小丫頭便隻能輕輕歎了口氣。


    “大哥哥怎麽還不來呀?”


    想著想著,小丫頭眼珠子一轉,自言自語道:“這樣,我不能一直一直等他出現,那我就先閉上眼睛數十個數,如果數完了大哥哥都還沒出現的話...那瑞瑞就隻能先出去找吃的咯!”


    “嗯,很好,就這樣幹!”小丫頭一邊說,一邊給自己狀了狀膽,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迴憶著那串數字。


    “九...”“五...”“六...”


    “一...一...”


    “零......”


    “你在幹嘛呢?”正在此時,一道滿是疑惑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小丫頭不由得猛然睜開眼,順著聲音扭頭望去,萬分驚喜道。


    “大哥哥!?”


    溫子念順了順紊亂的氣息,聽到這一聲大哥哥,情不自禁的勾上嘴角,伸手輕輕揉了揉瑞瑞的頭,溫子念笑容燦爛。


    “走吧,我帶你迴家。”


    瑞瑞笑彎了眼,重重一點頭。


    有人說,少年郎行走他鄉,應當一肩擔起日月昭昭,一肩挑著我心安處皆故鄉。


    此時的溫子念便覺得這話,當浮一大白!


    且不說肩頭日月能夠落下幾分光彩,驅散得了幾分黑暗,隻是一個我心安處皆故鄉,便讓他覺得,天下諸事雖說有所為有所不為,可幾乎所有的事情,隻要是謂我心願,惟願何如。


    天下事,大小事,事事皆盡大有可為。


    眼下的溫子念便不忍再見瑞瑞俯身喝著泥潭裏的水,不願讓她接著睡在屋內比屋外還有冷的茅屋裏。


    發黴的草席、薄薄的被子還有頭頂塌了大半的屋頂,溫子念覺得這樣一個溫暖人心的小精靈,是不應該有著這樣的遭遇的。


    而最讓溫子念覺得心疼的是,這丫頭明明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還是會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分他一半。


    她有的不多,最好的便是僅有的。


    這樣的人,溫子念如何能忍心將她丟在茅屋裏自生自滅?


    所以當他在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身披霞光的朦朧身影,他便緩緩醒來。


    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屋頂滿是破洞的茅屋裏,遍觀四周,除了自己身下躺著的稻草尚有幾分幹爽,其餘的地兒布滿水漬,甚至有的地方,已經開始發黴了。


    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溫子念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抓了,當下便是在牢獄當中。


    可背後的浮萍,蓋在身上的一床單薄卻很幹淨的被褥告訴他,並沒有被抓。


    那就是被人撿迴來了唄,隨手丟在自家茅屋裏,便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兒。


    溫子念一邊兒感歎著好心人真多,一邊兒躡手躡腳爬起身,以幾乎不發出一丁點聲響拉開茅屋大門,靠著門框,他就看見了一個瘦瘦小小的乞丐兒。


    那是他溫子念第一次見著瑞瑞。


    那時他還在想,原來將他撿迴茅屋的是個小乞丐啊!後來他才曉得,她雖不是什麽乞丐,可她還不如乞丐。


    乞丐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裏,她卻不能。


    月色下,溫子念牽著小丫頭的手,很是開心,一個勁的問著小丫頭:“餓了沒?想吃點什麽?”小丫頭隻是緩緩搖頭,聳拉著腦袋。筆蒾樓


    一直到走到某個巷子口,小丫頭突然抬起頭,盯著身前不遠的巷子停下了腳步。


    溫子念順著視線望去,便很是奇怪的問道:“那邊有什麽好吃的嗎?”


    小丫頭緩緩搖頭,隻是盯著巷子。好奇之下,溫子念便要凝聚心神,以心神眼觀之,便在此時,從巷子深處走出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子,懷中緊緊摟著幾根玉米棒。


    溫子念微微一愣,撓撓頭道:“你認識她嗎?”小丫頭緩緩搖頭,溫子念又說:“那你是不是想吃玉米棒了?”小丫頭再搖搖頭,欲言又止的迴頭看了一眼溫子念。


    溫子念便說:“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就盡管開口,我一定幫你。”小丫頭提起一口氣,張了張嘴,但又很快她又把嘴緊緊閉上,一直到不遠處出現的高瘦女子沒入巷子中,小丫頭這才說。


    “她要死了。”


    溫子念聞言楞了好半晌,很是奇怪的問道:“你怎麽知道?”


    小丫頭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呀?”


    “因為剛剛有人叫我不要告訴你!”小丫頭一板一眼的說道,忽然想到什麽,突然便問:“對了,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溫子念。”小丫頭輕輕點了點頭,靜待下文。隻是過了許久,也不見溫子念繼續說這麽,修眉一簇便問道:“沒有了嗎?什麽什麽溫子念呀?”


    溫子念撓了撓頭,脫口而出說,“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溫子念。”


    小丫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便說:“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你了。”


    溫子念抓狂:“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反正就是她要死了,不過不是現在,而是不久後的未來。”


    溫子念楞了又楞,上上下下打量著小丫頭,心道難不成這孩子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還是說江湖傳說聽得多了,很多事情信以為真了?


    這就很讓人頭疼了,溫子念伸手揉了揉眉心,齜牙咧嘴道:“哦,原來是這樣子啊,那你可以說說她是怎麽死的嗎?”


    小丫頭奇怪道:“在這裏,還能有別的死法嗎?”溫子念疑惑道:“怎麽不能,餓死凍死被人殺死,這人的死法可太多了!”


    小丫頭緩緩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在這魘鑄城裏,每一個人的性命都是上神的,除非上神要你死,不然的話,你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死的。”


    溫子念聞言,差點笑了起來,想了想人各有異,自己不信神,可不能耽擱別信神,便強忍著笑意,輕聲道:“這叫什麽話,我管不了什麽時候生,我還不能決定何時何地以何種手段辭別人世間?”


    小丫頭歪頭想了想,但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在魘鑄城裏,你不會因為真正死在饑餓病痛中的。”


    “什麽意思?”溫子念很是疑惑了,小丫頭皺著兩條柳葉眉緩緩搖了搖頭說:“反正就是不會,具體什麽原因我也不知道。”


    溫子念無力的歎了口氣,連連搖頭道:“走吧走吧,咱們先迴家吧,外麵的世界一點也不精彩。”小丫頭重重嗯了一聲,便隨著溫子念一起朝著孫宅大院走去。


    沿途,二人遇見許多個悶聲尋找東西的幽靈,溫子念便很是好奇的問道:“瑞瑞呀,以前你也是這樣的嗎?”溫子念指著身旁如一縷風般拂過的身影。


    瑞瑞點了點頭:“我們都是被神遺棄的人,沒辦法行走在陽光底下,就隻能趁著夜色漸濃,出門找找吃的呀,穿的呀什麽的。”


    溫子念嗤笑道:“神?還遺棄?”頓了頓,溫子念便再問:“那你知道祭壇上鑲嵌的八枚寶石是什麽嗎?”


    “當然知道呀,我聽別人說了,那是上神隕落時,留下的鮮血凝聚成的寶珠。”


    溫子念聞言差點沒忍住在巷子裏大聲嘲笑了,隻是當著信徒的麵兒嘲諷她信仰的神,怎麽瞧怎麽都覺得稍欠妥當,強忍著笑意道:“你知道這種東西在我家鄉那邊叫什麽嗎?”


    “什麽呀?”


    “我們管它叫符石,管那些祭起符石的神使叫做符師。”溫子念得意洋洋道:“不瞞你說,其實我也是一個符師。”


    小丫頭癟了癟嘴:“那你有符石嗎?”


    溫子念楞了好半晌,這才說:“以前是有的,可是現在呢......被我弄丟了。”


    “切!”


    “唉?你別不信哈,等我過幾天找迴符石,一定當著你的麵兒表演表演。”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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