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也是好笑,昨日嚷嚷著打死“采花賊”的人們,因為一句“聽你這口音就知道是咱魘鑄城土生土長的娃兒”,便將他這麽一個某種意義上的“北方惡魔”看做了自家人。


    若是假以時日,魘鑄城中的百姓要是知道他才是他們口中的北方惡魔,會作何感想。會不會惱羞成之下,擁簇幾個無知少女登上九重祭壇,一舞祀神?


    細細想來,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被認出了“北方惡魔”的身份,那就不用多說,收留他的瑞瑞必定是第一個登上祭壇的姑娘。


    這如何能行?溫子念是無論如何也不要見到這個場麵。他得想個辦法,將這傻丫頭帶去九州才是。可他此行目的尚未達成,如何能說走就走?:筆瞇樓


    如此一來,孫宅裏的小王,無意間就成了溫子念在神跡大陸的立身根本,還能有個地兒安置小丫頭。這很好,極好。


    既如此,那就得光明正大的搬進孫宅,坐實了小王的身份,家中養一兩個小丫頭,相必很不為過。再者說了他們不是說小王去三十六神國修行了嗎?恰巧溫子念心中有株楊柳想要出來吹吹風,見見世麵。


    大街上的溫子念,加快了迴茅屋的步伐。


    吱~


    溫子念推開柴門,將頭伸入小院。


    茅屋外,枯瘦小丫頭瑞瑞依靠在浮萍之上打著瞌睡。嘴角掛著幾滴晶瑩,似是在美夢一場。溫子念見狀,啞然一笑,便躡手躡腳走入小院,輕輕關上柴門,走到房前與瑞瑞並肩坐在了一起。


    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溫子念輕輕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揭開懷中油紙,露出其中黑黢黢模樣的紅薯,溫子念慢條斯理的剝了起來。


    一股清香,經久不散。


    恰巧借著夢境與紅薯私會的瑞瑞,此刻突然覺得夢中香味是如此的真實,竟然能勾起自己腹中饞蟲,發出一陣打雷似的哀鳴。


    不由分說,小瑞瑞告罪一聲,跳起身抱著夢中與自己一般大小的紅薯開始了大塊朵頤。可是呀,夢畢竟是夢,夢裏的紅薯如何能堵住腹中饞蟲的哀鳴。


    小姑娘就醒了,和腹中饞蟲一起從沉睡中醒了。這一睜眼,瑞瑞就懵了。夢中的紅薯香,不但沒有因為她的醒來而消失,反倒是越來越香,越來越甜,情不自禁順著香味抬頭望去,隻見日出之際走出院子的大哥哥,抱著一個熱乎乎的紅薯,正一口一口咬著。


    於是,饞蟲開始嘶吼,小姑娘開始狂咽口水。


    忽聞身旁垂涎聲陣陣,溫子念低頭望來,驚訝道:“喲,醒了?怎麽不去裏麵睡呢?!”瑞瑞艱難的將視線從紅薯之上移開,小聲說:“外麵要暖和一些。”溫子念恍然道:“嗯,也是,裏麵都是濕的,的確不太適合睡覺。”頓了頓,溫子念問道:“對了,你還沒吃飯吧?”


    瑞瑞悄悄看了一眼紅薯,很是果斷的搖了搖頭,說:“吃了,剛剛吃過了。”溫子念愕然,失聲尖叫道:“吃了?你吃的啥?”


    “煮白菜呀,煮白菜可好吃了,又甜又脆。”小姑娘歪頭看來,一臉的純真。


    溫子念先是看了一眼那雙昏暗的眸子,再看了一眼小院。


    五顆焉黃的小白菜依舊頑強生長在角落裏,三枝土豆芽隨著清風微微搖曳,溫子念便迴頭盯著瑞瑞,不敢置信的說:“你出去了?”


    瑞瑞縮了縮脖子,趕緊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可乖可乖了,除了晚上我都不出去的。”提到白日走出柴門,瑞瑞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很是害怕。


    瞧著瑞瑞身上那種刻入骨子裏的懼怕,溫子念陷入了沉默。


    三五口吞下手中紅薯,溫子念將放在另一側的紅薯拿到瑞瑞跟前說:“吃吧,就當是我謝謝你的搭救。”瑞瑞抱著朝思暮想的烤紅薯,左右為難。


    吃吧,她有些害怕,不吃吧,又得餓肚子。而且她已經餓了四五天了,已經很難在堅持下去了。


    溫子念見狀翻了個白眼,說:“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的。”歎了口氣,溫子念催促道:“你就快吃吧,就算我是壞人,想要騙你上祭壇,可是你不能吃虧啊,就算真要上祭壇,也要好好填飽肚子啊?”


    瑞瑞歪頭一想,如果他是壞人,決計不可能為昨日的姐姐而拔劍的,再者說了,人都被她扛迴家了,她還能怎麽跑?往哪兒跑?!


    如果擺在麵前的路便是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那還作甚選擇?吃吧!吭哧吭哧,瑞瑞一口氣吃了剩下的五個紅薯,打著嗝拍著胸脯,四下尋找著什麽。


    紅薯畢竟是紅薯,再怎麽好吃,它都會噎人的。


    於是瑞瑞抱著浮萍俯下身趴在水潭上,便要喝水。溫子念見狀,一步上前拎著瑞瑞的衣領提起,疑惑萬分道:“你幹嘛?”


    “嗝~喝,嗝~喝水呀,嗝~”瑞瑞理所應當的看著溫子念,溫子念低頭看著腳邊如泥潭般渾濁的水,失聲道:“這種水也可以喝?”


    瑞瑞錘了錘胸口,點頭道:“能呀,嗝~為什麽不能?”


    “這......”溫子念撓撓頭,困惑道:“你看這水這麽髒,喝下去肯定要鬧肚子,咱不是得去和那種清澈透明的河水嗎?”


    瑞瑞搖了搖頭:“這裏沒,嗝~沒有河水。”溫子念指著門外,“外麵這麽大一條河,而且還很清澈,怎麽就沒水呢?”瑞瑞說:“那是玉屏河,嗝~隻有被上神眷顧的人才,嗝~有資格飲用,像我們這種被神遺棄的人,隻能吃這種,嗝~~”說完,瑞瑞指了指腳邊的泥潭,又錘了錘胸口。


    “上神眷顧?”溫子念覺得很好笑,便問:“那要什麽樣的人,才是被神眷顧的人?”瑞瑞古怪至極的打量著溫子念,便說:“男人啊,上神不喜歡女人。”


    “我......”溫子念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過了好半晌,溫子念又問:“既然上神不喜歡女人,為什麽又要將昨日那姑娘打扮得這麽漂亮才送上祭壇呢?”瑞瑞又以極為奇怪的眼神望了一眼溫子念,說道:“因為上神不喜歡女人啊!”


    溫子念撓了撓頭思索半晌,還是覺得萬般困惑,便又撓了撓頭。瑞瑞見狀艱難咽下一口唾沫,說道:“正因為上神不喜歡我們,所以我們都要趁著這一世為人,好好積攢功德,這樣一來,以後被他們送上祭壇以後,就可以去麵見上神,上神就可以幫我們洗去罪惡,再世為人。”


    “哦,原來是這樣啊!”溫子念恍然大悟,倍感驚奇,“也就是說,你們這一世要做的就是積攢什麽什麽功德,下一世就可以做一個男人,堂堂正正的行走在陽光底下?”


    瑞瑞點了點頭,溫子念笑了。


    突然覺得這手很癢,很想找個什麽東西砍上幾劍。


    可是,世間真的有神嗎?


    收斂疑惑,壓下心中的躁動,溫子念伸手牽著瑞瑞,說道:“走,我帶你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天空有多大、多藍!”瑞瑞連忙掙脫,搖頭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出去,不管什麽原因,我們都不能走到大街上的。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你一個人怎麽可能打得過這麽多人呢?我...我不能去,打死也不去,你會受牽連的。”


    “牽連?我會怕牽連?”溫子念氣道:“我帶你出去也不行嗎?”瑞瑞果斷搖頭:“不行!”溫子念笑了,來迴踱步片刻,又問:“那要什麽時候,你才能出去?”


    “等待夜幕降臨,所有人都睡下了,我們才能出去。”


    “行行行,那你先呆在這兒,晚上我來找你。”說完,溫子念頭也不迴推開柴門走出了小院。


    瑞瑞眼見拆門緊閉,便將懷中浮萍放在一旁,連忙俯下身大口大口吞著水潭裏的泥水。


    柴門外,溫子念透過籬笆之間的縫隙,眼睜睜看著瑞瑞埋頭喝著泥潭裏的水,很是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這座城市,不僅僅是病了,還是病入膏肓的那種。


    已是藥石無醫。


    想了想,溫子念自嘲一笑。他又不是那種立誌要成為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聖人。


    他隻不過是個想要找到書生,往後餘生跟著書生品茶論道,遊戲人生的鹹魚而已。


    沒有這麽大的誌向。


    可是當他親眼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眾人擁簇到祭壇中央,合八枚符石之力將其打為虛無。他就很難接受,很難置信。尤其是被打作虛無之人還是因為他的原因,這才被送上祭壇的。


    他要做點什麽,一定要做點什麽。不為其他,就為了心中那點良心,他也要做點什麽。遠的不說,當下他就想要救一救茅屋裏可憐而又善良的姑娘。


    溫子念走在大街上,抬頭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九重祭壇。


    如果世間真的有神,那麽一尊神該是什麽模樣?一尊真正的神,會嫌棄自己的子民嗎?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在最美好的年紀,堂而皇之的殺死在眼下嗎?如果真的有神,他的眼中會有或男或女的分別嗎?他會因為台麵上的強大而忘記了角落裏的弱小嗎?


    如果真的有神,那他一定不會讓世間人太過失望!


    一尊真神,一定會淹沒在人海之中,無所為,無所不為。


    所以,祭壇之上的神,是人!一個心中惡欲攀升至極致的人。他在以神之名,禍亂著人間。


    當,殺之而後快。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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