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別出心裁的灑金紅紙,僅僅隻是一張請客的帖子罷了。


    “給我洗幹淨點,帶著一身跳蚤跟老同學吃飯,你也真好意思!”


    淩遙將他拽到樓上,驀地壓低聲音。


    “老實交代,你昨晚到底幹什麽去了,為什麽一身又髒又臭迴來!”


    淩樞無辜道:“真沒什麽,就是追個逃犯,摔了一跤。”


    淩遙一臉擺明不信的表情,礙於有客人在,她使勁戳了戳淩樞的腦門,沒再追問下去。


    淩樞想了想,拉住她問:“姐,姐夫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工作上遇到什麽難處,或者得罪過什麽人?”


    淩遙先是疑惑,而後緊張。


    “沒有,怎麽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麽事?”


    “別緊張,”淩樞隨口胡扯,“最近我們上麵的頭兒跟同行內鬥,鬥輸了,被隨便扣了個罪名抓走了,我就順帶關心一下姐夫。”


    淩遙:“你別嚇我,他沒事啊,昨天下班迴家心情好得很,還去老大昌買了我最愛吃的拿破侖蛋糕。”


    淩樞:“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會帶姓嶽的迴我們中學母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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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老姓嶽的姓嶽的!”淩遙拽住他,小聲道,“人家現在混得這麽好,家境也不錯,難為還惦記老同學的情分過來看你,你得領情,趕緊把這份情誼再找迴來,以後說不定連你找媳婦都要定唐幫忙的!”


    淩樞:“他能幫忙?幫忙給我挖坑吧,給你找一歪瓜裂棗的弟媳?”


    淩遙作勢要打他,淩樞敏捷一閃,消失在浴室門後。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個小時才出去。


    嶽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來那個位置上坐著,連姿勢都沒怎麽變過,表情看不出一丁點不耐煩。


    “需要喝杯水再出門嗎?你昨晚在外麵過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再出門。”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要是沒有審訊室裏那一段,淩樞還真會覺得對方是重情重義的老同學。


    “我一睡就得幾個小時,那怎麽好意思讓你久等?”


    “無妨,反正過了時間就順道在你家蹭晚飯,反正大姐肯定不會介意的。”


    淩遙沒察覺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還迭聲應和,留他待會兒一起迴來吃晚飯。


    隻有淩樞聽出對方話語之外隱含的威脅。


    四目相對,兩人都從對方神色裏窺見言不由衷,充分虛偽的皮笑肉不笑。


    ……


    這年頭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沒家沒口的則隻能拉往義莊。


    杜蘊寧的情況有些特殊。


    她死於一樁兇殺桉,身份影響小不了,縱然袁家現在無人能出麵收殮,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協調下,屍體被暫時存放在距離巡捕房不遠一家醫院旁邊的冰庫裏。


    時隔兩日,天寒地凍,屍體沒有多大走樣,隻是整體泛著慘澹青白的顏色,不複生前活力。


    兩人分佇屍身兩側,低頭察看,一時無言。


    嶽定唐率先打破靜默。


    “已經有報紙開始報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壓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兇,在輿論壓力下,難保捕房為了向上麵交代,把現有證據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保釋你很困難,為此我費了不少口舌。”


    “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當著亡者的麵,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淩樞過往有多少恩怨,起碼兩人現在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


    淩樞繞著屍身走了兩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細細,似乎根本就沒聽見嶽定唐說的話。


    “她變了很多。”


    嶽定唐動了動嘴唇,想說,一個人生前死後,變化能不大麽。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誤會了。


    淩樞說的變化,不是這種身體變化。


    “以前她很天真,向往外麵的世界,總說要到處去看看,卻沒有膽子付諸實現。”


    “我還記得有一迴,我們在學校後山發現一隻掉窩落單的雛鳥,杜蘊寧捧著雛鳥說要等它母親過來找,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時候路過看見窮人乞討,她也一定會掏出零花錢給一份,哪怕我說那些人背後可能都是丐幫或青幫在操縱,她說,這些人也許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討,但拿到的錢但凡有一分能進他們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給孩子吃穿讀書,也可能救了一條命。”


    “讀書的時候,她也寫得一首好詩,經常被國文老師當眾朗誦,同學競相傳抄,人人都說,她將來一定會成為呂碧城那樣的才女。”


    “但這些,”


    淩樞抬起頭,望向嶽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後的杜蘊寧身上,沒有看見一丁點影子。”


    淩樞對杜蘊寧最深刻的印象,是當年淩遙上門提親時,杜蘊寧的父親坐在沙發上,卻帶著居高臨下的態度,說杜家已經準備跟袁家聯姻了。


    而那時杜蘊寧就躲在戶外花園葡萄架下的廊柱後麵,滿含熱淚,不舍哀愁地看著淩樞,看得淩樞拿出少年人的熱血衝動,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出國留洋,直接跟家裏斷絕關係,像時下許多新青年那樣,滿懷理想,過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還記得杜蘊寧的迴答——


    不能,我不能。淩樞,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沒有辦法。


    “所以,她以前沒有勇氣和我離開家門,在享受了袁家那麽多年的榮華富貴之後,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說到這裏,淩樞皺起眉頭。


    “但,這具屍體又的確是她。剛才我以為她假死遁逃的猜測,是錯誤的。”


    嶽定唐:“你還記不記得,她給你看過的那份財物清單,那些筆跡是怎麽樣的,能不能彷寫出來?”


    淩樞搖頭:“如果還能再看到一次,我應該能認出來。”


    嶽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後,我就已經派人問過,袁家上下,沒人見過杜蘊寧那筆財物的去處,她生前也沒有與任何銀行經理或當鋪掌櫃打過交道,出事那天,她從咖啡廳跟你分手之後,就迴了袁公館,直到被發現死在房間。”


    淩樞:“袁家財產呢,是不是少了?”


    嶽定唐歎了口氣:“不知道,沒法計算。袁家這些年財物清點非常混亂,老管家手上那本賬冊根本對不上,他們也說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賣揮霍,哪些是被下人順走的。這種情況下,杜蘊寧作為女主人,要是想做點手腳,輕而易舉。”


    淩樞:“那個人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杜蘊寧在外麵認識的。”


    嶽定唐:“先去問問袁家人吧。”


    淩樞:“袁家是不是封起來了?”


    嶽定唐:“袁公館有前後兩棟,前麵主樓現在貼了封條,但後麵那棟還留給袁家傭人住,有巡捕把守,在桉件調查清楚前,他們不得擅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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