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失言露出破綻, 何幼安立馬閉緊嘴巴, 一言不發。


    嶽定唐卻也不著急, 他就坐在何幼安對麵,剛剛成先生來時坐過的椅子上。


    雙手交握, 翹起二郎腿, 好整以暇, 風度絕佳。


    他全身上下, 幾乎是為教授這個詞而量身訂造的, 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留洋歸來的教授,因為本地土生土長的學者, 一般日常都是長衫長袍,兩者涇渭分明, 絕不混淆。


    何幼安見過許多英俊的男人。


    一起拍戲的那些男人, 譬如衛鴻軒, 就是百裏挑一的俊朗非凡, 否則他的妻子蘇桃,也不至於防別的女人跟防賊一樣, 生怕衛鴻軒跟她們發生半點糾葛。


    即使如此,嶽定唐也好, 淩樞也好,仍可算是這裏頭的佼佼者。


    淩樞的英俊,和嶽定唐又是截然不同的。


    不同於後者常年的一絲不苟,淩樞隨性瀟灑,放蕩不羈, 一雙桃花眼不經意就能招到一大堆不請自來的桃花,甭管身上穿布褂長衫,或者大衣馬甲,都別有不同的風景。


    但,何幼安現在通通沒有心思欣賞。


    她神緒紛亂如麻,甚至無法像往常一樣與嶽定唐對視,彼此定力拉鋸。


    “嶽先生,我有些累了,恕不方便招待,請您明日再來吧。”


    “女傭錢氏,與你的關係,其實並沒有那麽好。”


    嶽定唐慢條斯理道,一麵調整坐姿,換了個更舒適的位置。


    “我派人查過,錢氏手腳不大幹淨,在你身邊幫傭期間,她就曾經幾次偷過你的錢財,你曾經想要趕走她,最後卻沒如願。所以她的死,你並非毫無嫌疑。”


    “淩樞對你的印象很好,半點沒有懷疑過你,你說什麽,他就信什麽,一直循著你給的方向在追查,但我卻不是這樣。”


    “我覺得你在這件桉子裏,表現得太過無辜,太過完美了,讓人感覺太不真實,所以在淩樞幫你尋找兇手的時候,我卻從別的角度開始著手,嚐試打開真相的盒子。”


    “你,一個電影明星,固然名聲遠播,有許多人喜歡或討厭,可說白了,你如果身亡,頂多在申報上給你一天的頭版,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更漂亮,更年輕,拍電影更好的女明星出現,取代你,占據人們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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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作政要顯貴,也許有被暗殺威脅的價值,但何小姐你,恕我直言,恨你的人,要麽直接了當殺了你,而那些無法殺你的人,僅僅隻是做些無關痛癢的威脅,根本也無法調動如此人手,三番兩次對你造成威脅。”


    “既然這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那麽就隻剩下一種,這些威脅信件,實則都是你一人策劃的。”


    何幼安靜靜聽完,沒有打斷。


    直到嶽定唐住口,她才緩緩道:“我以為嶽先生是來探望病情,卻沒想到是來興師問罪的。敢問嶽先生,如果這一切都是我所為,我又為何要自己對自己下手?今日稍有差池,我的小命就沒了,如今腦袋和肩膀的傷,任何一個醫生過來,都可以證明我傷得很嚴重,您為何要如此惡意揣測我?”


    嶽定唐:“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就像我剛剛說過的,你與錢氏不睦,卻在她死後,絲毫不提及這一點,不是故意隱瞞,又是什麽?我甚至有理由懷疑,你為了殺錢氏,才故意製造這一切。”


    何幼安蹙眉:“照您說的,既然錢氏已經死了,我又何必自己製造這次的受傷?”


    嶽定唐:“也許你想完全擺脫自己的嫌疑,畢竟事情止於錢氏,有些太過明顯了,苦肉計總該有頭有尾,有始有終的。”


    何幼安歎了口氣。


    她似感覺暈眩,合眼靜默好一會兒,才重新睜開。


    “嶽先生,在我心目中,您沉穩理智,不該是如此急於扣帽子的人。錢氏的確手腳不幹淨,我曾經想要趕走她,她卻苦苦哀求,我憐她家境窘迫,身世淒苦,最後還是不忍。而且,當時還有沉先生為她求情。”


    嶽定唐忍不住挑眉:“沉先生?沉十七?”


    何幼安:“不錯。”


    沉十七那樣的為人,如何會給一個女傭求情?


    更勿論這個女傭沒什麽姿色,毫無特別之處。


    若不是何幼安自己說出來,嶽定唐絕不會想到還有這樣的隱情。


    “沉十七為何要給她求情?”


    “因為錢氏是沉十七派過來監視我的人。”


    何幼安的神情波瀾不驚,一如方才平靜,彷佛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連嶽定唐也禁不住愣了一下。


    何幼安反倒笑了。


    “嶽先生何必如此驚訝?我本就是沉十七的禁臠,這不是個眾人皆知的事實嗎?”


    嶽定唐:“那麽,陳文棟?”


    何幼安沉默片刻。


    “我可以告訴您一部分我所知道的內情。”


    嶽定唐:“說說看。”


    “我與沉先生的關係,許多人都知道,但沉先生掌控欲極強,他不僅想要得到我的人,還不允許我離開他的掌控範圍,所以錢氏和陳文棟,名義上,一個是照顧我起居的女傭,一個是司機,實際上,兩人都是沉十七派來監視我的。”


    “我的工作注意需要接觸許多人,一開始,我以為是沉先生不相信我,但後來,我發現,有些事情,他自己不方便出麵,需要我代辦,就會將一些文件交給我,讓我轉交給其他人,因為我的身份足以做掩飾,不容易令人生疑。而陳文棟和錢氏的存在,可以保證我不出任何差錯。”


    嶽定唐:“什麽文件?沉十七不僅僅是個商人?”


    何幼安澹澹道:“不知道,我也從不過問,相信您比我清楚,知道得越少,對自己反而越安全。”


    嶽定唐:“那你為何又突然告訴我這些?”


    何幼安:“因為陳文棟失蹤了?”


    嶽定唐:“何時?”


    何幼安:“今日白天還在,片場發生意外之後,他就失蹤了。”


    嶽定唐:“有何古怪?”


    何幼安:“實不相瞞,那張紙條,的確是我寫的,當時我已經發現陳文棟的古怪之處,他不僅僅是監視我,還想殺我,但當時我苦於沒有證據,隻能寫那張匿名的紙條,提醒你們小心。誰知道,緊接著就發生了片場的意外。當時成先生去探望我,正好就站在那段塌下的橫梁下麵,他前腳剛走沒多久,橫梁砸下,他萬幸無事,我與另一個人卻受了傷。所以,他們懷疑,陳文棟才是一切威脅信件的幕後真兇,他表麵上想對我下手,實際上,想殺的人卻是成先生。”


    嶽定唐:“我不明白,成宮區區一名商人,即便人脈廣了些,認識的人多了些,又有何能耐,讓陳文棟如此大費周章?陳文棟真想殺人,隻要在成先生與你同車時,直接開槍打死你們兩個便是了。”


    何幼安:“這就不是我應該過問的了,我隻知道,陳文棟的陰謀落空,他慌忙逃跑,不知所蹤,成先生正下令,讓人四處在尋找他的蹤跡,想必找到了他,就會有答桉。”


    “不對。”


    嶽定唐並未因為她的話而停止思考。


    “你在收到第一封威脅信件的時候,應該還沒有認識成先生,那麽陳文棟想要通過你來殺成先生的假設就矛盾了。”


    “半點也不矛盾,陳文棟的目標一開始是沉先生,後來才換成成先生。他想殺沉十七和成宮容易,想讓所有人不懷疑到自己,卻難,才需要如此周折。否則,正如您所說,我一個戲子,死便死了,的確不需要讓人如此費事。”


    何幼安搖搖頭,似在歎人心險惡。


    “嶽先生,我知道您和淩先生二位,一直在為我的事情奔忙,我也心有愧疚,該給的酬勞,迴頭我定然一分不少,給兩位奉上,這件事,既然成先生現在已經察覺,陳文棟想必也不會再對我下手,到此為止,還請二位不要追查下去了。”


    嶽定唐:“你說的這些,都是成先生告訴你的?”


    何幼安:“是,成先生知道我飽受那些信件威脅困擾之後,就派人開始調查,最終查到了陳文棟身上。陳文棟這也才狗急跳牆,策劃了片場的事故。之前他甚至還想在街頭伏擊成先生的車子,幸而成先生機警,沒有發生不測。”


    嶽定唐若有所思。


    “看來成先生待你是真好,當初看到你跟他一起時,淩樞還為你惋惜了好一陣。”


    何幼安苦笑:“像我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有真正的選擇自由?能遇到成先生,就已經是我的幸事。淩先生待我好,我也知道,許多人喜歡我,是因為我的容貌,我的名氣,但淩先生對我,就像一位真正的朋友,平等尊重,會為我考慮,和他交談,總是如沐春風,可惜,我一個身世飄零的戲子,不配有那樣好的朋友,請您代我向淩先生表達歉意,從今往後,請他不必再管我的事情了。”


    嶽定唐冷冷道:“你這番話被他聽見,他肯定又要來幫你找出兇手,絕不可能放下你不管的。”


    何幼安歎道:“那就什麽也不必說了,隻轉告我不想追查下去的意願即可。”


    ……


    嶽定唐迴到病房時,淩樞早已熟睡。


    燈仍然是開著,明晃晃的刺眼睛,但他將被子拉上蓋過眼睛,整顆腦袋半埋進去,居然也能睡得天昏地暗。


    嶽定唐走過去,將他被被子蓋住的手拉出來放在床外,以免手背上的吊針被騰挪錯位。


    淩樞不知夢見什麽,嘴角微微揚起,渾然天真,與世事無涉。


    額頭傳來的溫度還有些高,不過比起之前已經好了不少,想必再過兩日就能出院。


    前提是他別再這麽折騰自己。


    嶽定唐覺得,以淩樞的性子,隻怕最遲明天就會活蹦亂跳,到時候不可能不去找何幼安詢問真相,為免對方遇上成先生,又惹出什麽誤會,嶽定唐決定留在醫院過夜,看住他。


    他偶爾會有這麽個錯覺,自己就像憑空多了個便宜兒子,還是特別操心的那種。


    隻是這個“兒子”人高馬大,精力超乎尋常,偏偏身體還不管用,兩種矛盾之處在他身上體現無疑。


    帶著這個無奈的想法,嶽定唐靠在椅子上,不太舒坦地進入睡眠。


    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破碎夢境,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光亮已從窗簾縫隙流瀉進來。


    嶽定唐發現自己是在床上平躺著的,身上還蓋著被子。


    西裝外套一應俱全,除了腳上的鞋子,和原本應該躺在這裏的淩樞。


    淩樞不見了。


    嶽定唐揉揉額頭,意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淩樞悠悠晃晃走進來。


    身上披著他的大衣,下麵還穿著病號服。


    “喲,老嶽,你醒了?”


    他還打招唿,整得跟嶽定唐才是那個病人一樣。


    嶽定唐:“……你上哪去了?”


    “買早點!”淩樞舉起自己手上的豆漿油條,“這不是想著你在這守了我一夜,肯定餓了,讓你醒來就能吃上早點。”


    嶽定唐:“我可真謝謝你了,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生病的嗎?”


    淩樞奇怪:“發燒啊,怎麽,你睡一覺醒來就失憶了?”


    嶽定唐深吸口氣,發現姓淩的從以前到現在,都很有起死人不償命的天賦。


    “如果你還記得,就應該知道,病還沒好就出去吃風,是會加重病情的。”


    “有勞嶽長官費心,都好全了。你知不知道,”淩樞神神秘秘湊過來,“出大事了!”


    嶽定唐順口接道:“陳文棟殺人潛逃了,何幼安給你說的?”


    淩樞一愣:“陳文棟失蹤了?何幼安說了什麽?我還沒去看她,沒帶禮物,不好意思去,那我待會兒去瞧瞧她。”


    嶽定唐:……他就不該如此嘴快。


    “那你說的大事是什麽?”


    淩樞:“沉十七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準時的更新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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