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伯父”,喊的項衡幾乎窒息。


    即使身在小黑球裏聽著外界的動靜, 早有心理準備, 同樣無法坦然接受。


    項衡的表情有點兒耐人尋味, 卻沒有糾正他:“前輩您還是先歇著吧。”


    若不是城中一眾人都注視著城樓, 道辰得維持著自己的聖僧形象, 差點兒翻了白眼。


    “行了, 我父親去往佛窟是為等我,我要迴去看他準備幹什麽, 不然,還以為我怕了他。”道辰蹌踉著轉身, 準備離開城樓。


    可陰長黎突然強行支配了他的意識海,他抬起的腿宛如石化, 動彈不了了。


    他很痛快的,將肉身的主動權交給陰長黎。


    正如道辰先前所說,他非常清楚什麽樣的選擇,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其一, 陰長黎虛弱到這份上, 瘦死的駱駝依然比馬大, 完全可以打壓著他。


    他哪怕拚死, 也做不到拉著陰長黎一起陪葬。


    其二,通過這幾日的觀察,陰長黎是真的失憶了,性格也變的……一言難盡。


    自己是很容易從他身上獲取利益的。


    道辰從前匍匐在他腳下伺候了一百年,哪怕陰長黎隻顯露出冰山一角, 道辰也能窺出他是一座巨大的寶藏。


    陰長黎掌握身體之後,一邊強行穩固神魂,一邊問道:“伯父,不知這是怎麽一迴事,您怎麽會從……我的行宮內出來?”


    他這一問,項衡才想起來自己稍後肯定得將前因後果講給女兒聽,陰長黎雖然失憶,但也有資格知道。


    項衡邀請道:“此事說來話長,前輩若還撐得住,不如先隨我迴城主府,我慢慢講。”


    陰長黎忙應下。


    但轉頭迴去時,兩人才發現一眨眼的功夫,項海葵不見了。


    連在城口上滾來滾去的小黑球,也不知何時滾沒了蹤影。


    項衡再一看孟西樓同樣消失,知道女兒是去追他了,眉頭當即一皺。


    ……


    孟西樓是被意識海內的老者連番催促,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逃走。


    如此倉皇狼狽,平生想都不曾想過。


    恨的要命。


    “那黑煤球寶物是山海族之物,加上項海葵的打法路數,其背後的‘高人’,八成也是來自山海族。”老者的語氣頗為沉重。


    原本以為是孟家的敵對,故意給孟家搗亂。


    竟然是山海族餘孽,那真難辦了。此事已從內部利益紛爭,上升到種族之爭。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本該立即上報帝君。


    帝君座下有一個神秘組織,專門處置山海賤民,打壓山海餘孽。


    可他們孟家現在幹的事情,是觸犯天律的,藏著掖著還不夠,斷不可能上報。


    “項衡還真敢殺我不成?”孟西樓想的是這個問題,


    按照眼下的局麵,項衡應該知道這隻是他的一道分|身,家族神器護持之下,就算有牽魂鎖也殺不了他的真身。


    而下界這個孟家,在中州也是頂尖家族,項衡將他殺了,怎麽和孟家交代?


    老者反問:“少主跟了項衡兩百年,難道還不了解他的脾氣嗎?”


    孟西樓啞口。


    就這都不一定能逃得掉,少主脫離肉身返迴人間,需要一定的時間。老者憂心忡忡的提議:“少主,不如先和三公子聯絡吧,將銀沙的事情告訴他。”


    當初和孟西樓一起下界來的,除了淮滅這個影子仆人,還有孟西樓的一個庶出弟弟。


    計劃中,孟西樓隻負責銀沙的開端。


    也就是當項衡入魔、項天晴殺父證道天下聞名、被荊問收為弟子、從銀沙前往王都金靈之後,孟西樓便會功成身退。


    身為家族的繼任少主,他不能一直長時間滯留凡人界。


    往後的籌謀,便落在了三公子頭上。


    之所以來的這麽早,是因為尋找合適的肉身不容易,肉身年齡不宜大,修為不宜高,還得天賦好,再經過漫長的磨合,才能完全和自己肉身一樣。


    事情辦砸了,如此丟臉,孟西樓不想說:“我們這邊計劃已經失敗了,他那裏便接不上……”


    “僅僅是錯失了一個好開端,往後還有轉圜的餘地。”老者很相信三公子的本事。


    他與少主的性格,實在是天壤之別,完全不像一個爹生出來的。


    謹小慎微,城府極深,精於謀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標準的人狠話不多。


    就比如連他們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在金靈找了一具什麽肉身。


    當年分別時,隻留下一張隻能一次性使用的傳信紙鶴。


    兩百年來,從來沒有和孟西樓聯係過一次。


    “可是……”孟西樓還在猶豫。


    老者聲音突地一厲:“有人追來了!”


    孟西樓心中一駭,不消片刻,闖入他神識內的人不是項衡,是項海葵和白星現,身後還跟著小黑球。


    兩人追上之後,從駝獸飛下,落在孟西樓麵前。


    白星現站的稍稍靠後一些,落地時伸手在項海葵背上輕輕推了一下,以免她站不穩打趔趄。


    蛇罐子停下來了,小黑球也停下來,圍著三人開始滾圈圈。


    項海葵繼續拿天狂當拐杖,插進沙丘中,臉色雖差,表情卻很生動,稱得上眉飛色舞:“喲,大師兄,你這是出來巡視領地呢?”


    孟西樓看到她這幅幸災樂禍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


    項海葵嘖嘖:“還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最後再看一看自己多年來在銀沙打下來的萬裏江山?”


    孟西樓胸腔內鬱氣翻騰,冷笑道:“憑你們兩個,想殺我?送死還差不多!”


    項海葵若全盛,他尚且會生出一分畏懼。


    可她已是強弩之末,哪來的自信追上來?


    “我是一身傷,可我若記得沒錯,大師兄您也受傷了吧?”項海葵攥起小拳頭揮舞,朝他可愛的眨了眨眼,提醒他被那頭可愛的熊熊暴揍的事情。


    孟西樓攥緊了韁繩,薄唇抿的死緊,簡直要被氣的血管爆裂!


    項海葵抬劍指向他,挑眉:“來!現在打敗我,你還有逃命的機會,否則等我爹追上來,你就無力迴天了!”


    強弩之末?想太多了。


    天狂本就不是常規劍道,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身這種狀態下,她還敢來追殺孟西樓,這是天狂認可的狂。原本見底的狂意,又蹭蹭往上漲了不少。


    加上有白星現打輔助,她與孟西樓有一拚之力。


    原本還拉上了路溪橋,蒼蠅再小也是肉,可忽然想起他對這些恩怨是不清楚的,還是不要將他拉下水了,孟西樓的真實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孟西樓是真忍不下去了,也從駝獸飛身而下,周身凝結出無數條荊棘。


    荊棘條朝她猛抽過去。


    這個起手式,與先前淮滅是一樣的。


    孟西樓知道她會凝結劍氣擋下,也做好了第二手準備,豈料項海葵隻劍氣將白星現震開,自己留在原地,硬扛著挨下這一鞭。


    荊棘條的倒刺,從她頸部劃過,撕掉一層皮見到了血肉。


    孟西樓怔住。


    項海葵抹掉脖子上的血:“先前荊問打我時,你替我攔下了一劍,雖是裝模作樣,但我總算是受了你的恩,還給你。”


    天狂嗡嗡聲起,她逐漸目露兇光,冷肅道,“現在,動真格的了!”


    一道劍氣橫掃,掀起前方沙浪,便將孟西樓逼退十數步。


    一瞬間,孟西樓滿腹湧上的都是不解和委屈,自己擋下荊問那一劍,根本就不是裝模作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你惱我做什麽!”孟西樓喪失了打架的心思,爭辯道,“我已經告訴了你實情,改了計劃,是淮滅自作主張,根本與我無關!”


    到目前為止,他做過傷害她的事情嗎?


    沒有!


    並且一再對她示好!


    “若不是我,葉潛之死的時候,你就已經被拿下了。你這女人,講不講道理?!”


    項海葵聽的連連發笑:“大師兄一本正經的說出這些話,自己不覺得好笑?隻因你改變策略,暫時決定不殺我了,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而且,難道不是我有備而來,不容易虐殺了,你才會改變計劃的嗎?再一個,不管是誰做的主,在我心裏眼裏,你和你的狗腿子,都是一樣的垃圾!”


    “你……!”


    “行了!”


    項海葵懶的與他廢話,持劍飛身而出,劍尖再次拉出火線,與這幹燥的空氣摩擦,發出畢啵的聲音。


    項海葵沒有交代白星現做什麽,白星現認真開動腦筋想了想,掰下門牙,將天寶雙劍扔飛出去。


    天寶能給天狂增加力量,還能削弱孟西樓。


    孟西樓並不是木係靈根,他這荊棘條,估計是木係靈珠釋放出的威力。


    很明顯,孟西樓在上界雖強,對這具遲早會丟棄的肉身,並沒有下足夠多的功夫冶煉。


    平素多半是依靠一些從上界帶下來的寶物為他提供力量,實力其實遠遠不如淮滅。


    而他在銀沙的驍勇善戰,多半時候也是由淮滅來做的。


    在項海葵用天狂將孟西樓逼的換位置時,白星現控劍,立刻跟上,再將他逼迴項海葵身邊。


    而當孟西樓甩出法寶,白星現立馬就能分析出法寶的屬性,從而從口中吐出相克製的法寶。


    孟西樓被揍的很慘,最終取出大殺器。


    天寶不曾見過,開心極了,不用白星現操控,釋放出更多力量給天狂,像是在說:小老弟,幹他!


    人歸你砍,法寶給我啊啊啊!


    天狂果然威力陡增,項海葵也看出天寶劍的意圖,配合著讓孟西樓法寶脫手,被天寶吸成廢鐵。


    長短雙劍呈“x”字相碰了下,發出一聲脆響,像是打了個飽嗝。


    孟西樓望著手裏的廢鐵,目光流露出不可思議。


    驚詫的這一瞬間,項海葵已經欺身上前,天狂抵住他的胸口。


    有護體靈氣存在,沒那麽容易刺進去,但也隻是時間問題。


    孟西樓被劍尖奔湧而出的劍氣吸住,動彈不得,隻能積聚更多的護體真氣,與她硬碰硬。


    “我這不過是具分|身,你殺了我又如何?”他咬牙瞪著項海葵,額角青筋暴起。


    “是殺不了本體,卻可以傷害到本體,很長一段時間,你都要閉關養傷了。”項海葵打聽的一清二楚。


    而且護持神器保護分|身,隻能保護一次。


    待孟西樓養好傷,若再敢分|身下界,真身死亡的風險極大。


    相信以他的身份,家族是不會冒險再讓他下界來了。


    “而且我告訴你,即使殺你分|身,我也要殺你一次!你這臭傻逼真是惡心我很久了!”項海葵牙齒咬的嘎吱響,手臂再用力,劍尖朝他胸口再近一分!


    孟西樓的護體靈氣罩,以胸口為點,已向外擴散出裂紋。


    “為了讓我受些傷,給你父親惹上大/麻煩,值得?你這天狂劍如此特殊……”孟西樓嘴角流出血,不知為何,竟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他意識海內的老者已經不吭聲了,似是陷入了沉眠,做好了和他一起被“送”迴上界的準備。


    “我趕在我爹殺你之前,先動手,當然是有辦法將我們銀沙摘幹淨。”項海葵說著話,手中天狂劍上盤著的蛟龍,竟釋放出大量的魔氣,慢慢將天狂覆蓋。


    孟西樓的眼睛越睜越大,這魔氣是……


    是淮滅的魔氣!


    先前城樓上與淮滅決鬥時,項海葵隻護住三處要害,強行接了他六百八十多道魔手,並不隻是為了消耗他,等一個時機反攻。


    她還將這些魔氣吸收,輸入天狂,讓天狂暫時保存一下。


    對,當時她就做好了殺孟西樓的準備。


    “說起來真的要謝謝你們,教會了我該怎樣做一個卑鄙無恥的爛人!”


    淮滅收集她在大漠與無眠一眾人幹架時殘留下的劍氣,灌入二師兄葉潛之的身體內,絞碎他內髒,以此來嫁禍他。


    嫁禍的手段傻逼到極點,都有那麽多人相信,還真給項海葵上了一課。


    嘭!


    天狂劍尖刺破孟西樓的護體真氣,卻隻穿透他的法袍,刺入他皮膚表層。


    接著,聽項海葵厲喝一聲,伴隨著牽魂鎖的力量,洶湧魔氣從劍氣湧入孟西樓的體內!


    “我背後那位高人說過,道理,是講給懂道理的人聽的。不懂道理的人,隻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項海葵以威壓震懾住孟西樓,令他不能動彈,悉數吸收這些魔氣。


    魔氣似刀,在體內橫衝,孟西樓五髒絞痛,靈魂有崩碎的跡象,眼耳口鼻都流出濃黑的血液。


    他強撐著伸出手,抓緊了天狂劍,被魔氣染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項海葵。


    他怨毒的眼神中,又帶著一些複雜的情緒。


    項海葵生怕氣不死他,嘲諷全開:“大師兄,迴到上界之後,記得多學學別人是怎麽泡妞的,你的那套,是真的過時了!”


    “項海葵,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跪在我麵前,請求我的寬恕!”


    魔氣絞碎了孟西樓的五髒六腑,分/身死亡,金魂消散那一刻,他費力的吼出了這句話。


    臨死都要裝個逼,項海葵也是真服氣。


    天狂掉在沙地上,她也躺倒在沙地上,困累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小葵妹妹。”白星現將駝獸牽過來,摸出一瓶靈藥給她,又去將孟西樓被黑魔氣環繞的屍體扛上駝獸背部,“你還撐得住嗎?”


    他們得趕緊將孟西樓的屍體帶迴去,趁著城樓上淮滅才剛涼透。


    就說他們發現了淮滅懂得傀儡術,換殼子逃跑了,孟西樓來追,雙方展開混戰,不幸被打死了。


    有個說辭就行,王都孟家想鬧都鬧不起來。


    “走吧!”項海葵磕了一顆靈藥,手掌撐著地趔趄著站起身。


    她與白星現同乘一匹,再牽起馱著孟西樓的駝獸。


    白星現朝撒歡滾沙子的小黑球伸出手:“走了球球!”


    小黑球不情願的滾迴來,化為小小一顆,落在他手心裏。


    “越來越聽話了嘿。”項海葵用食指指摸摸它,擼貓一樣。


    它身上的刺倏地炸開,咧開嘴嚇唬她。


    “嘿嘿。”沒有壓力之後,項海葵的笑容愉快許多,突又發現遠處站著一個人,是路溪橋。


    這家夥一心想跟著她幹大事,讓他迴去不迴去,偷偷跑來了。


    “放心,我早看見他了。”白星現安慰道,“扔了個結界法寶過去,擋住他的路,咱們說話他也聽不到。”


    項海葵如釋重負,拍拍白星現肩膀:“小白你真是越來越機智了。”


    白星現迴頭笑彎了眼睛:“小葵妹妹也越來越聰慧了。”


    “葵姐!白小哥!”路溪橋揮舞手臂。


    駝獸噠噠跑過去,路溪橋驚訝的指著孟西樓的屍體。


    項海葵先道:“你就當什麽都沒有看到……”


    她準備提前跟路溪橋通通氣兒,路溪橋這人看著很不靠譜,但項海葵有時候覺得,他莫名又很靠譜。


    “可我看到了啊。”路溪橋對孟西樓的死沒興趣,本就討厭孟西樓,項海葵又不是個濫殺的性格,肯定是他該死,“孟西樓被你的天狂刺中時,身體突然爆發出一陣金色的光芒 ,和我昏迷時候看到的仙女一樣,我難道不是在做夢,先前真的看到仙女了?”


    項海葵聽到這話,驚訝:“你又看到了?”


    路溪橋點頭:“真的,閃閃發光。”


    怎麽迴事?


    項海葵眨眨眼睛,傳音詢問白星現:“他那會兒剛被柳一行攝過魂,半夢半醒時,看到了項天晴的靈魂輝光,也還算正常。可現在早已痊愈了,為何還能看到孟西樓的靈魂輝光呢?”


    難不成,是傳說中的開天眼?


    白星現也挺驚訝,想了想:“柳一行身為禦魂宮的宮主,精通靈魂之道。可能真不小心,在施展攝魂大神通時,刺激到了路溪橋某些竅門?”


    還真是開天眼了,項海葵新鮮的很,路溪橋剛才見過項天晴,並沒有反應。


    能瞧見孟西樓的金光,也是孟西樓受重傷時,所以天眼是有限製條件的。


    “路公子,你這次瞧見的也最好不要說出去。”項海葵再次提醒他。


    等有機會再碰到洛雲羞,她問問情況。


    “好。”路溪橋爽快的答應下來,也不詢問原因。


    他敏銳的察覺,自己已經開始與眾不同,即將走上人生巔峰了!


    葵姐妥妥是他的貴人啊!


    ……


    項海葵帶著孟西樓的屍體折返銀沙城,再是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短短時間失去兩位師兄,本就病怏怏的項天晴直接暈了過去。


    項衡負手在駝獸前站了好一會兒,眼眸中一時湧過許多情緒。


    項海葵傳音道歉:“爹,是我自作主張了。”


    項衡了解她的心思,所以才沒有追過去,隻告誡道:“小葵,你該好好養傷,不該冒險。我先前告訴過你,在中州徒弟屬於師父的所有物,我身為孟西樓的師父,即使毫無理由的殺了他,孟家上告君上,也治不了我的罪。”


    “麻煩能少則少。”項海葵親昵的挽住他的手臂,“這一劫是暫時躲過去了,但上界孟家不過放過咱們的,咱們往後的麻煩可能還有很多,沒必要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煩心。”


    “嗯。”項衡微微頷首,吩咐護衛官,“將孟西樓送還給王都孟家吧。”


    隨後,項衡帶她來到議事廳。


    陰長黎正在廳內閉目休息,聽見父女倆入內,忙睜開眼睛站起身。


    眼神在項海葵身上打量,見她脖頸處又添一道新的傷口,表情自不必說。


    “前輩您怎麽樣?”項海葵瞧他這憂愁含情的眼神,就知道是老板不是道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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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衡截住話茬:“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項海葵吐了下舌頭,在陰長黎對麵的圈椅上坐下。


    項衡旋即伸出手掌,覆蓋在她靈台。


    一股股精純的真氣湧入項海葵體內,原本遭受重創的經脈,似藤蔓一般慢慢舒展開來。


    一時間乏累全消,比累極了泡個藥浴更渾身舒坦。


    似曾相識,可父親從來沒給她療過傷啊。


    “這個感覺……”項海葵往對麵看一眼,迎上陰長黎一直密切注視自己的目光。


    “是陰前輩交我的手法。”項衡道。


    果然如此,項海葵道:“我正準備問,您怎麽……”


    項衡也正準備說:“那日我閉關,見到了陰前輩……”


    他講訴起來。


    陰長黎原本是十分好奇的,可越聽心裏頭越打鼓。


    項衡講的實在太詳細了,幾乎是將場景全部重建一遍。


    當項海葵聽到那句“一馬平川的胸……”時,立馬瞪大雙眼。


    再聽見“……中溝壑”三個字,又恢複原狀。


    她的胸可不平,起初在萬骨窟練習基礎身法,比如鷂子翻身這類時,因為沒有替換的內衣,隻能穿肚兜,很不方便,至今都在束胸。


    至於說她胸無城府,她一點不生氣。


    甚至還安慰起了項衡:“前輩是拿他自己作為尺子丈量別人,難免的,連我師父都整天被他嘲諷呢,您別放在心上。”


    但繼續聽下去,聽到什麽“荒原腦袋、櫻桃腦仁、人間奇葩”之後,她張牙舞爪著瞪了對麵的陰長黎一眼。


    陰長黎如坐針氈,好想將項衡打暈,製止他在繼續講下去。


    但整件事情講完,項海葵再看向陰長黎的目光又不同了。


    老板就是老板,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前輩給了我一封玉簡?”


    “對。”


    療傷過罷,項衡從儲物鐲裏取出玉簡遞給她。


    項海葵嚐試將神識遞進去,許是識海受了傷,一陣劇痛,便先收入戒子裏:“等我休息一下再看。”


    便在此時,門外有護衛驚恐來報:“城主大人,葉少爺迴來了……”


    明明死了,屍體還在房間裏躺著,居然活生生又迴來了。


    “葉少爺直接去了執法堂,無眠少爺也跟著一起去了。”


    提到這兩個徒弟,項衡的臉色一刹又變的異常難看。


    項海葵並不想火上澆油,卻又忍不住:“爹,您收徒弟真是沒有一點眼光。”


    項衡收他們入門,原本也不是因為他們多有出息,隻是因為和自己一樣,都是“喪家之犬”。


    自己若不教,他們隻會更差。


    但他承認自己很失敗,也不與女兒辯解什麽,對護衛道:“我稍後過去。”


    護衛退下之後,項衡又對陰長黎道:“前輩若無疑問,先去歇著吧?我有幾句話,想對女兒說。”


    “是。”陰長黎起身。


    等他出門之後,等議事廳隻剩下父女倆,項衡伸出手臂,抱了抱自己的女兒。


    自己“死”的時候,她才九歲。


    是個小嬌氣包,多走幾步就會嚷著喊累,要他抱著背著。


    一眨眼女兒長大了,忌諱也多了。何況多年不見,先前重逢,總是有些隔閡的。


    如今擁抱著她,聲音也帶了點哽咽:“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真是很慚愧。”


    被陰長黎困在小黑球裏時,他聽著外麵的動靜,心中有千言萬語,想一股腦的對女兒表達出來。


    他有多愛她,多在意她,接她過來隻是想與她團聚,讓她有個依傍,過上好日子。


    始料不及,竟將她帶入一片深淵。


    “打住。”項海葵不許他繼續說了,吸了吸鼻子,也哽咽道,“什麽深淵天堂,除了生離死別,世間無大事。”


    “嗯。”女兒這般看得開,項衡又心疼又欣慰,鬆開她,拇指抹去她眼窩的淚,“但有件事情,爹還是要提醒你。”


    項海葵:“嗯?”


    項衡猶豫了下:“這話說出來,有些不知感恩,但我還是希望,你往後與陰前輩保持距離。”


    項海葵抬頭看著他。


    項衡道:“我怕他恢複記憶之後,你會受到傷害。”


    項海葵還當是什麽要緊事兒,沮喪道:“我覺著我這傷害是免不了了。”


    項衡心頭一驚:“難道你已經……”


    項海葵道:“我這麽對他,已經做好了被他暴打一頓的準備了。”


    項衡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對他動了心。”


    項海葵吃驚:“我?對他動心?”


    項衡循循善誘:“你知道雛鳥心態麽?陰前輩是妖,他在失憶時,你的頭發給他注入了生機,他記住了這種感覺,他對你的好,並不是真正的感情。萬一你頂不住誘惑,在這期間對他動了心,等他恢複記憶,做迴自己,再勸你切莫當真,你會受傷啊女兒……”


    項海葵見父親這般語重心長,跌坐在圈椅上,捂著肚子快要笑吐了:“您、您真是多慮了。”


    就算真動心,也是在天狂的影響下,蠢蠢欲動著想幹翻他這個發電站而已啊!


    ……


    父女倆說了許久的話,項衡起身去了執法堂。


    項海葵則準備迴房休息,趕緊養一下,好打開老板給自己的信。


    卻見陰長黎並沒有離開,在小花園裏坐著,白星現則站在他身後。


    “項姑娘。”陰長黎等待良久,才等到她出來。


    他提著一個小藥匣子,“我幫你上藥。”


    項衡幫項海葵調理的隻是內傷,她體表的傷口並沒有處理。


    他向前一步,項海葵立馬向後退一步:“不必了前輩。”


    原本項海葵就怵他怵的厲害,現在他的“光輝”形象,在她心裏愈發的清晰活絡。


    眼前拿著藥瓶子的奶狗老板,不過是總裁老板扔出來的一枚糖衣炮彈,隻要她敢接受,立馬被詐死。


    陰長黎停在原地,垂下眼睛,漆黑的瞳仁裏流露出一抹受傷。


    一瞬讓項海葵覺得自己挺混蛋的,但真沒辦法,今天同意了讓奶狗老板幫自己上藥,那明天可能就是總裁老板幫自己上墳了。


    “前輩,我倒不怕被釘在您的恥辱柱上,主要是不想給您留下什麽不堪迴首的記憶。”


    項海葵嚐試解釋,可瞧他垂著的睫毛快速顫動幾下,似乎更受傷了。


    項海葵兩片唇隨著顫動兩下,自己也被發過好人卡,知道這滋味不太好受。


    然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朝他走過去:“前輩不必擔心我,您早日養好身體,我才會更開心。”


    微微側身,從他身邊經過,趕緊給白星現使眼色,讓他把人拖走療傷去。


    濃鬱的發香混著血腥味撲麵而過,又逐漸消失,陰長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項海葵走遠之後,白星現才上前:“叔叔……”


    “項姑娘原本已經有點兒不怕我了,肯對我笑了,豈料,不過轉眼的功夫……”陰長黎低聲喃喃。


    現在,不知道是該感謝從前的自己,還是該討厭。


    感謝他一步三算解了圍。


    卻又討厭他將自己綁架去了一個更高的位置。


    “叔叔,先去療傷吧?”白星現從來也沒見過叔叔這樣過,拋去對他的畏懼,也生出那麽一丟丟的心疼。


    陰長黎朝他伸出手:“給我。”


    白星現反應不過來:“嗯?”


    陰長黎:“罐子。”


    哦哦,白星現趕緊將腰後的蛇罐子解下來,雙手奉給他。


    陰長黎打開罐口,看著裏頭盤曲著的小黑蛇。


    蛇身結了冰,硬邦邦盤曲著。瞧著和先前沒有任何變化,但中段位置,項海葵用頭發縫製的“青絲腰帶”,明顯淡了許多。


    那些青絲、不歸屬身體的異物,像是要被身體給吸收掉了。


    陰長黎再次伸手:“給我針線。”


    白星現打了個寒戰,叔叔這是要將小葵的頭發剔除出去,從新縫合傷口?


    這番折騰,豈不是要傷上加傷了?


    而且叔叔沒頭發,是不是要拽他的白頭發了?


    往後會不會也這麽對他眉目含情,死纏爛打的,好嚇人啊!


    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白星現壯起膽子正想搶走蛇罐子,聽見陰長黎說道:“快給我針線,我要將它的嘴巴縫上,拿去給項姑娘父女倆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心裏沒有一點逼數的我,居然想著一章把銀沙收尾,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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