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您呢?我至高無上的神祇, 您打算毀諾嗎?”


    月光透過窗戶, 照在少女美麗的臉龐, 像是給她罩了層朦朧的輕紗。


    那藍眸裏全是水光。


    他看向窗外, 聲音平靜:


    “你可以換一個,貝莉婭·弗格斯。”


    “像您當初對娜塔西那樣?”


    他沒有說話。


    柳餘卻笑了笑:“換一個問題, 您會永遠將我囚禁在梅爾島嗎?”


    “你是秩序的破壞者, ”銀發青年迴過頭來, “永遠地囚禁你,這是鐵律。”


    “所以, 殺了我。”


    她斬釘截鐵地道。


    “殺你?不。”


    “為什麽不?前不久,你才剛殺了一個。”


    下巴被輕輕抬起, 他那雙綠眸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沒有人能夠在欺騙神後,輕易地死去。”


    “再換一個。”


    他放開她。


    柳餘卻笑了:“既然這樣, 那麽,我懇求您永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這時,一道閃電猛地劈過長空——


    突然而至的光照進了他的眼睛, 那漂亮的、如無機物一樣的綠色玻璃球裏,藏著霜雪與鋒刀, 像是要直直刺入她的靈魂。


    他沒說話。


    她也沒說話。


    兩人隔著刺目的光對視, 閃電熄滅了, 就在她以為,他要再一次拒絕時, 他突然笑了。


    那笑, 如薄冷的霜花, 又美又涼:


    “如您所願,我的…神後。”


    話落的當下,柳餘發現,剛才被禁錮的感覺又迴來了。


    手和腳不再受自己支配,而是擁有了自己的意誌,帶著她走到床邊,脫鞋上床。


    他走到床邊,她被罩在他高大的陰影裏。


    “您想做什麽?”


    隻有眼睛和嘴巴能動。


    視線所及處,所有的裝飾都已經煥然一新,鮫絲做的流蘇帳幔夢幻得像一片星空。不久前,這還是個受人期待的、寓意著幸福的婚禮。


    而現在,婚禮的主角卻像是一對仇人。


    青年也坐了下來。


    他的衣襟不知什麽時候解開了,白色的袍帶鬆鬆垮垮地敞著,有種有別於往常的風流旖旎。那近在咫尺的五官漂亮得驚人,柳餘就見他手往胸口一伸,他的眉稍稍一蹙,那手就從胸口拿了出來。


    璀璨的金色流光像流沙一樣從他指間泄落,整個房間頓時都被照得亮堂起來。


    “您想做什麽?”


    她又問了一次。


    “我想做什麽。”


    他輕輕地道,聲音不像是問,倒像是在複述。


    柳餘隻感覺下巴被人輕輕一捏,嘴巴就張開了。


    一滴金色的液體,注入她的喉嚨:


    “我會兌現我的承諾,不再出現你的麵前。可是……”


    “貝莉婭·弗格斯,你將時時刻刻記起我,隻要你還活著,你就會永遠記得,你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我的賜予。”


    柳餘眨了眨眼睛。


    他冰涼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脖子,在她的紅印上停留,又移開。


    “你的骨頭,你的血液,你的所有——都刻下了我的印記。”他聲音溫和。


    “咳——”


    柳餘咳了一聲,發現自己能動了。


    而這時,神已經放開她,站了起來:“作為我的神後,你可以在這休息一晚,明天,我會親自送你去梅爾島。”


    柳餘卻顧不得他了。


    那金色的液體開始在她血管裏亂竄,像一把大火,一路往裏躥,像要將她整個兒都燃燒殆盡。


    “您給我吃了什麽?”


    喉嚨都快給那股火燒穿了,啞得很。


    柳餘疼得想要在床上滾,卻還是用理智抑製住了,抬起的額頭全是汗,臉白得像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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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答話。


    而少女等不到他的迴答,卻在一股股襲來的痛意裏,昏了過去。


    青年在床邊看了她一會,手伸過去、似乎想要幫她揩汗,可在快要觸及她的臉頰時,收了迴去。


    “異端。”


    他用難辨的口吻道。


    抬起頭,正對著床頭的鏡子裏,照出了一個灰色的影子。那濃鬱的灰,像大霧一樣包裹住了鏡中人。


    “有點麻煩了。”


    他道。


    ***************


    柳餘醒來時,已經不在內宮了。


    她躺在一間黑黢黢的牢房裏。


    房間狹小而逼仄,一盞燈都沒有。


    隻有月光從小小的高高的窗戶淌進來,照見這一切。


    牆角有蜘蛛在不懈地織著網,她躺在稻草鋪上,鼻尖充盈著塵氣。


    梅爾島?


    關押唐英的那一間?


    不過柳餘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同。


    這個房間朝南,唐英那個,朝北。


    動作可真快,一點私情都不講。


    昏迷前的一幕又重新迴到了腦海裏:


    蓋亞給她吃了什麽?


    為什麽那麽疼?


    金色的……


    柳餘想起之前拿到的兩滴血,神的血是金色的……


    難道……是心頭血?


    不可能。


    可這個想法又在腦子裏徘徊不去,身體似乎不太一樣了,像是充滿了爆發力,骨骼輕盈,血氣充沛,她輕得像是隨時飛起來,不需借助任何外力……


    柳餘下意識彈了個“光明球”——


    而後,她愣住了。


    她什麽都沒發出來。


    她被他……


    封印了。


    神力被無數道金色的細線困在了身體裏,左衝右突,都突破不了他設下的枷鎖。


    “蓋亞?”


    柳餘朝著頭頂喊。


    牢房內一遍遍迴蕩著她的聲音。


    沒有人迴答她,整個空間隻有她的存在,寂靜得可怕。


    屋外一重又一重的金色魔法陣,將她這件牢房困得猶如鐵桶一般——


    她出不去。


    他真的將她困在了這個囚牢裏。


    她會在這裏,度過餘下漫長的人生。


    柳餘從未有哪一刻,對未來有這樣清醒的認知。


    突然,一陣“嘰嘰嘰嘰”聲響起——


    一溜灰撲撲的老鼠躥過她的腳尖,柳餘一下子縮迴了腳。


    沒什麽的,願賭服輸,柳餘。


    她告訴自己。


    你輸了,就要承受這樣的後果。


    得習慣。


    得習慣。


    *************


    與此同時,神殿內。


    斑斑背著翅膀在台階上老氣橫秋地踱了一會了,偶爾還要飛起來斜睨一下神座上的神。


    神支著下頷,雙目微闔,像是睡著了。


    “你想說什麽,鳥?”


    神睜開了眼睛。


    [就、就……尊敬的神,這次您為什麽要把貝比關到梅爾島去?就算貝比犯了錯,你作為雄性,也該有寬闊的胸懷,原諒她啊……貝比一個人在梅爾島,該多可憐……]


    [她那麽愛您,為了討您的歡心,她還給您做蛋糕,給您釀酒……噢,隻要一想到貝比離開時有多痛苦,斑斑就想哭……]


    灰撲撲的肥鳥用翅膀捂住了眼睛,羽毛都黯澹得耷拉了下來。


    神沒有迴答它。


    斑斑抬頭,卻見他石凋一樣深刻而完美的臉上,綠眸像一片讓人傷心的森林。


    [怎、怎麽了?]


    斑斑嚇了一跳。


    不知道為什麽,它的眼睛酸酸的,像有東西要掉出來。


    神挪開了目光。


    斑斑這才發現,神的嘴唇和臉一樣白。


    [您、您——]


    “你想去陪她?”


    灰斑雀愣住了。


    [如果我的鳥朋友們、七彩蟲,還有神您一起去,斑斑願意!斑斑想貝比,貝比雖然脾氣不是很好,不太善良,還有點兇,可她是斑斑的第二個人類朋友……斑斑很想貝比……]


    “可是……”神的聲音很輕很澹,“鳥,你不能什麽都想要。”


    “斑?”


    什麽意思?


    斑斑歪了歪腦袋。


    “懂得取舍。”神摸了摸它的腦袋,“留下對的,剔除錯的……”


    “斑?”


    斑斑苦惱了,它用翅膀拍了拍腦袋。


    [可是斑斑笨,不知道哪個是對的……萬一選錯了,怎麽辦?]


    “萬一選錯了……”


    神抬頭,看向遠處的虛空。


    就在這時,神殿的大門開了。


    一位長相溫柔的神官首先提著花籃進來,後麵跟進來一位藍裙子的少女。


    那少女有金色的長發,溫柔的藍眼睛,當她看向神座時,眼神是那樣的快活——


    [貝比!]斑斑一下子忘了剛才的問題,[你沒走,貝比?!]


    它撲棱著翅膀就要衝過去,翅膀卻被人從後麵拎住了。


    一根白色的細繩釣住了它,細繩的另一端就神的小拇指上。


    “斑?”


    [神,您在做什麽?您是嫉妒我和貝比的友誼比您強嗎?噢,您放心,您在斑斑的心裏永遠是第一位……您不用嫉妒,斑斑跟貝比擁抱一下就放開了……]


    灰斑雀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竟然在他的視線裏、將腦袋藏進了翅膀後麵。


    吉蒂神官遠遠地行了個禮:


    “尊敬的神,我看神後在長廊附近徘徊,就將她請了進來……如果您和她之間存在什麽誤會的話……”


    從前一夜開始,天空就暗沉沉的。


    又下雪了,一程又一程的雪快將整個神宮都埋住了,神宮內的天氣比之前的哪一迴都要冷。


    “沒有誤會。”


    神座上之人,用華麗的語調迴答她。


    “沒有誤會……”


    吉蒂神官明顯一愣,她轉頭看向一邊。


    藍裙子的少女正仰著頭,癡癡地看著神座。


    “神…後?”


    神後沒有迴答她,她看著神,流下的眼淚那樣洶湧。


    看來,這誤會鬧得有些大。


    神都不讓神後直視他了。


    “與黑暗做交易……黑暗使徒。”


    神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高原上的雪。


    吉蒂神官更驚訝了。


    她想起一種可能,轉過頭,卻見那藍裙少女顫著身體匍匐下去:


    “仁慈的神啊,請您寬恕我……我並不是有意隱瞞,我有事想向您稟告,是關於……我的貝莉婭姐姐的。”


    “倫納德小姐?”吉蒂神官驚訝地聲音都變了調,“您、您怎麽會……”


    “抱歉,吉蒂神官,我隻是想見神一麵。”


    倫納德小姐柔柔地朝她笑了笑。


    “可、可是……”


    神似乎不耐煩了:


    “送她去行刑之地。”


    吉蒂神官垂頭:“是。”


    再抬頭時,眼裏就有了冷意。


    “倫納德小姐,走吧。”


    “不!”藍裙子少女驚叫道,“神,我、我要向您稟告,稟告貝莉婭姐姐的事,她要、要逃離您!她對您不忠!她想讓我混淆視聽,幫她逃離您……她說、說讓我代替她永遠陪伴在您身邊……”


    “啊!放開!你放開我!”


    藍裙子少女被白衣神官拖著往外走,尖叫的聲音慘烈無比。


    白衣神官沒壓住,一下子被掀開了。


    藍裙少女撲到台階之上,又像是撞見什麽,“咕轆轆”滾落在了地。


    剛才還在神座之上的神祇走下了台階。


    就在她以為,神要寬恕她時,他走過了她的身邊。


    “您看看我,我愛您,我愛您啊……我還擁有了和貝莉婭姐姐一模一樣的美貌……您看看我,您讓我代替貝莉婭姐姐陪在您身邊好不好……”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哀婉又深情。


    神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眉毛微微擰著,綠眸落到她臉上,最後,移開了。


    “送她去梅爾島,在這之前……”


    他頓了頓,“審判。”


    一道金色的光自他指間彈起,像一把利茅狠狠地刺穿藍裙少女的身體。


    她猛地弓起身,在地上痛得打起滾。


    體內的黑暗被無所不在的金光消融,而這剝離黑暗的過程,就像是一場淩遲……


    她捂住臉喊:


    “啊我的臉……我的臉……”


    “送去梅爾島。”


    神重新邁開了腳步。


    “是。”


    吉蒂神官恭敬地低下頭去。


    而遠處,神的腳步已經走遠了,白色的袍擺消失在走廊轉角:


    “……錯的,卻毋庸置疑。”


    一隻肥肥的灰鳥抓著他的肩膀,整個身體激動得顫抖,似乎在同神爭辯:


    [什麽對的錯的,斑斑才不管,斑斑都想要!]


    “貪婪是你的原罪。”


    [可您不能要求一隻鳥不吃蟲、不交鳥朋友,不敬神明!斑斑不管,斑斑想去見貝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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