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馬部長派人請您馬上過去說除夕晚宴再有一會兒就開始了。”隨著自己的侍衛長關琪的一聲報告馮華終於從深深的沉思中清醒了過來。


    馬部長指的是馬忠駿。當初鑒於兵工廠技術人才的極度匱乏龍口街技術學校的第一批學員畢業後就全安排到了周天宇手下工作。馬忠駿由於頭腦靈活且有極紮實的國學底子很快便在這些人中脫穎而出成了周天宇的得力助手。以後隨著義勇軍和根據地的快展周天宇擔負的工作也越來越多因為實在忙不過來便漸漸放手讓馬忠駿獨當一麵。兵工廠搬遷至旅大之後周天宇再添一職被馮華任命為特區外事辦席長官而馬忠駿則繼續擔任他的副手。這次周天宇去美國對外事務部的工作便落到了馬忠駿身上另一個也由周天宇主管的部門——軍工生產、武器研製則交給了商德全負責。


    “謔鞭炮都已經這麽響了!看我這耳朵竟然一點兒都沒聽見。”似乎是才覺外麵的鞭炮聲已經“劈劈啪啪”的連成了一片馮華微微一愣神後衝著關琪展顏笑道:“時間可是不早了咱們也趕快過去吧!別讓馬部長和大家夥兒等著咱們。”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關琪輕輕嘟囔道:“您哪裏是沒有聽見分明是心不在焉嘛大過年的還這麽費心勞神的!這可是有些應了大人您上次念給我們的那什麽‘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的詩了。……”


    “嗬看不出你小子還真的長進了把陶淵明的這幾句詩用在這裏還蠻貼切的!既然你對它理解得這麽透徹那下迴學習文化知識時可不許再跟個毛猴子似的抓耳撓腮怎麽也坐不踏實了……”馮華一麵與關琪開著玩笑一麵收拾起自己沉重的心情。穿好外套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屋子。


    雖說隨著最近一個時期總額為3ooo萬兩白銀美國低息貸款的到位旅大特區各方麵的工作都進入了最為繁忙的階段李九杲、黃德貴等義勇軍的高級領導人以及先期來到旅大的那些留美幼童、商德全和張謇等一幹四方英傑目前大都不在金州。但作為旅大特區的最高長官除夕晚上的這頓聚餐晚宴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親自參加的。在這個中國人最重視的傳統節日裏他除了要向金州各界的士紳名流代表送上自己的新年祝福更主要的目的還是想借此機會與那些近期才來到旅大的各方才俊英傑們聯絡一下感情。


    自馮華的《變法自強疏》以及張之洞的《強學篇》在舉國上下掀起了一股變法維新的熱潮後全國就漸漸形成了以“湖廣”和“旅大”為代表的兩個變革最活躍的中心。大凡不甘國家沉淪、有心一展胸中所學的有為之士都不自覺的被它們所吸引慢慢地向這兩個地方匯集。開始的時候由於“湖廣”地區優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展態勢以及張之洞個人的影響和魅力湖廣成了絕大多數人先選擇的方向。而旅大特區除了翁同龢、嚴複等人幫著推薦了一些人則隻是靠著馮華的“洞察先機”和禮賢下士將近半數處境不甚如意的留美幼童攬至了麾下。


    不過隨著誌願軍在台灣連戰連捷全國百姓“保台抗倭救亡圖存”愛國熱情的日益高漲馮華和義勇軍的聲望亦隨之水漲船高很快便攀升至了無人能企及的最高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馮華當作大清能否中興、中華能否再起的依賴和希望越來越多的熱血青年也將自己投效的目標定在了曆來被人們當作“關外苦寒之地”的旅大。


    特別是近一個時期京師的政治氣氛日漸緊張之後旅大特區再度迎來了一個人才競相投奔的高氵朝。僅在年關前的這十來天裏就有包括吳嘉瑞、曾習經、康廣仁、林旭、楊度、吳樵、吳德瀟以及夏曾佑、王修植、沈藎、劉鶚、畢永年、楊毓麟、樊錐、林圭等二十餘人先後來到了旅大。其中吳嘉瑞、曾習經等八人也如康廣仁、楊度他們一樣是在強學會和《中外紀聞》被查封之後陸續從京師來至旅大的;夏曾佑、王修植等一行四人卻是通過嚴複的介紹從天津過來的;而沈藎、畢永年等人則是因為譚嗣同的極力推薦遠從湖南趕到金州的。


    自從在京師與馮華依依惜別之後譚嗣同亦立刻帶著師中吉趕迴了家。他本來是想見過父母後便立即遠赴關外襄助馮華實施振興中華的大業。可未曾想他的父親時任湖北巡撫的譚繼洵卻以由此入仕非正途出身為由堅決予以反對。譚嗣同幾經懇請不果又慮及父親自仲兄嗣襄死後身體已大不如前遂斷了再北上旅大的念頭。


    然而譚嗣同卻並沒有或忘與馮華的約定。他每每憶起在京師與馮華交往的點點滴滴便不由得心緒難平大丈夫當於國家危難之際建不世之功業的衝動就幾欲令他不可自製;再屢屢聞得“義勇軍千裏迢迢毅然度海援台接連給倭奴以重創”的消息他更是禁不住熱血沸騰愈堅信隻有馮華和他的義勇軍才能夠“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譚嗣同思之再三決定雖然自己暫時去不得旅大但卻要盡可能推薦一些自己的朋友前往既讓他們能一展胸中的抱負又可以為馮華略盡自己的一份兒心意。於是這才有了沈藎、畢永年等人離鄉遠赴金州的千裏之行。至於劉鶚(就是那個寫《老殘遊記》的劉鶚)卻是因與沈藎相熟識且恰欲到旅大去實現自己“修造鐵路、開礦興國”的雄心壯誌而順道與他們一同前來的……


    除夕晚宴進行得極為順利。那從頭至尾都洋溢著的融洽、祥和以及歡快的節日氣氛令所有的人都興致高漲。整個宴會一直進行到了子夜待城東南角文廟的新年鍾聲敲響以後眾人方才盡興而歸。而馮華那卓爾不群且親切和善、平易近人的儀表風姿也使得不論是當地的士紳名流還是剛來至此的熱血士子、青年才俊都對他充滿了由衷的好感與敬服。旅大特區終於在人們的一片歡聲笑語中迎來了形勢更為嚴峻、步履依然維艱的丙申年。


    凜冽的朔風不知從何時起漸漸停止了它的肆虐與囂張輕颺的飄雪也得以顯露出自己本來的寧靜與輕柔。盡管馮華已經忙碌了一整天離去時天已過了三更但新年的喜氣與惆悵以及那徹夜都不會停息的鞭炮聲卻令踏雪夜歸的他感覺不到絲毫的倦意。.tw[]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馮華、關琪以及散在四周的幾個侍衛已經再也看不到其他人。雪花飄灑、夜寒更深伴隨著他們一行幾人匆匆而行的腳步那腳踩積雪出的“咯吱咯吱”聲在靜謐幽深的夜色裏顯得異常響亮、清晰。此刻各家各戶的窗戶雖還透著光亮且有守歲的大人、孩子懷著興奮與期待沒有入睡但整個金州城卻已沒有了子夜剛過時的那種熱鬧與喧囂。


    “也不知道此刻小宇、唐先生還有菱兒和芳兒他們都在幹什麽?美國現在還是白天而且也沒有過春節的概念他們大概還在忙自己的工作和手頭的學業吧!……”馮華踩著鬆軟的積雪蹣跚而行思緒卻已禁不住穿越萬裏飛到了美國。


    自從周天宇、賀菱和龔芳他們越洋赴美以來馮華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心中惦念著他們。對周天宇那就不用說了一方麵此次美國之行事關特區今後的建設與展絕對不容有失;另一方麵則是特區成立之後周天宇在外事、軍工、科研等方麵揮出的舉足輕重作用讓馮華一時間如失左膀右臂。以前他們哥兒倆一個管運籌帷幄、行軍打仗一個管籌辦工廠、生產軍火二人的配合可以說是相得益彰、默契之極。然而如今雖然馬忠駿和商德全的個人能力都沒得說足可以勝任各自所負責的工作但由於他們匯報工作太頻繁不敢像周天宇那樣放手而為因此不但常常占去馮華的許多時間而且還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壓力。所以這次分別馮華對周天宇的思念猶勝過龍口街的第一次離別。


    至於對賀菱和龔芳的思念其強烈程度卻大大出乎了馮華的意外。賀菱對自己心有所屬馮華又何嚐感覺不出來可是與秋瑾的那幾番令他的心都為之顫動的交往以及自己一直在心目中將賀菱當作不韻世事的小妹妹使得他始終都在刻意迴避賀菱的感情。然而讓馮華沒有想到的是賀菱赴美留學後自己對秋瑾的思念盡管依然刻骨銘心可賀菱的倩影卻也時不時地爬上他的心頭而且還是那麽的真切和清晰。當然這種思念之中有“菱兒一直跟隨在馮華身邊在工作甚至是日常生活上都為他減輕了許多負擔和壓力此刻身邊乍然少了這個喜歡唧唧喳喳的小姑娘一時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原因但其中卻也有一種讓馮華“說不明道不白”的因素在裏麵。這些微妙的變化使得一向認為自己在感情上極為專注的馮華在內心中隱隱產生了一絲惶恐:難道自己對賀菱的喜歡竟不完全是那種“哥哥對妹妹”的感覺嗎?


    一路想著心事馮華一行很快便迴到了位於金州西街的義勇軍總部之中。盡管是除夕夜但在義勇軍總部中卻看不到什麽帶年味兒的東西。台灣戰事的艱險困苦以及國內政治形勢的日益惡化使得包括馮華在內的所有義勇軍官兵都沒有太多的心思過年。


    四下裏巡視了一番值班守夜的情況馮華獨自迴到了書房。眼前空蕩蕩、冷清清的景象令馮華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孤單寂寞的感覺去年春節那歡快熱鬧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他的眼前:浪子山大捷的歡欣鼓舞柳樹灣整編的熱火朝天以及那由菱兒、芳兒親自送到每家每戶的對聯、福字和窗花令那個春節充滿了無盡的喜氣。除夕夜自己、老亮以及四弟看望戰士們歸來和菱兒、芳兒一起吃餃子的情形竟曆曆在目仿佛就生在昨日……


    馮華漫步踱到窗前隨手推開了窗戶一股清凜的寒氣迎麵向他撲來。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馮華那略微有些孤寂、紛亂的心情又慢慢恢複了慣有的清明與平靜。不過盡管心已不再亂可馮華卻愈的掛念起那些不在自己身邊的“親人”了來。


    “哎小宇他們的這趟美國之行也夠讓人頭疼的。要想說服那些既愚蠢又固執隻知道關心自己能否獲得足夠多選票的國會議員可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那利息隻有二厘五的三千萬兩低息貸款總算是順利達成了目標有了這筆錢特區今後不但可以專心展經濟建設而且也能夠為台灣的戰事提供更多的支持與幫助!”


    想到台灣馮華的心禁不住又揪了起來:如果武器彈藥的問題始終都得不到很好的解決台灣的戰事恐怕就不是抗日聯軍退往台中那麽簡單了。老亮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啊!看來有許多事必須從現在起就要未雨綢繆……


    自去年11月18日日寇正式動第三次南進攻勢以來戰鬥已經進行了將近三個月。鬼子雖在尖筆山地區動了不同規模的進攻六百餘次付出了傷亡七千二百餘人的代價南進大軍卻仍被死死地擋在了尖筆山下。


    台灣的冬季時不時地會下起綿綿細雨在纏綿的淫雨和料峭的夜風中讓人難捱天明。露宿在山野裏的鬼子常常是支起禦寒的毛毯遮風擋雨卻依舊無法抵擋冬夜的寒冷。三更半夜無家可歸的野狗一聲接一聲的淒厲哀鳴如泣如訴、若怒若怨讓人毛骨悚然;那些受傷的鬼子更是如身在鬼蜮、度日如年。由於缺乏藥物又不能及時送迴到台北或運迴國內他們整日卷縮著身子不停地呻吟似乎連掙紮的力氣都已經喪失;戰死的官兵實在是太多了一時難以運迴日本火化隻得就地焚燒把骨灰象征性地裝進一個一個的小布袋裏。這一幕幕的情景讓許多士兵的後脖頸子直冒涼氣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歸宿。


    麵對著支那軍難以撼動的陣地麵對著眼前淒慘無比的景象越來越多的士兵開始喪失了鬥誌那曾經令所有人都引以為豪的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也漸漸失去了它的力量與神奇。一些士兵背著軍官每晚都要偷偷地拿出佩戴在自己身上的小佛像祈禱:“希望早日結束戰爭求得生還家鄉。”日本南進軍厭戰情緒日益滋生。


    對於南侵日軍在尖筆山的處境世界各大媒體都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美國的《太陽報》和英國的《泰晤士報》報道說:“目前日本軍隊在台灣疲於應付大有拿破侖在俄國受困時之狀態……”;法國的《費加羅報》和德國的《西德意誌匯報》則分析道:“如果日本在一個月內還不能打破這種僵局他們惟有撤軍一途……”;就連日本的《每日新聞》也承認“尖筆山之戰支那軍抵抗頑強戰局極其不利……”


    麵對日益惡化的台灣形勢日本人深感棘手日本國內的輿論也出現了與“聖戰”不和諧的聲音。國會內有人主張以一億日元將台灣出賣以擺脫這場“勞民傷財”的戰爭。但狂熱的日本軍方卻一如輸紅了眼的賭徒大肆叫囂台灣支那軍的形勢也不容樂觀隻有將聖戰繼續進行下去勝利才會屬於大日本帝國。與此同時為了配合軍方的主戰言論日寇南進軍前線的總指揮官北白川宮能久親王一麵再次向大本營和總督府提出了增兵的請求一麵重新加緊了對尖筆山防線的攻勢。


    鬼子的孤注一擲賭對了抗日聯軍確實也處於極為困難的境地。隨著二月下旬由後備步兵臨時組編成的日軍第七師團在永山武四郎中將的指揮下被運抵台灣並擺出了要在尖筆山側後方的紅毛港、香山港、新埔和白沙墩搶灘登陸的態勢以及朝廷仍未能與俄國在運送武器彈藥等一係列問題上達成協議戰場上的膠著狀態終於被打破了。


    2月28日抗日聯軍總指揮部盡管萬分的不甘心但迫於武器彈藥已經難以為繼又擔心一旦被鬼子在尖筆山側後方搶灘登陸成功會讓自己處於腹背受敵的極端不利境地不得不忍痛作出了放棄尖筆山陣地的決定。當夜守衛尖筆山陣地的誌願軍、新苗軍、新楚軍和黑旗軍各部同時於子夜脫離了火線十裏寬的陣地上隻有少數佯動部隊為了迷惑敵人而堅守到拂曉。至此相持了三個多月的尖筆山防禦戰以抗日聯軍的功虧一簣而宣告結束戰場上的形勢也從相持階段的主動逐漸轉為了被動。


    朝陽升起的時候包括野戰重炮在內的鬼子大炮照例對著尖筆山又是一通狂轟濫炸然後是集團衝鋒。但是那片被戰火燒焦了的山包卻是死一般的沉寂。當鬼子心驚膽戰的衝上山頂後卻現陣地上早已空無一人眼前隻剩下被炸得麵目全非的戰壕溝塹。山頭上許多地方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硝煙幾隻烏鴉落在溝壕沿上漫無目的的“嘎嘎”亂叫。僅僅是一夜間這些曾經讓皇軍久攻不克的山包就這樣不可思議地踏在了他們的腳底下。


    登上尖筆山的鬼子官兵突然醒悟過來他們勝利了!自12月12日進攻大埔開始整整是八十天被血與火燒灼的暴躁而又絕望的鬼子士兵們一下子振奮起來。“班宰!班宰!(萬歲)”山頂上響起了一片如野獸般嘶啞的嚎叫聲。


    在望遠鏡中看到太陽旗終於插上了尖筆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他清楚的知道在敵我雙方的這場較量中己方並沒有真正擊敗支那軍。支那人在戰場上所表現出來的勇猛和頑強不但絲毫不遜於大和民族的勇士甚至還有過之。如果全台灣的人都如他們一般這場戰爭……想到這兒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冷戰臉色也在一刹那間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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