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在位於隆宗門五間房的軍機值廬內軍機大臣們就遼東有功將士的遷升再次進行了討論。


    對劉坤一、長順、魏光燾和李光久等人的遷升及封賞眾人很快就取得了一致意見可對於馮華這些軍機大臣們再次生了激烈的爭論。雖然因為知道了太後的想法徐用儀、孫毓汶等人在破格擢升馮華的問題上不再阻撓但在馮華的具體任職上幾個人的意見再一次出現了不同。


    翁同龢奏道:“皇上直隸提督葉誌現已革職逮問遺缺可由馮華遞補。”


    他的話音剛剛落地徐用儀馬上跪奏道:“皇上不可啊此事萬萬不可!臣以為直隸乃拱衛京畿的重地提督之職須由忠勇可靠之人擔任方為妥善之計。”


    “馮華為國為民出生入死、血戰遼東大家都有目共睹此等忠勇之士不可靠誰人可靠?”翁同龢反唇相譏道。


    看到翁、徐二人又要爭論起來不明就裏的恭親王奕訢雖然對徐用儀、孫毓汶三番五次阻撓對馮華的任用不滿但也覺得馮華擔任直隸提督有點兒不合適。咳嗽了一聲他上前奏道:“皇上老臣有話要講。”


    看到滿臉皺紋花白胡須的皇六叔給自己跪下光緒皇帝忙說道:“恭王爺不必多禮有話請講。”


    奕訢道:“馮華雖功在社稷然畢竟任職時短一下子即委以直隸提督的要職並不妥當。臣以為直隸提督遺缺可由聶士成遞補衛汝貴日前已被斬菜市口河州鎮總兵遺缺可由馮華遞補。”


    這一番話說得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紛紛點頭覺得提議甚好。


    翁同龢其實也知道由馮華出任直隸提督的可能微乎其微之所以還提出來一方麵是抱著個能爭則爭的想法另一方麵則打著以進為退的算盤希望在總兵的任命上能多掌握一點兒主動。見此情景他再次奏道:“恭王爺所言極是聶士成也確是直隸提督的恰當人選。但是臣以為我朝主要釁端來自海疆、來自東北邊境將馮華的這樣一支精銳之師放在陝西有點兒可惜了;況且現在遼東倭寇還需馮華之威予以震懾。”


    雖然翁同龢繞個圈子反駁了自己恭親王倒也不以為忤反覺得翁同龢的觀點不是沒有道理隻是東北不設總兵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不能違背一時間他也不由得沉吟起來。


    奕訢心中顧慮的事情早有慶親王奕匡和孫毓汶搶先說出:“皇上東三省不設總兵這是祖宗立下的規矩萬萬不可違背!”


    由於早已與翁同龢統一了意見光緒聞聽此言也點點頭:“祖宗的規矩確實不能輕易廢除不過當此國家危難之際有些事情也不可過於墨守成規。朕到有個想法可以在直隸臨榆加設一個新的鎮台任命馮華為總兵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皇上聖明此乃一舉兩得之法臣以為這個提議甚妥。”光緒的話音剛落因為資曆淺很少在軍機會議上多說話的文廷式立刻站出來支持光緒的意見。


    翁同龢、恭親王奕訢和李鴻藻也隨後附和起來而翁同龢更是將此事的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當然是利多弊少了。


    雖然隱隱感到這樣的處置還是有所不妥但慶親王奕匡、徐用儀和孫毓汶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合適的反駁意見看到眾人都不停的點頭稱是他們也就默認了這個提議。


    當下按照剛才會議商定的結果光緒皇帝命令李鴻藻擬定對遼東大捷有功之臣的任命封賞詔書:兩江總督、節製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劉坤一抗倭有功特旨加銜少保;吉林將軍長順指揮有方調任盛京將軍(吉林將軍和黑龍江將軍俱受其節製);節製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幫辦大臣宋慶加銜太子太傅;節製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幫辦大臣吳大澂加銜太子少師;新疆布政使魏光燾和浙江按察使李光久作戰有功分別升任閩浙總督和浙江布政使;吉林防軍統領馮華戰功顯赫破格擢升馮華為正二品臨榆鎮總兵之職;前金州副都統連順戴罪立功精忠報國官複原職仍為正二品金州副都統;擢升賀國光為錦新營口道加正三品按察使銜;邢亮、李九杲為從二品副將之職;周天宇、黃德貴為正三品參將之職;林喜、蕭山、馮德麟、劉三林、鄭偃武和王英楷(此前在王英楷的要求下海城商團已經全部並入遠征軍。由於留守龍口街的義勇軍在第三營的基礎上又新擴編了第五營因此王英楷所部暫時編為義勇軍第六營)等六人為從三品遊擊;張立三、張作霖、孫寶義、丁方、王承斌等五人為正四品都司……自馮華以下二十五人俱受盛京將軍節製……


    聽完慶親王宣讀擬好的詔書眾人都沒有異議隻有徐用儀又來多事:“金州目下還由倭寇占據臣以為連順可改任錦州副都統。”


    這徐用儀是想起太後“小心駛得萬年船”的話覺得連順這個人雖然脾氣又直又倔前一段兒又陰差陽錯的與馮華攪在了一起但到底是蒙古鑲黃旗人而且他對大清絕對忠心可靠由他在錦州就近監視馮華更為方便。光緒皇帝倒也覺得連順改任錦州的話有道理這連順既官複原職金州還被倭寇占據著何必再給個虛無縹緲的空職位呢?也就同意了。


    光緒親政後由於慈禧不願意放權以皇上親政伊始諸事生疏為理由規定凡是經過皇上朱批的奏章和軍機草擬的諭旨事後都要送到儲秀宮由太後複閱以資慎重。因此雖然軍機處已經定下了封賞劉坤一、長順和馮華等人的諭旨這道奏章還是照例被送到了儲秀宮。不過因為皇上事先已經請示過她慈禧隻批了個“知道了”就算是恩準了。


    由遷升馮華引起的一場風波終於就這樣暫時風平浪靜了可對於中日戰爭“是戰還是和”的問題卻在軍機處中引起了一場更大的爭論。而已經偏離原有軌道的曆史車輪由於鞍山、牛莊、營口和田莊台得以保全、長順調任盛京將軍(曆史上本來是由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調任盛京將軍)和吳大澂等人沒被革職反而得到封賞而朝著偏離的方向繼續地向前滾動著。


    義勇軍在“遼河平原戰役”中的三戰三捷不但遏製住了中日開戰以來清軍連戰連敗的頹勢使低迷的大清國勢為之一振而且亦為義勇軍今後的進一步展壯大贏得了有利的條件。上至帝王貴胄、封建士大夫下至工商學子、販夫走卒幾乎所有的人都對馮華和他的義勇軍所取得的出色戰績交口稱頌一時間朝野之間主戰的言論又空前高漲起來。


    其實早在1895年2月13日原先的和談代表張蔭桓和邵友濂被逐迴國後清政府就重新下達了以李鴻章為頭等全權議和大臣的任命並同時下令開複李鴻章的一切處分賞還了頂戴花翎和黃馬褂。


    這一段兒時間主戰派與主和派本來就圍繞著割地和賠款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鬥爭現在由於“遼東大捷”的出現更是讓兩派之間的爭論白熱化了。


    3月1o日軍機值廬的所在地隆宗門五間房。


    激烈的爭論已經是第三天了對於“是戰是和”幾位軍機大臣還是沒有辯出個所以然來。


    “誠然此次遼東大捷給了倭寇以極大的重創可我軍的損失也極大隻能說是一場慘勝。先不說魏光燾、李光久和依克唐阿所部在此次戰役中的慘重損失就是我們倚為長城的馮華所部三戰之後傷亡率也高達兩成多。雖然朝廷在遼東的兵力仍占上風可除了馮華的遠征軍其他各部的戰鬥力又能有多強這可不是僅憑幾場勝仗就能改變的。況且遼東並不是日軍的進攻重點他們的主力完全集中在了山東。我軍在山東戰敗後直隸平原已無險可守京畿也暴露在日寇的刀鋒之下。如果戰事再起誰能保證我國不會遭受更大的損失?誰能保證如此有利的和談局麵能夠再次出現?”針對剛才翁同龢、李鴻藻的主戰言論徐用儀再次進行了針鋒相對的反駁。


    聽了徐用儀的話翁同龢心中也明白他說的不無道理:自中日開戰以來自己一力主戰可對日作戰的連續失敗也讓他對繼續再打下去心裏沒底。如果不是這場遲來的勝利、不是劉坤一向他宣揚的“持久戰”理論打動了自己他本來也是主張“和戰並行”通過在戰場上給日軍的壓力為議和創造更有利的條件。可是現在,自己從劉坤一那兒聽來的一些關於“麻雀戰、襲擾戰、舉國動員將日本拖進戰爭泥潭……”的理論,明顯無法讓大多數人認同。雖然外麵的輿論、相當多的官員和絕大部分的百姓都支持繼續將戰爭打下去可軍機處裏除了自己和李鴻藻、文廷式及尚未表態的恭親王奕訢外其餘的人都堅決予以反對。這個恭親王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自己和李鴻藻當初之所以保薦他複出就是希望能增強主戰派的勢力可他卻每每在關鍵時刻讓人失望這一次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意見。想到這裏翁同龢不由得抬起頭看向恭親王奕訢。


    這恭王爺是三朝的輔政王頗為慈禧太後猜忌宦途蹉跎三起三落。朝鮮時局緊張時方被皇上重新啟用入主軍機處。


    對日宣戰之前光緒曾經征求過奕訢對戰與和的看法當時君臣有這樣一段對話:


    光緒問道:“朕想知道恭王爺有何見解。”


    奕訢說:“和就是向倭人妥協大清的朝鮮宗主國地位將永遠消失。當然如果失去這些就能永保江山永固不受侵略也還值得可是倭人早有窺視我國領土的野心琉球、澎湖之爭就可見一斑。如今倭人隻是以朝鮮之亂為借口挑起戰火罷了。今天不打他們早晚也會以朝鮮為跳板入侵我疆土那時人家騎到我們脖子上拉屎我們打不打?”


    光緒聽得頻頻點頭:“皇六叔說的對既然與倭人這一仗早晚都要打那就晚打不如早打!”


    由此可見奕訢對日本的侵華野心洞若觀火是支持皇上抵抗外辱的不然光緒也不會請他出山。隻是隨著清軍海上、陸上一敗再敗把奕訢當初誓與倭人搏一搏的勇氣完全消磨掉了。與其讓人家摧枯拉朽般的打到北京亡國滅種還不如忍辱負重以圖東山再起這就是他威海戰役之後的想法。


    看到翁同龢期望的眼神奕訢知道翁大人希望能夠得到他的支持。他的心很亂他何嚐不希望把侵略者趕出國門向外國人表明我大清朝是敢於反抗、能夠抵禦侵略的。可是眼下除了馮華的軍隊以外他對大清所有的軍隊都失去了信心。孤掌難鳴獨木難支呀!與其把軍事上的這點兒希望拚掉不如好好地保護它臥薪嚐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總有複興的一天!


    想到這裏他咳嗽了一聲所有的人都知道恭王爺要說話了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


    “皇上老臣思慮再三還是覺得以戰促和為上計畢竟局部的幾場勝利並不能完全改變我大清整體的不利局麵。馮華所部雖然能征慣戰但就那點兒人總不成哪裏守不住就把他調過來吧!至於翁大人說的把倭人拖進持久戰的泥潭理論上雖好但畢竟沒有實戰過臣心中沒有十分把握還是要慎重。”奕訢當然不懂人民戰爭的理論更看不到人民群眾的力量他不想冒險把遼河戰役得到的來之不易的勝利斷送掉。


    恭親王的一番話除了讓翁同龢與李鴻藻特別失望外亦在光緒皇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說句心裏話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贏得這場中日戰爭他從小受翁同龢的教誨立誌要中興大清可是現時的情況卻異常殘酷。雖然親政好幾年了可實權還是掌握在太後手裏自己每做一件事沒有太後的同意幾乎寸步難行。這次中日間的磨擦開始後自己在翁師傅和李鴻藻等人的支持下一力主戰本想通過一場勝利使這種局麵能得到一些改變誰知結果卻是一敗再敗。別說自己已經對戰爭的結果失去了希望就連翁師傅也是除了積極奔走努力外其餘皆一籌莫展。如果不是馮華的出現現在這些爭論根本都不會有大清還有什麽資本可以再戰?難道真的要采用劉坤一所奏的動百姓(馮華是指動員人民的力量而劉坤一理解的不過是像當年曾國藩那樣利用士紳大辦團練)讓日寇陷入戰爭泥潭的方法嗎?這種方法聽起來很新鮮也很誘人可是連官兵都打不贏倭賊靠老百姓能管用嗎?


    在心中微微的輕歎了一聲光緒皇帝從沉思中迴過神來。看到李鴻藻和孫毓汶仍在互不相讓的爭論他不由得有些煩躁:照這樣爭下去怎麽都不會有結果。其實恭親王和徐用儀他們說的也挺有道理這是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隻有馮華的一支部隊能打是不會起到根本作用的。


    無奈的向著眾位軍機大臣擺了擺手光緒提高聲音說道:“諸位愛卿先不要爭了我看此事再爭下去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還是請太後定奪吧!”


    軍機會議散後光緒與翁同龢一同來到了毓慶宮禦書房。師徒二人把當前的形勢又分析了一番都覺得僅靠劉坤一提出的那些繼續打下去的理由不但很難贏得多數人的支持而且在太後那裏也絕對通不過(是啊!就連他們也不是真正被說服了更何況其他人)不如還是執行以前提出的“和戰並行”策略……


    太後那裏當然還是與徐用儀、李鴻章的觀點一致:見好就收不宜再戰再敗而議和更難。因此當天就下達了諭旨:命李鴻章三日後啟程議和。


    3月11日夜(農曆2月15日)銀鏡似的明月向大地撒下了一片晶瑩的月光戶部尚書、帝師翁同龢的府內迎來了一個稀客頭等全權議和大臣李鴻章。


    雙方分賓主落座後李鴻章也未過多客氣就直奔主題而來。隻見他一拱手道:“翁大人雖說你我向來在很多問題上意見不一致可我知道你素懷赤心報國之誌亦是想讓大清在洋人麵前抬起頭來。這次議和倭寇擺明了就是想讓我們割地賠款我今次冒昧前來亦是想聽聽翁大人的意見、想法。”


    “李大人客氣了其實我對你也是十分的佩服。當今朝廷上下能有李大人如此見解者可謂鳳毛麟角我亦在很多方麵不如多矣隻是我不明白為何在‘戰和’問題上大人如此的謹小慎微豈不知倭人乃是貪得無厭之輩越退縮就越得寸進尺?”看到李鴻章主動前來翁同龢又忍不住提出了他自己的觀點。


    苦笑著搖了搖頭李鴻章答道:“翁大人我何嚐不知倭人的狼子野心?早在十年前我就說過倭人將來必是我大清心腹之患誰知這一天來的是這樣快?唉!隻是在和戰這個問題上我們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誰也說服不了誰今天不談這個還是說說這次議和的事吧?”


    也無奈的笑了笑翁同龢正色道:“即使是多賠償一些銀兩也萬萬不可割地台灣萬無議及之理舍棄台灣失去民心!這一點還要請李大人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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