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的視線在他們臉上一一略過, 麵色發黃,頭發枯槁,布衣短打,一眼看去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隻除了手上拿著的東西,明明是農具,卻因他們的戾氣而添上了兇悍。


    後麵又來了好些人,十幾個人站在陸湛等人的對麵,陸湛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他們不願上前,隻彼此眼神交流, 竊竊私語。


    陸湛並不懼,金霖金錦也不帶怕的, 他們身為陛下特賜給六殿下的親衛,一打十是必須的, 更別提眼前隻是一群不懂拳腳的百姓了,甚至金錦一個人都可以搞定,都不用金霖出手。


    而且,自家殿下本來就很能打, 不需要人保護。


    最先那名婦女的求情也在身後的人的到來後停下,她怕極了,抱著手裏的孩子,整個人不停的發抖,她想接著求情的, 隻是看著陸湛麵無表情的臉,她不敢再言,怕惹怒了這位貴人,如今騎虎難下,隻得跪在原地忐忑等著命運的宣判。


    “這,這位少爺。”


    一名頭發發白的老者從人群中站了出來,緊張的對上陸湛的視線,看似拘謹老實的老人,陸湛視線從他手上的鐮刀劃過,最後落在那名婦人的身上。


    “你來說。”


    那名婦人起先沒反應,事實上她已經快絕望了,這位少爺一定會聽公公的話,怎麽辦呢,這世道對女人來說怎麽那麽艱難呢?


    金霖的佩刀在她麵前點了點。


    “問你話呢。”


    “我,我嗎?”


    婦人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陸湛,陸湛點頭,“你先說。”


    那婦人也明白這是她唯一的機會,眼睛驟亮。


    “我,我是李家的三媳婦,前段時間,我我相公他去城裏做活從高處摔下來,沒救迴來。”說起亡夫,婦人一度哽咽,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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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去了,公公做主要讓我再嫁。”


    “我雖不願,但也不能一直賴在李家。”


    “隻是———”她的情緒驟然激烈起來,“我說了我要帶丫丫走,他們不肯,說這是相公唯一的骨血,就算是女兒也得留在李家。”


    “我以為他們會善待丫丫的,誰知今天突然聽到大嫂和大哥商量,說牙婆明天就來了,要把丫丫收拾的好看一點,才能賣出價錢!”


    “少爺,我雖是個鄉野婦人我也知道吃糠咽菜也比入了賤籍好啊,就算牙婆心善,將她賣去正經人家當丫鬟,那也是伺候人的,若心壞的,將她賣去花樓,那她這一輩子都給毀了,她還這麽小,我實在不願……”


    說到這,她啼哭不止,將孩子放了下來,拉著她一起磕頭。


    “快快,跟娘一起磕頭。”


    小孩兒懵懵懂懂的跟著她的動作一起磕頭,隻是太小,直接滾到了地上。


    “少爺,您發發善心,救救她吧。”


    “她還這麽小啊!”


    她磕的很用力,砰砰作響,陸湛看向金錦,金錦上前一步製止了她的動作,“你在一邊等著吧,等少爺查完屬實後,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好好,多謝您,多謝了。”


    她抱著孩子站到了一邊。


    陸湛看向為首的老者,他的臉色不太好,“她說的是真的?”


    老者臉色極變幻,最後停在了悲色,竟也跟著訴起苦來,老淚縱橫。


    “貴人有所不知啊,這李桂花是我們家的童養媳,當年若不是我們從雪地裏把她撿迴家,她早就沒命了。”


    “誰知她竟是個命硬的,她當初來我們家不過一年,我老婆子就去了,我老婆子心善,說不怪她,都已經接迴來了,就繼續養著吧。”


    “結果,她又把我兒子給克死了啊!”


    說到這,他激動拍大腿,“我兒子那次做工,好幾十個人呢,怎麽單就他出事了呢?而這李桂花,她前一天才去送了衣裳,肯定是她克的!”


    “這樣的災星,我們自然不敢再讓她留在家裏了,給她找個好人家就是最後的恩情了,她竟然還要跑!”


    “對啊!”他身後的男子也是附和,“這也太不知足了,怎麽有這樣的白眼狼呢!”


    一群人對著李桂花義憤填膺,李桂花瘋狂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我聽人說了的,撿我迴來時,婆婆身體就已經不好了!”


    而且什麽好人家啊,打死了三個妻子的老鰥夫!


    本來李桂花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喪門星,從小家裏人就是這麽叫她的。


    長大後偶然聽村裏的嬸嬸閑聊才知道,就是因為婆婆身體不好吃藥也沒多大用,才撿自己迴去養的,權當積德了。


    “胡說八道!”


    “我娘當時都快好了,都是你這個喪門星進來了才會惡化的!”


    一男子猛地衝了出來,麵目猙獰,手中的棍子也向李桂花打去,金霖一刀鞘對著他的臉就抽了過去,男子慘叫倒地,門牙都被抽掉了一顆。


    “安靜。”


    金霖:“少爺麵前豈容你們動用私行!”


    金霖這一舉動把所有人都鎮住了,老者也不敢哭了,心驚膽戰的看著金霖的佩劍,深怕他抽刀出來給自己一下。


    氛圍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陸湛視若無睹,他看向老者,說的很入情,聲情並茂抑揚頓挫的,偏偏繞過了一件事,“所以,你們要把小姑娘賣掉這事是真的?”


    老者很想說喪門星的女兒自然是喪門星,不能留在家裏的。


    隻是剛才金霖那一下太過震撼人心,他不敢再瞎扯,隻呐呐的看著陸湛。


    陸湛側首看向李桂花,問她。


    “可曾分家?”


    李桂花搖頭:“沒有。”


    “你相公每月多少工錢,做了多少年的活?”


    “他做了十多年,但前麵八年左右都是跟著師傅在學,管飯但沒有錢,後來出師了,每月兩吊錢,有六年。”


    “銀子你管的嗎?”


    “不是我,都是交給公公的。”


    陸湛點頭,“那他出事後,東家可有賠錢?”


    “有的。”李桂花點頭,“東家給了二十兩銀子,也都給公公了。”


    陸湛看向老者,“她說的可有假?”


    “貴人!”老者一臉冤枉,“這錢不能這麽算啊,銀子確實在我這,但他們吃住都在家裏,一應花銷都是家裏出的,那他的工錢自然要交給家裏的!”


    陸湛點頭,“這話是沒錯。”


    老者大喜,隻是不等他再言,陸湛就接著道:“那你可知道,按大周律,女兒可繼承一半的財產。”


    “為人子,要孝順父母;為人父,也要贍養兒女。”


    “小姑娘實歲幾歲了?”


    李桂花還在震驚,原來女兒可以繼承一半的財產?恍惚片刻道才道:“三歲了。”


    陸湛點頭。


    “前麵就算了,從女兒出生算,三年,三十六個月,七十二貫錢,三十六兩銀子。”


    “再加上東家賠付的二十兩。”


    “五十六兩銀子。”


    陸湛看向老者,聲音澹澹:“你要賣她可以,但你得先給她二十八兩銀子,這五十六兩銀子,有一半是她的。”


    老者:“!!!”


    這種要賣姑娘還得先給她銀子的說法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因在這聚集太久,後麵的村民也跟上來看熱鬧,就連村長也跟著來了。


    村長的見識比其他人高些,雖然他也拿不準陸湛的來路,但這穿戴,一看就是繁華地方的貴人子,說不定是京城來的呢,他勸住了震驚想鬧事的李家人,拉著他們去後麵說話。


    陸湛翻身下馬,看著神情激動的李桂花,微涼的聲音打斷了她的亢奮,“我勸你不要這些銀子。”


    雖然自己在這,確實可以強迫李家拿出銀子呢。


    但之後呢?


    李桂花的興奮隨著陸湛的聲音漸漸低落。


    是了,拿了銀子又怎樣?貴人又不能一直在這,等他一走,李家人還不是想拿迴去就拿迴去,到時候丫丫還是擺脫不了被賣的命運。


    那要怎麽辦呢?


    李桂花求助的看向陸湛。


    若這是個男子,陸湛根本不會出主意,但這是個婦人,生於鄉野什麽道理都不懂,能帶著女兒跑大約就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氣。


    他垂下眼角,低聲道:“你去告訴他們,銀子你不要,但你們娘兩要和李家脫離關係。”


    和李家脫離關係?


    李桂花下意識的想,那自己以後要怎麽立足呢?但她看著懵懂的女兒,剛才她想的是,要是跑不掉,就帶著女兒一起死,總好過她流落到那等地方悲慘一生。


    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李家人嗎?


    脫離關係就去其他地方謀生,大不了自己去賣身為奴去給人洗衣做飯,總能養活丫丫的!


    她讓丫丫留在原地,自己鼓足勇氣往李家人那邊走,陸湛看了一眼金錦,金錦會意,跟了上去。


    李桂花過去說明了來意,那邊驟然喧鬧了起來,雖有金錦在,那些人不敢動手,但他們麵目猙獰的模樣還是讓獨自留在這邊的丫丫嚇破了膽子。


    “哥哥,哥哥。”


    陸湛負手看著下方的田野,聽到小姑娘顫抖的聲音,蹲下看著她的眼睛,“怎麽了?”


    小女孩一臉怕懼,已經哭了出來


    “他們又要打娘了,他們又要打娘了!”


    小姑娘才三歲,也不會講救命的話,隻說娘要挨打,顯然在她這還沒知事的年紀,李桂花挨打已是常態,不然她也記不住。


    “不會的,娘親不會挨打。”


    陸湛牽著她往前麵走了幾步,聽不到那邊的動靜後才停下,又彎下身,掏出手帕把她烏黑的小手一點一點擦拭幹淨。


    小孩子忘性大,眼睛還掛著殘淚,但又被陸湛拿出來的手帕所吸引,她從未見過這麽雪白的東西,還香香的,不由地湊近了低頭看。


    陸湛見她喜歡,又拿出一條新手帕遞給她。


    她雙手捧著,笑的很開心。


    陸湛拍了拍她的腦袋。


    “少爺。”金霖低聲詢問,“要帶著她們兩嗎?”


    陸湛:“帶去飛沙關,送到善堂去。”


    這臨近邊關的,善堂反而更多更大,因為將士死去是常事,也有家眷不願歸鄉或是老家已經沒了親人的,就留在善堂了,幫將士們洗衣做飯,加上官府的補助,也能維持日常所需。


    其實永安城也有善堂,剛才就已經看到了,隻是這村落離永安城太近了,還是帶去飛沙關吧。


    “是。”金霖應聲,“那屬下一會兒就去安排。”


    金霖還想拍馬屁說一句殿下心善,卻見陸湛已經負手看向下方的田野,眉宇間藏著微微的沉色,他不知殿下怎麽突然心情低落,安靜守在一側。


    陸湛此刻的心情卻是算不上好。


    他在刑部看了再多卷宗也不敵真正遇上一次,而且這隻是件小事,或是件常事,太平年間賣女兒的人家都很多,更別提戰亂天災年間了,逃難的時候幾乎隻會帶上兒子。


    而且還有不知道多少因為是女兒身,生下來就沒命了。


    忽然就明白父皇為什麽不讚同成立女戶這件事了。


    以前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成立女戶不僅僅是女人的問題,更是對男人的挑戰,這件事一旦提出來,不說全部,至少一大半人的男人都會反對,在他們看來,成立女戶後,女人是不是就不會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了,是不是心就會野了?


    從古至今,在男人根深蒂固的想法裏,女人就是依附他們存在的,隻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更可怕的是,反對如潮,後麵卻沒有多少支援。


    在這種女戒盛行女兒無才便是德的大環境下,她們根本不明白成立女戶對她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估計大部分的女孩兒,也會覺得這種事無所謂吧。


    刑部那些關於女人慘烈的卷宗,到底是少數。


    但能因為少數,就能理所當然的忽視她們的痛苦嗎?


    不能。


    這世道就是不公平的,既然不公,就要改。


    再難,總要有人去做。


    陸湛知道前路荊棘滿布,好在,有良師有摯友,契機也已經近在眼前,隻要抓住這次機會,前路尚能看到一絲光明。


    陸湛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金霖。”


    金霖:“屬下在。”


    “今晚修整一夜,明早全力趕赴飛沙關。”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恩?什麽萬貴妃?我沒說啊,我沒說!


    晚安,灰灰~


    恩,所以陸湛的事業線是婦女之友,咳,架空,我的小說我做主,我就要對姑娘好一點,古代的女孩兒太慘了,恩,就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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