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酒店時, 已經是深夜。


    酒店裏燈火通明, 就連沒有人居住的底層都亮如白晝。剛剛從黑暗裏踏入光明地帶的人, 都忍不住眯緊了眼睛,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狂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擁抱無法觸摸的光,仿佛那樣就能把今天遭遇的黑暗和危險徹底摒棄在外麵。


    顏槿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歡唿雀躍, 她隻是抬起頭, 茫然地抬頭凝視裝飾得富麗堂皇的樓頂,迫切地想用目光穿透厚重的材料, 搜尋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顏槿。”


    腦子裏響起輕輕的聲音, 溫柔、平靜, 一如她常聽到的那樣。


    顏槿繃緊的身體倏然放鬆,嘴唇有輕微的顫抖,從唇縫間迴應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嗯”, 隨即被湮沒在四周的歡唿聲裏。


    林汐語站在全息監控前, 持續敲擊了一天的手指終於安靜地垂在腿側。她低頭俯視著樓下顏槿仰視的臉, 唇畔勾起一絲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笑。


    在已經了解了目前吞噬病毒恐怖的傳染速度後, 人們對於隔離的要求不再那麽嚴苛, 況且迴來的每個人都背著沉甸甸的大包, 在正在挨餓的人眼中,拿到包的迫切渴望遠大於讓他們接受漫長的隔離。


    當然一部分人會反對,但性格和身體素質足夠強悍的人都參與了這次行動,而沒有參與的人, 也沒有足夠的魄力出麵阻攔成為眾矢之的。以實力為依憑,無需言語、無需表決,新的規則在新的秩序中肆無忌憚地豎立起來,張狂又□□。


    在經過簡單的清洗和樓上派下來的代表檢查後,一幹人沿著原先的道路,迴到了他們的‘家’。


    樓上的轎門早就大敞著,歡迎英雄們的凱旋。正是淩晨時分,走廊上卻一反往日空無一人的靜默常態,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等待的人壁壘分明地分成兩派,一派緊盯層門,忐忑和期待一覽無餘;而另一批則是麵色陰鬱,既有形於色的嫉妒,也有隱在嫉妒下的渴求。


    每有人被機械臂吊上來,總會爆出一陣不能自已的唿喚,熟識的人一窩蜂地湧上去,把人和包緊圍在中間。


    沒有等到的,在失望過後,隻能重新振奮起精神,等待繩索拉上來的下一批。


    在一眾若幹情緒交雜麵色各異的人群裏,淡然的林汐語顯得分外顯眼。她臉上依舊掛著不溫不火的微笑,袖手站在中央,等待已經在全息監控裏見過的人。


    顏槿從層門裏探出身體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林汐語見到顏槿,笑容深了一分,上前兩步幫顏槿解開腰間的安全索:“你迴來了。”


    顏槿情不自禁地握住林汐語環在自己腰側的手腕,迴以微笑:“我迴來了。”


    那一刻,她覺得所有經曆的磨難和艱辛,都值得了。


    “沒人了,這是最後一批。”


    嘩然以這句冷酷的宣告為開端,在短暫的安靜過後,壓抑的哭泣聲此起彼伏,殘留的喜悅一掃而空。


    顏槿握住林汐語手腕的力道稍微重了些,剛剛綻出的笑也迅速冷卻。離開大樓的庇護,在吞噬者遍地的城市裏尋找食物,傷亡在所難免。這一點她和那些死亡者的家屬都清楚,隻是淒厲的哭聲像利刃,接連不斷地插進顏槿的胸口,把她剛剛安定下來的心緒攪成碎末,在淚水裏沸騰翻滾,燒得她五髒俱焚。


    他們失去的不止是親人或朋友,還有希望。


    沒人會把從血和死亡裏搶出來的食物無償分給其他人——即便是曾經的同伴的家人。


    就算出發前個別人還存有這份心思,現在也不會再有了。


    林汐語把手腕從顏槿的手裏掙出來,反手拉住顏槿的手腕,低聲說:“走吧,你也累了。”


    顏槿點頭,被林汐語拖著走了幾步,在即將轉彎時迴了一次頭。


    接到幸存者和戰利品的人早迴各自的房間,現在還站在層門前的人依舊是兩派。一派痛哭流涕,一派冷眼旁觀,臉上的表情是某種程度的憐憫以及幸災樂禍。


    新紀元已經過去了。


    生物掃描完畢,沉重的合金門才打開三分之一,一團灰黑色的影子就從門縫裏急竄出來,直奔顏槿小腿而去。


    剛從血雨腥風裏逃迴來的顏槿腦中轟然,反手就把身邊的林汐語往後推開,同時膝蓋彎曲鞋底上抬,對準正麵撲來的不明物體。她在即將踹下去的瞬間,瞥見越開越大的門後光涵的臉,忽然想起什麽,硬生生收住踢出的腿,下一秒撲來的物體準確地掛在顏槿懸停在它身體前不足十厘米的腳背上,在一團灰黑蓬亂的毛裏努力瞠出兩顆黝黑的眼珠子,圓滾滾地瞅著顏槿,尾巴在屁股後麵甩出了一朵花。


    顏槿沉著臉迴瞅腳上差點被她踹成壁掛的還不自知的笨狗,不明白她才出去一天,這條隻喜歡蹲在角落裏哆嗦的‘活體拖布’什麽時候跟她變得這麽親近。她的攻勢開始和結束都太快,波比完全沒有察覺到顏槿的意圖,它黑色濕潤的鼻子在空氣裏聳動了兩下,整個狗都精神煥發了,一條沾滿唾液的粉紅舌頭吐出來,唿嚕唿嚕地舔在顏槿抬高褲腿裸露出的腳踝上。


    顏槿:“……”


    黏糊糊……


    但是溫暖又濕潤,配合波比無辜信任的眼神,竟然讓她不忍心避開。


    心裏總有塊柔軟的地方,在不經意間被觸及,從內部撕破她冷淡和強硬織就的外殼。


    門徹底打開了,門後的光涵緊跟著迎上來,端著一個結滿水霧的水杯,殷切地塞進顏槿的手裏:“顏槿,喝水!”


    顏槿有點受寵若驚,狐疑的目光從波比移到光涵臉上。光涵的眼睛同樣睜得溜圓,發現顏槿不打算喝,她幹脆用手扶住水杯湊到顏槿嘴唇前:“喝吧喝吧,你一定渴了!”


    水都灌進嘴裏,顏槿隻好順勢咽下兩口。冰涼的水潤過幹燥的喉嚨,帶來一種甘甜的清涼。光涵如願以償,一雙圓眼笑成兩個半圓。顏槿哭笑不得,總有種光涵背後也長出根尾巴、她和波比才是同一物種的錯覺。


    被堵在門外的林汐語撐著下巴,悠悠地揭露謎底:“是生肉。打開包讓你咬一口?”


    光涵:“……”


    波比:“汪!”


    林汐語:“沒煮熟,波比不準吃。”


    波比:“嗚……”


    林汐語看看腕表:“幾點了?你們為什麽還沒睡覺?”


    光涵:“……你也一直沒睡啊。”


    波比:“……汪汪!”


    林汐語偏著頭衝光涵一笑:“一分鍾,明天繼續餅幹。”


    光涵一下像是聽到什麽可怕的噩耗,笑容跟波比的尾巴同時垮下,彎腰火速抱起賴在顏槿腳背上的波比,轉身拖住躲在她背後的小睿,小跑向房間內的一扇小門。


    顏槿能聽到光涵邊跑邊嘟囔著什麽,分明對林汐語的規定十分不滿,偏偏光涵連頭也不迴,在林汐語放下手腕前,兩人一狗已經消失在小門內部。


    裏麵的床響起一聲不堪重負的□□,想來是連緩衝都沒有,兩個人就直接撲了上去。


    林汐語對著一室的空氣點頭:“好乖。”


    顏槿無語。她不苟言笑,對人也冷淡,不知道為什麽光涵反而總表現得更畏懼林汐語一些。波比的狗窩應該在小門門邊,不死心地探出半隻狗頭,在默默觀察了外麵的兩人一秒後,倏地縮迴去,再也不出來了。


    顏槿有些無奈:“要不我去把肉煮熟,你先睡。”


    林汐語伸手攔住顏槿轉身的動作:“你肯定累了,明天再說。”


    說完,林汐語大概是擔心顏槿等會偷偷起來,又補充:“公共廚房今晚肯定排滿了人,你現在去也晚了。”


    顏槿的確累到極點,在短暫考慮後沒有再堅持己見。她走進控製室,發現在兩側牆邊分別鋪了兩床地鋪,上麵整齊地放著枕頭、睡衣和薄被。


    林汐語幫著顏槿把背包卸下來,放在桌上:“這裏不是正規套間,值班間的床很小,光涵帶小睿睡。我們兩睡外麵,沒問題吧?”


    顏槿搖頭,她不是第一天睡地上,倒是無所謂。不過這個房間的地上不久前才被無數人踩踏,糊滿人血骨渣。她倒是沒想到以林汐語的潔癖,居然寧願出來睡地上,也不願意跟光涵她們睡一張床。


    “我打掃過的。”林汐語一眼看穿顏槿的心思,“難道我要去跟一個小孩子搶床?”


    顏槿失笑,心裏琢磨著該怎麽再弄一張床進來。隻是今天一天變故頻生,她實在精疲力盡,一旦卸下背上的重量,唯一的動力似乎也被卸了下來,腦子裏的念頭隻轉到一半,連晚安都沒來得及向林汐語說,眼皮就蓋上酸澀的眼球,沉沉睡去。


    林汐語走過去,幫顏槿搭好被子,走迴桌邊。顏槿在樓下清洗時不但換了衣服,也換了背包。新的‘背包’是一件頗為高檔的男士外套,多半是顏槿在接待大廳旁的服飾店裏‘借’來的。林汐語解開紮緊的袖子,手指摸上已經化開變軟的肉塊。油膩且肌理分明的觸感,再再告訴林汐語,這塊東西煮熟吃到嘴裏,會是多麽的可口。


    不需要問,單看迴來的人數,林汐語也知道這趟外出並不順利。顏槿沒有說,但她的神色遠比出去時更沉重,即便成功帶迴來食物,也沒有絲毫的興奮。


    那種沉重不是倦怠,而是絕望。


    林汐語不清楚實際發生的事情,但下一次的外出恐怕機會渺茫,遙遙無期。


    這個笨蛋,其實大可帶著食物直接離開。這些肉如果一個人吃,省吃儉用足夠支撐一段時間,以顏槿的能力想找到後續的補給,應該不會太難。


    她還迴來做什麽?


    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質疑過她是否真的會迴來?在準備日常用品時,她甚至篤定地把顏槿的份額也算了進來。


    信任,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紮進了她的骨血,探進了她的心裏,盤旋著生了根,滲入在她的一舉一動和思想裏。


    如果不能再外出,不能再找到補給,這次帶迴的食物吃完以後,要怎麽辦?


    林汐語用紙擦拭著手上的油脂,轉頭去看顏槿的睡顏。


    她們在遍地血肉的道路上,能繼續彼此扶持著走下去嗎?能走多遠?能走多久?


    好冷。


    顏槿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其實還在冷藏庫裏,迴程的血腥和喜悅的再見都是她的黃粱一夢。


    隨即她就發現自己錯了。入眼處盡是灰蒙,厚重且晦暗,沉甸甸地似要迎麵撲過來,堵住她的唿吸。灰蒙卻又不夠純粹,後方輪廓隱隱,似乎有什麽隨時能撕破灰蒙,把她吞噬進去,讓她永遠和灰蒙融為一體。


    顏槿掙動幾下,卻發現手腳似乎都凍僵了,根本動彈不得。她無助地舉目眺望,猛然間覺得額頭冰涼,抬頭看去,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常年映在防護罩上的萬裏晴空無影無蹤,有細而白的東西破開灰蒙飄忽落下,晶瑩剔透。


    那東西又白又小,一旦觸碰到她的皮膚和身體,轉眼就化成一點不起眼的水痕。顏槿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東西,腦子裏隱隱約約想起個名稱,卻又不敢確認。她好奇地注視著天空,想看清它們究竟是什麽模樣,布料那東西越滴越密,越落越急,有大風接踵而至,把柔弱的顆粒唿嘯卷起、仰高,又重重擲下。


    灰蒙突然間就被風刮散了。


    後麵的輪廓清晰起來,變得鮮活。顏槿才發現她正在在某條商業街上,路上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人們笑得千篇一律,彬彬有禮。街側的商鋪林立,從大開的門外能看到裏麵琳琅滿目的各色商品和食品,引人流連。


    就像是從前。


    顏槿疑惑又惶恐。風越來越大,裹挾著白色的顆粒在人群間肆虐。笑著的人們宛若不覺,保持著應有的儀態和節奏,邁動自己的步伐,悠然的在街道上穿梭。隻有顏槿幾乎被風吹得睜不開眼,隻能眯著眼,希望能在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裏找出熟悉的點滴。


    附近來去匆匆的人影裏出現了一個側影,是個身材高大的男性,男人的側臉輪廓分明,從鬢角的雜色看已經上了年紀,行走間脊背卻挺得筆杆條直,仿佛能頂天立地。顏槿一個顫栗,為避風眯緊的眼睛驟然睜大,身體前傾,勉強抬手想去拉住那個男人。


    “爸爸!”


    顏子濱身高腿長,一步就跨出好遠。顏槿急了,抬起腳想追上去,腿卻牢牢的黏在原地,半厘米都移動不了。顏槿心慌意亂,低頭去看腿,隻能看到一團沒有被風刮散的混沌,等她再抬頭,人群裏顏子濱早已經不知去向。


    “爸!爸爸!”


    顏槿倉惶地唿喚,聲音卻被風聲卷得支離破碎。風裏的東西撲在她臉上,化了開來,水沫積成水滴,沿著臉頰滾落,猶如淚珠。


    “槿槿。”


    “槿槿,別怕,媽媽在這。”


    溫柔的嗓音是從繈褓時期就習慣了的,顏槿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到李若溫柔的笑臉。


    “媽……媽……”


    李若也是以前的樣子,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慈愛和疼惜。顏槿的眼前開始模糊,卻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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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經那麽厭棄周邊的一切浮華的虛偽,抗拒細致入微的規則,然而當規則被一條條打破崩潰時,她才體會到規則的存在才是一種幸福。


    “槿槿。”李若伸手撫上顏槿的臉頰,眷戀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要活下去。”


    李若已經添上歲月痕跡的皮膚泛出青灰,長出淺淡的鱗形斑紋,獠牙探出嘴唇,開開合合:“要活下去。”


    顏槿驚恐地發現變化的不止是母親,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在變形,變得猙獰,變得失去理性,無論是否還維持著人類的麵目,都在不約而同地撕扯周邊的一切。


    剛剛的美好灰飛煙滅,餘下的是血肉橫飛。


    一直麻木的腿部傳來痛感,顏槿低頭去看,腳邊的混沌褪去,露出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


    其中一個眼瞳泛白,嚼著剛從她小腿撕下的肉,滿臉怨憤:“隊……長……救救我……為什麽要殺我?”


    “為什麽?!”


    “都是你的錯!”


    “要不是你,我們現在至少還活著。”


    “顏槿,去死!”


    各種指責融在一起,不由分說的灌進耳朵裏,轟隆隆作響,始終壓抑在心裏的內疚和自責在無所掩飾的恨意裏迸發,顏槿絕望的像小時候受到挫折那樣,尋找在場唯一可以依偎的依靠,靠過去:“媽媽,槿槿害怕!”


    “都是我的錯……”


    “爸爸,媽媽,不要丟下我。”


    “我沒有那麽堅強,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我試過,失敗了,我看不到希望,我很累了。”


    “讓我留在你們身邊,好不好?”


    “槿槿,不要。”


    “你還有責任。”


    “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有很多,你以前隻看到了一個。”


    “試著接受它新的樣子,你不一定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但槿槿你要記得,不要讓這個世界改變你。”


    “我的寶貝,我最愛的寶貝,無論這個世界最終變成什麽樣,你都要堅強。”


    “好好活著。”


    林汐語的睡眠向來很淺,當房間裏另一邊的唿吸聲變得粗重時,她立刻就清醒過來。


    控製室控製室不像客房設備齊全,沒有窗戶,角燈之類的照明設備也一概沒有。林汐語隻能借著全息監控影像投出的白光,去看顏槿所在的角落。那個角落光和影混在一處,什麽都看不清,唯一能確定的是顏槿還躺著,唿吸聲裏卻夾著間歇的泣音。


    林汐語試探的叫了一聲:“槿槿?”


    哭聲似乎弱了下去。


    林汐語準備坐起的動作一頓,不知道顏槿究竟是睡著還是清醒,也不知道如果顏槿是清醒的,願不願意讓她見到她暗中哭泣的樣子。


    在自己的床上躺了好一會,林汐語本來決定繼續睡去。誰都有脆弱的時候,而大多數人並不願意把自己脆弱的模樣血淋淋的掰開展露在別人麵前。她閉上眼睛躺著,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始終在房間裏縈繞不去,可以想象那個人臉上如今是如何的淚流滿麵,傷心欲絕。


    林汐語窩在枕頭裏,吐出口氣,終於翻身坐起來:“槿槿,你怎麽了?”


    沒有迴應。


    林汐語的眉心慢慢蹙起來,察覺到似乎有什麽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朝顏槿的床位走去,緩慢地跪坐在顏槿的床邊。曆來警覺的顏槿居然依舊沒有動靜,麵朝牆壁,隻有露出被子的瘦削肩膀抖動不停。


    林汐語的喉嚨忽然變得幹澀,伸出手去,摸上顏槿的頸側。觸手的皮膚滾燙,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火,仿佛連林汐語靠近的手都會灼傷。


    林汐語的心一沉,猛地收迴手,起身大步後退兩步,轉身衝迴自己的床位邊,掀開枕頭,把枕頭下的東西撈進手裏。


    頂燈在她激烈的腳步震動下從微光到大放光明,顏槿再也無所遁形,露出她蜷縮如嬰兒的姿勢。


    林汐語緊緊握住手裏的東西,站在房間中央,遠遠的警惕地打量側躺的顏槿,隻覺得心跳如鼓。顏槿睡前把頭發全部解散了,剛洗過的頭發鋪在枕頭上,漆黑順滑,襯得發間的脖頸越發蒼白細瘦,如同上好的瓷器,一捏即碎,惹人憐惜。


    是蒼白,不是可怕的青灰。


    林汐語卡在喉嚨裏的一口氣鬆了下來,手心裏滿是熱汗,濕滑得手裏的東西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隻是她還是沒敢放開,隻是把拿東西的手背到背後,一步步重新靠近顏槿。


    “顏槿?”


    顏槿模糊的囈語出一句什麽,林汐語沒有聽清。


    林汐語麵沉如水,探頭從上至下去看顏槿的正麵。顏槿的確在哭,臉上的淚痕在燈光下閃著微光,雙眼緊閉著,睫毛顫抖。林汐語想了想,把蓋在顏槿肩上的被子掀開。顏槿抱在胸前的手露了出來,指尖粉色的傷痕還在,指甲整齊,沒有異樣。


    林汐語終於把握在手裏的東西放在腳邊,輕推顏槿的胳膊:“槿槿,你身上有沒有傷?”


    顏槿又連續囈語了幾句,當然都不是答案。


    林汐語垂著眼眸,目光慢慢掃過顏槿的脖子和手。傷口當然有,在外麵摸爬滾打,想毫發無傷是不可能的。不過擦傷和抓傷的傷痕區別一目了然,而且顏槿在上來時也被檢查過清洗過,按理說她身上如果有可疑傷口,檢查的人不可能會讓她上來。


    不過一切都是推斷,而顏槿在發燒是事實,她必須要把最危險的可能性排除。林汐語想重新檢查一遍,隻是顏槿現在幾乎沒有意識,更不可能給予配合,她身上的新換上的衣服並不寬鬆,林汐語想獨立解開衣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雖說兩個人都是女的,但一個昏迷不醒,另一個脫她的衣服,似乎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林汐語為難了兩分鍾,既不能脫衣服檢查傷口,也不可能把顏槿丟出去,隻好穩妥為上。於是她迴身把自己的床單拿過來,卷成條,把顏槿的雙手綁在了一起。


    昏迷中的顏槿十分乖覺,絲毫沒有反抗。斂去微笑的林汐語也剝離了柔軟,顯得冰冷而不近人情。她淡漠的把餘下的半幅床單也卷好,徹底掀開顏槿的被子,打算把顏槿的腳也綁住,保證萬無一失。


    失去溫暖的腳明顯瑟縮了一下,林汐語剛要把繩圈套上腳踝,突然一怔。


    顏槿的腳踝上有明顯的淤痕,甚至腫脹起來,有幾處尤其嚴重,是半個手掌和手指的形狀。


    “都是我的錯……”


    “……不要……”


    顏槿可能想抓住什麽,兩隻手卻被綁得死緊,指頭都無法動彈,隻能無能為力的掙紮著。


    林汐語被理智包裹硬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拿在手裏的繩套仿佛重逾千斤,沉得讓她再也套不下去。


    把顏槿手指和手掌整個兒裹住的床單被輕輕的解了下來,迴到它們原先所在的地方。林汐語走到控製台邊,從暗格裏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她們分到的所有的藥品。


    小盒子打開後,裏麵還有幾個更小的盒子,和幾粒散落的顆粒。酒店裏有單獨的醫療中心,大部分藥物都集中在醫療中心裏,隻是當時那裏是這棟樓裏病毒爆發的中心,藥品存放庫在追逐和躲避間幾乎被破壞殆盡,餘下的各樓層應急用的備用藥物稀少,再分到每個人頭上的數量更是寥寥無幾。


    林汐語把退燒藥從裏麵取出來,臉色並不好看。


    一共兩粒,隻夠一次常規服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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