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迴事?”


    客區大廳的投影麵被拉到全息監控最上層位置, 裏麵光影變幻, 人物悲號, 每個細節都曆曆在目, 其中那塊空無一物的橢圓形區域因而顯得無比突兀。


    那代表埋在該塊牆體裏的感應集成板完全損壞,無法獲取圖像。


    “不對……不是牆,是轎門……”論對建築的熟悉性,當前在控製室裏沒人比酒店的安全負責人更清楚。他被杜飛從控製台前推出去, 跟後方人撞作一堆, 眼睛卻始終緊盯投影麵,顫抖的嘴角拉扯出一個歪曲的弧度, “沒錯!沒錯!那個位置是轎門!他們把轎門打開了!”


    新消息以他為中心, 如一波漣漪, 快速向外擴散。反應遲鈍的還在慣性撕打,少數反應快的卻短暫地停止動作,齊齊扭頭去看個究竟。


    男人越過杜飛身邊, 一把扯過這片投影, 逆向推轉。角度更換後, 灰白區域倏忽不見, 被密集的人群取而代之。那些人帶著與眾不同的扭曲狂喜, 爭先恐後往一個破口裏湧。


    “電梯井!電……電梯井!”


    男人急得口齒不清, 喃喃自語地伸手在全息圖像模塊裏攪動,隨即撈出一小塊,拉扯延展成柱狀。電梯井裏沒有光照,人體又被橙黃色代替。從圖像上能清晰看到, 不斷有人從破口處往外翻,有動作敏捷足夠幸運的,攀在了井裏。井壁上掛著零零落落的橙色人形,正在艱難地向上蠕動。


    但絕大多數卻是剛翻過去就失足滑落,從清晰的人影化為橙色的光體,接著迅速下墜,消失在這段投影的底端。


    即便如此,破口周邊的影像上,人依然源源不絕聚攏,前仆後繼地消失在破口裏。


    明知前路九死一生,如果失敗結局粉身碎骨,卻不得不走下去,會是種什麽感受?


    控製室裏有片刻的死寂。就在這種死寂中,男人從極靜轉為極動,搶在所有人反應之前,直奔控製台。


    站在控製台前的杜飛這次沒再阻攔他————爆炸破開層門的同時也毀掉了那一層的電梯軌道,就算電梯重啟也沒任何作用了。


    然而出乎杜飛的意料,男人的目標並不是電梯的重啟鍵。他手指如飛,在麵板上輸入一係列數字。


    “管理員密碼核實。”


    “電梯未正常運行,層門安全總控解除,危險等級三級,請確認。”


    “已確認。”


    柔和的合成女音響起,確認指令。路鳴盛和杜飛同時反應過來,臉上微變,想要再攔,卻慢了一步。


    男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從彈出的凹槽中掏出專用鑰匙,牢牢捏在手掌裏。


    但也僅此為止了。


    他前後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有同盟,也有敵對方。他疏於鍛煉,身材瘦削,同時也不強壯,做不到以一當十,能在短短的時間裏衝出重圍。


    剛剛中斷的衝突因為他的行為再度恢複,甚至越演越烈。


    男人連挨了幾下,卻完全不迴手反擊。他的右拳緊握,再被右臂護在胸口前,弓腰縮肩,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


    有人幫他擋住部分,畢竟擋不住全部。男人耳外轟隆作響,頭昏得一陣陣發黑,剛開始時他還能感覺到痛,到了後來痛覺反倒麻木了,隻恍惚覺得不斷有力量在拉扯他的手臂。


    男人僅存的意識都叫囂著反抗,所有的力量灌注在一雙手臂上,仿佛他懷裏護著的是他最後的世界。


    當一個人成為爭鬥的焦點時,注定他也要承受大部分的暴力。反對一方裏有很多競技賽者,他們合作起來,很快把男人跟其他人隔離開來,以他為中心圈出一塊狹小的區域。男人感到有什麽在靠近,緊接著他以為已經麻木的痛感再度襲來,他慘叫兩聲,環在胸口前的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去。


    手指被一根根掰開,男人勉強撐開腫脹發燙的眼皮。眼前的人不停晃動,男人不怎麽看得清蹲在自己麵前的人的臉,脫臼的手臂被拉扯,劇痛無比,他的嘴角卻緩慢的拉出一道弧度。


    “鑰匙呢?!”


    “是不是剛才掉在地上了?找找!”


    “找個屁!看監控!”


    “他什麽時候把鑰匙送出去的?”


    “混蛋!還在這裏幹什麽,出去攔住他們!”


    亂糟糟的聲音忽遠又忽近,男人失去扶持的力量,身體斜著軟倒在地。


    他的視線從下而上,沒有焦距的凝固在邊角的一塊畫麵上。那個畫麵裏,電梯的層門已經打開,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混戰裏退出的幾個年輕人操縱著一台迷你移動裝卸車,裝卸車的前端彈出仿真機械手,修長的鋼製手指上綁著五根繩索,探進層門內部。


    一滴透明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下來,很快被染成淡紅,跟嘴角的血沫融為一體。


    他到現在也還沒能明白,這個世界、人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剛才說話的人好像裏有他的同事吧。一個月前,他們見麵時還會互相微笑招唿,甚至在上班中途,偷偷溜到沒有監控的僻靜處,偷上幾分鍾的閑,彼此心照不宣地為對方掩護。


    偶爾會約上對方全家到自己家裏聚餐,孩子們相處得很好,男人女人各有話題,整個屋子裏總會爆出這樣或那樣的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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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麽改變了他們?


    現在還來得及嗎?


    能救出幾個人?她們會在那些人裏麵嗎?


    他的懦弱和遲疑,是不是讓他錯失了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的機會?


    那麽多的血,流出來,怕是就再也收不迴去了吧。


    身體被繩索帶著在地上拖拽,林汐語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很狼狽,但就算是知道,她也沒有力氣坐起來整理儀容,隻能癱在地上,任由旁邊的人把繩索從她手上和腰上扯下去。


    全身都因為脫力而顫抖,包括牙關。牙齒不聽使喚地碰嗑,發出輕輕的撞擊聲。走廊的頂燈不算太亮,直視依然刺眼,林汐語微微偏過頭避開,一隻手就撞進了她的視線裏。


    那隻手原本應該是很好看的,手掌偏窄,指頭修長,關節因為長期用力和受力有輕微的變形,卻不影響整體的美觀。隻是那隻手現在卻變得慘不忍睹,平視過去,手背上已經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蹭滿了幹涸的血液和不知名的汙垢,指尖更是血肉模糊,幾乎可以預見以後殘留在上的疤痕。


    就是這雙看起來甚至有些纖細的手,堅如磐石,沉默地墊在了她的鞋下。


    一股澀然沒有預警地襲進喉間,蔓延到胸口。林汐語的潔癖跟了她十八年,按理說這雙髒得一塌糊塗的手她應該敬而遠之的,但她此時此刻卻沒有一點點生理上的反感,隻想握住它,希望時光能夠倒流,還這雙手原本的模樣。


    “汐語,沒事了,你們出來了。”


    顏槿的嗓音微沉,帶著幹澀的嘶啞。她的位置比林汐語要高出半個身軀,林汐語抬頭看過去,顏槿的大半張臉都因為視角的關係被身體擋住了,隻能依稀看到顏槿的一隻眼睛。


    那隻眼裏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隻有種難以言說的溫柔和淡淡的迷茫和不舍。


    林汐語心口倏緊,抬起酸軟的胳膊,就想拉住顏槿手腕。


    隻是還沒來得及,走廊就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和人聲。躺在地上的五個人已經是驚弓之鳥,連同操縱裝卸車的幾個年輕人頓時全身僵硬,驚恐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月終於忙完了q_q……好不容易撿起來的感覺這一斷又灰飛煙滅了,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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