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被眼鏡硌了一下, 略有些不清醒的揉了揉眼睛。


    他的整張書桌被堆成了立體的品字, 前麵是亮著屏幕的電腦和打印機掃描儀, 左邊放著一摞法學文獻, 右邊一小摞是他的草稿和半成品。


    成為十二席之一的唯一好處,就是不用按時打卡上班。


    天空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時間是早晨的五點二十六分。


    他打了個哈欠, 起身去看了眼臥室裏沉睡的愛人, 以及次臥裏睡得香甜的辛知。


    小女孩的臥室裏放著等身高的兔小姐,台燈做成了南瓜燈的樣子, 旁邊的書架上放著兒童讀物,她過著儼然現代小孩的生活。


    明國已經建立四年了。


    這四年裏, 他們想著法子平定了國內的三次內亂,同時擴大了政府的規模, 不斷改善整個國家的交通環境和人才選拔製度。


    首先是公路——


    他們發動了規模龐大的政府工程, 將公路從東北修到了四川,在聯通南北東西各地的同時, 還不忘建設公用的長途客運站, 進一步促進了貿易的繁榮。


    伴隨著揚州和各城區的聯係日益緊密,揚州內部也擴大了兩倍, 從前的四環公交車已經被增設到了六環。


    然後是通電。


    舊五州早就廣泛用電, 連最迂腐頑固的秀才家裏都開始亮著電燈,人們對熒幕和收音機之類的東西都早就見怪不怪。


    在明國成立之後, 舊九州的也開啟了電纜鋪設的計劃, 人們對這些全然嶄新的東西既警惕又戒備, 可真的嚐到甜頭之後,公用的閱覽室和自習室幾乎每晚都坐滿了人。


    更值得一提的是,教育的全麵普及和公平化。


    這件事還確實與前朝有關。


    當年雲祈還是首相的時候,一手帶動了全國女性的地位提升——


    她挑選的角度頗為微妙,人們一旦把自己的女兒送去學習和工作,無形中也是在穩固自己的地位和財產。


    從這方麵來看,經濟和農業的飛速發展確實為女性解放增添了不少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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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明國借著這股東風,在全國主要省市的中心城市都建立了學院和獎學金機製,哪怕沒有父母沒有家產,隻要學習勤懇成績出色,同樣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甚至考進揚州,就讀優秀的大學獲取更光明的人生。


    於此同時,國內外的外交往來更為頻繁,他們成功的與英法取得了穩定聯係,並且由分基站轉換信號的方式架設了橫跨亞歐的無線電台,在方便交流的同時,也正在打算吸收來自英法多國的留學生進入揚州。


    也就在電台架設成功的那一年,牛津的學生教師們因為與當地不合,出走了一部分成立了劍橋大學,又開啟了一段新的故事。


    世界在蝴蝶效應下開始共通與串聯,越來越多的曆史事件也因此在暗流湧動的改變著。


    龍牧在雲祈死後悵然了很久,這是人類的情感第一次在他身上表現的如此徹底。


    他從出生起,一切都與zeta有關。


    而她也如此。


    大概是目睹了同類的一切,他才能從冰冷的邏輯世界裏稍微脫離一些,開始認知每一種細微卻又真實的情感。


    青玉思索了很久,決定接任他科研局局長的位置,給他更多的自由。


    如同一個饑餓了很久的人突然進入自助餐廳,龍牧終於從被長期壓抑的狀態裏突然驚醒,開始變本加厲似的彌補自己童年沒有的一切。


    他不再像個機器人一樣成天泡在實驗室裏看數據寫報告,反而往家裏買了各種各樣的零食迴來,還養了三條狗,開始看海綿寶寶和小豬佩奇,彌補自己從前被奪走的一切。


    二十多歲的大男孩抱著狗看著電視,有時候眼淚會莫名地流淌下來,卻也說不清楚為了什麽。


    從被壓抑狀態裏走出來的好處是,越來越多熱烈而真實的情感在向他湧來,在讓他不斷地感受愛與悲傷,找到幾分活著的真實感。


    而壞處是,從前被剝奪童年的所有壓抑感和痛苦感,也在同一時刻如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了一般,在不斷地噴薄和蔓延。


    他開始頻繁的做噩夢,夢見童年時被關在房間裏沒日沒夜的讀書學習,夢見英語單詞背錯時被一遍又一遍的打手心,還有空空蕩蕩的那棟大房子,以及幽靈般監視著自己的龍輝。


    他有時候在深夜裏驚醒,連帶著青玉也跟著坐起來,好言好語的再把他哄睡著過去。


    所有被潛意識裏竭力壓抑的不安與抗拒,多年積攢下來的悲傷與難過,都在不斷地擴散。


    終於在有一天他們一起吃披薩的時候,龍牧握著一片披薩半晌都沒有出聲。


    “怎麽了?”青玉見他神色有些不對勁,語氣變緊張了許多:“是想起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龍牧握著那一片披薩,低頭看著上麵的蝦仁與青椒圈,等了很久才開口道:“我們結婚吧。”


    青玉盯著他看了半天,認真道:“你確定是拿著披薩而不是戒指來跟我求婚嗎。”


    “我很難說明,這幾年裏都發生了什麽。”龍牧放下了那片披薩,低頭看著桌麵緩緩道:“雲祈在我麵前死去以後,我好像從一場很深的夢裏突然醒來了。”


    他的所有自我防備與混亂,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人性,全都在被釋放出來。


    “也因為這個,我才能碰觸到自己的感情。”


    那樣的感情,猶如一個顫抖著的嬰兒。


    是溫熱的,鮮活的,卻也是恐懼的,不安的。


    “青玉,我甚至有些不確定,這些年裏是怎麽和你一路走過來的。”


    “可是,我最近總是覺得……我看見那幅油畫的樣子了。”


    你是我並不知道的愛人,亦是我長久依賴的家人。


    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會走錯許多路。


    他注視著對麵那個眼眶紅紅的青年,露出溫柔而複雜的笑容來。


    “今後的日子裏,我恐怕會變得越來越麻煩。”


    從過去二十多年如機器人一般的聽話安靜,變成越來越真實的小孩子,再慢慢學習著長大。


    “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你這混蛋,”青玉胡亂揉了揉眼睛,抽了抽鼻子道:“吃披薩就吃披薩,搞得我都快哭了。”


    “明天就去結婚!我去定教堂!”


    實際上,他們結婚的速度比辛柳夫夫還要快。


    辛棄疾忙於國務,柳恣忙於法製,兩人總想著要給對方一個足夠隆重的婚禮,卻也確實都抽不開時間。


    真的能放假共處幾天的時候,能相擁著沉沉睡去都已經頗為滿足,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舉行這些儀式了。


    可對於青玉而言,工作遠遠沒有他來的重要。


    龍牧這些年當真如塊堅冰,可居然也有捂化了的這一天。


    他們一起去挑選了戒指與禮服,在廣陵禮堂定了時間,然後開始挑蜜月期的位置。


    龍牧漸漸開始學會撒嬌和生氣,雖然確實令人頭疼了一些,可總歸是好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辛知在不聲不響地成長起來。


    她是個古代小孩,但從懂事起就在接觸現代的教育與環境。


    無論是睡前讀物,平日裏玩的pad,還是幼兒園裏其他小朋友談論的東西,全都與現代時國沒什麽區別。


    柳恣平時工作再忙,都不忘給她梳個雙馬尾,還要紮蝴蝶結的那種。


    而小姑娘的心思並不在變好看上麵。


    她對醫院有種迷之好奇,生病打針時也從不哭鬧。


    龍越從來沒見過這麽乖的小孩,有時候給她玩自己的聽診器和血壓器,沒想到這孩子學得頗快,會頗為專注的聽人心跳聲。


    “她將來要是真的學醫,恐怕還要叫你一聲教授。”柳恣看著床上專心玩聽診器的小孩道:“厲欒的眼睛好些了嗎?”


    “嗯,昨天已經可以看清大部分近景了,”龍越的神情有少許的不自然:“再過一段時間就恢複了。”


    柳恣動作一頓,低頭嗅了一下,眼神微微變了。


    “你們兩不會——”


    龍越愣了下:“沒有。”


    “那就是有了。”柳恣接的頗為輕快:“青玉他們都已經領證了,你們兩也抓緊,辛知那份喜糖我就替她收下了,免得吃多了長蛀牙。”


    “……嗯。”


    白鹿這些年裏都在忙教育的事情,無論教材的編著還是體製的細化,都能忙的人暈頭轉向。


    可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其他忙碌的人們也才有相聚的理由。


    因為在每一年的八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雲祈的生日和祭日,他都會雷打不動的去給她掃墓。


    那墓裏隻入殮了一副衣冠,連屍骨都沒有。


    當時明國建立,萬象更新,所有人都在為新時代的來臨興奮不已。舊五州的人個個比打了勝仗還要高興,還有人在街頭奔走相告,高聲慶賀著新帝國的誕生。


    隻有白鹿一人緘默的驅車千裏去尋她的屍骨,再獨自帶著她的衣裙發釵迴了揚州,買下一片臨山傍水的地方把她葬下。


    他自始至終平靜如初,單身到現在也不去接觸任何旁的異性。


    這談不上愛情,哪怕在過去幾次有限的相見裏,也不曾訴說和所求著什麽。


    他們兩人彷佛在默契的保守著一個共同的秘密,從大學一路走到最後,誰都沒有再往前一步。


    可直到他獨自老去,這片墓地都不染塵埃。


    一如他安靜的內心。


    柳恣在察覺到他每年一度的掃墓時,開始跟著他共同去見見那逝去的老朋友。


    後來越來越多人也來到這裏,皆是密友與她的故人。


    龍牧和厲欒每次過來的時候,都會捧上一束沾著露水的白蘭。


    “已經五年了。”柳恣看著那空白的墓碑,拿起抹布來擦去上麵的塵土。


    “我們都和她說些什麽吧。”


    “也許……她聽得見呢?”


    他起身看向這墓碑,垂眸等待了一刻,才緩緩開口。


    “雲祈,你已經走五年了。”


    “你當年死去的那片地方已經悉數重建起來,首相手劄裏沒有完成的願景,我和幼安也在努力達成。”


    “雲祈,我想很多事……雖然沒得選,可也該高興一點的活著。”


    “你先前把國家打理的很好,我們會繼續下去的。”


    厲欒站在那純白的墓碑前,抬手撫上那冰冷的石碑,眼神裏流露著釋然。


    “我們都已經放下了,對吧。”


    “你最後的那句勸,我記著呢。”


    龍牧緩步上前,把一束白蘭放在了她的墓前。


    他的眼神略有些複雜,又帶著澹澹的笑意。


    “雲祈。”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時,會一瞬間淚流滿麵。”


    “我也好像明白,為什麽你始終都不肯擁抱我。”


    我和你,是這一切故事的開始,也是這一切故事的結束。


    他們一眾人站在這裏懷念著這個人,在準備離開的時候,旁邊等候著的辛棄疾忽然開了口。


    “今天所有人都在,我想,要不就在這裏,簡單的說幾句吧。”


    他早已與柳恣訂過婚約,從前想要舉辦充盈著各種想象的婚禮,可所有人都分身乏術。


    白鹿選的這片地方非常安靜,河水流淌而過,遠處有空山鳥鳴。


    遠處盛開著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綠草茵茵猶如長毯。


    “白鹿,你介意嗎?”


    白鹿笑著搖了搖頭,溫和道:“你們每年都來看望她,她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柳恣意識到他要說些什麽,略有些緊張的抬眼望向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錢凡靠在青鬃馬旁,任由那馬兒啃著蒲公英,也笑著看著這兩個年輕人。


    “柳恣,”辛棄疾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純粹而又溫柔。


    “我始終無法相信,我在與你共同革新這個國家。”


    “我也無法相信,我們真的跨越了千年和時空,在無數的機緣巧合之下,一起走到了今天。”


    “我們在共同賦予和肯定對方存在的意義,也一路風霜雪雨的扛了過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對你的感情,不用再多說一句。


    而你也全都懂。


    我們不需要誓言,因為這些年我們早已做到了忠誠與共生,尊重與共通。


    柳恣凝視著他的眼睛,深唿吸著抱緊了他。


    “從這一刻起,我們便結成婚約了。”


    一如既往,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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