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和薑錦年交往多年, 受其影響,總會關注股票和債券。


    許星辰聽見同事提起“票”和“券”兩個字, 下意識地反應道:“哎呦, 她是不是搞金融的?”


    另一個男同事表情遲疑:“搞金融的這麽難纏?”


    許星辰語重心長:“我跟你打包票,也有那種長得特別漂亮,又很好相處的金融妹。不過我不能把她介紹給你,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男同事扼腕歎息。


    姚芊還在和大堂經理爭執。


    大堂經理年約三十多歲, 站姿筆直, 模樣幹練。


    她交握雙手, 出聲安慰道:“女士, 請放心, 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給您補償。今晚為您升級套房,您先跟我走吧?”


    姚芊像一枚堅硬的釘子, 釘在原地半天不動, 既不理人也不說話。


    她幾乎沒在酒店住過普通標間。


    這一次,姚芊一連住了幾天。


    她原本就高度緊張, 接近崩潰, 又被前台服務員刷錯了卡——那小姑娘一次性透支七百多塊。姚芊收到手機短信的提示後, 小姑娘害怕承擔責任,死活不肯認賬, 非要等到經理出麵,才向她鞠躬道歉。


    經理試圖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姚芊認為, 他們的態度都不夠誠懇。


    她說:“升級到什麽套房?行政套房和總統套房我以前經常住, 我不需要。你們寫一份書麵道歉聲明,我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大堂經理還沒開口,許星辰便接了一句:“姚女士,你急著用錢嗎?我先把那七百塊錢還給你吧,支付寶轉賬行不行?”


    許星辰是一片赤誠好意。


    然而“你急著用錢嗎”這六個字,如同無數塊玻璃碎片,晶瑩透明,紛紛落落紮在心髒上。


    在姚芊眼裏,很多不體麵都是源於貧窮。


    因為窮,所以計較。能摳則摳,能逃則逃,區區幾塊錢的損失就能逼瘋她。


    無力感深入骨髓,她強顏歡笑:“好,你給我掃個碼,把七百塊還我。”


    許星辰同意。


    三分鍾後,兩人完成交易。


    姚芊拎著包,扭頭走了。


    大堂經理遙望她遠去的背影,悄悄和許星辰說話:“我寫個報告,這筆錢從前台那丫頭的工資裏扣……我早沒想到她就是為了討這七百塊。什麽頂層餐廳、套房升級,都沒現金來得實惠。我看她背著個愛馬仕的包,還以為她不在乎幾百塊錢,要的就是個態度。”


    許星辰迴憶多年來的見聞,總結道:“富人嘛,可以花錢,但不能被偷錢。”


    她身邊站了個年輕同事。那同事隻強調一點:“廣東白雲皮具城裏,愛馬仕手袋三百元一個……”


    周圍有人嬉笑。


    姚芊迴到酒店房間,立刻脫了高跟鞋,側躺在沙發上。


    她打開手機,和父母視頻聊天,講述了不愉快的經曆。


    為了躲債,他們又準備搬家。幸好姚芊每個月都能報銷一筆差旅費,她幹脆住進了平價酒店,耐心等待父母找好房子。


    姚芊的母親說:“上午跟著中介跑了幾戶人家,定下一個五十平米的房子……四樓,坐北朝南,整體都不差。芊芊,你小時候,咱家沒多少錢,就住西郊那一帶,你還記得嗎?”


    壓根不記得,姚芊心道。


    當年她才兩三歲吧,哪能記事呢?


    從她有記憶開始,家裏就沒缺過錢。


    上小學時,班上流行《米老鼠》雜誌、《馬小跳》係列、《雞皮疙瘩》叢書,姚芊每次都是一整套一整套地買,再大大方方借給其他同學。


    所以她人緣很好。


    長大以後,她漸漸明白:這不代表人緣好。這隻代表,她曾經是資源掌控者,具有交換的價值。


    電話裏,母親又問:“酒店服務員補償你七百塊,你的那張卡裏,還能收到退款嗎?”


    “能啊,”姚芊道,“就是慢了點。”


    母親說:“慢到什麽時候?”


    姚芊掐指一算:“兩個禮拜。錢一到,我就把七百還給他們……他們瞧不起人。七百算什麽?我以前給小費都給七千。”


    母親沒做聲。


    沉默幻化為沙礫,揚起塵土。


    姚芊默念:千萬別再逼她了。


    可是母親帶著一絲難堪開了口:“芊芊,這錢到賬以後,咱們還是不還了吧。本來就是他們的前台服務員做錯事,跟咱們也沒關係啊。”


    姚芊扶額,太陽穴突突直跳,用手一摸,還發燙,往外鼓著。


    她掛斷微信通話,擰開浴缸水龍頭,準備泡澡。


    手機不停地響。


    她沉浸在浴缸熱水中,左手伸長,抓住手機,濕潤的五指在按鍵上留下水痕。


    她看見一家投資公司的經理發微信調戲自己:“小芊,有什麽好券?推薦一下唄。”後麵跟著幾個猥瑣的笑臉表情。


    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了,孩子三歲。


    姚芊迴複:“你稍等哦。”


    男人急不可耐:“等啥子呦,你在幹嘛?洗澡還是睡覺^_^,脫光光了沒?”


    投資經理不能罵,更不能得罪。


    姚芊截屏保存圖片,打算找幾個朋友吐槽。


    她慢慢地翻遍聯係人。


    好久沒和曾經的朋友們說話了。


    她花了一段時間調整自己,終於能在他們麵前坦白處境。


    姚芊慎重地點開好友消息框,先是發送“你在嗎”,係統隨後迴複:“xxx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浴缸裏熱水變冷,蒸汽消散。


    鼻子堵塞,手腳麻木,姚芊不得不用嘴唿吸。


    她變成了一隻被掐住喉嚨的狗,亦或者是一條被摳掉了腮幫的活魚,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不難受。


    忽然,屏幕提示亮了一次。


    姚芊趕忙查探,卻發現幾個軟件提示她:請在2016年11月31日之前,將本軟件升級到最新版本,否則將會影響您的正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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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拇指一鬆,手機滑進了浴缸。


    她扭頭望向窗外,隱約瞧見自己的臉,蒼白、憔悴、雙目紅腫。


    據說一個人氣數將盡時,靈魂會神遊。


    如果側麵朝向窗戶時,能看見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正臉,那就說明,這人快要死了。靈魂離開身體之前,會來看她最後一眼。


    人世間無可留戀。


    第二天早晨,警車和救護車都趕來了。


    雪白的長布蓋在擔架上,擔架被兩名男子從後門抬走。期間有水珠滴落在地麵,被某個人踩到,那人歎一聲:“晦氣,死人黴運,皮鞋不能要了。”


    說完還拚命跺腳。


    周遭一片竊竊私語。


    八點多鍾,許星辰抵達辦公室。她發覺氣氛很不一般,有些人慌張、有些人興奮,她還聽到兩位同事害怕又好奇地交頭接耳。


    其中一個同事問:“怎麽發現的啊?”


    另一人迴答:“姚芊讓前台早上七點叫她起床……昨天出了那件事,今天哪有人敢怠慢她,領班親自給她房間的座機打電話,打了好幾遍,就是沒人接。昨兒前台那姑娘怕她生氣,上班誤點,就跟著領班一起去她房間,敲了半天門。”


    許星辰湊過去,插問道:“然後發生了啥?”


    同事小聲告訴她:“領班刷卡進門,打開浴室,就發現姚芊泡在裏麵……都一晚上了,泡得發腫。好端端一個漂亮女孩子,有什麽想不開的,要溺水自殺呢?”


    許星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傍晚迴家時,許星辰仍舊六神無主。


    今天薑錦年下班比她早。


    薑錦年繞路去了一趟菜市場,買迴來排骨、冬瓜、玉米等等,她站在廚房裏煲湯做菜,側影安靜又賢惠。


    許星辰旁觀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腸胃不舒服,今晚不能喝排骨湯了……”


    薑錦年洗完手,轉身走近她,問道:“很不舒服嗎?是不是腸胃炎犯了?”


    許星辰和盤托出,描述今天的所見所聞。她拉著薑錦年坐在床上,兩人各自披了一張被子,許星辰堅持認為,聽完她的話,薑錦年可能會有點寒冷。


    薑錦年確實茫然:“她死了?”


    許星辰點頭:“誰都沒想到……特別突然。”


    薑錦年裹著被子側躺。


    許星辰與她躺在一處,感到一絲鎮定和平靜,紛繁思緒漸停。


    薑錦年安撫許星辰:“我小時候,和家裏人住在老區,街頭有個算命先生,成天念叨‘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我以前是不信的,後來信了一點點。”


    許星辰咬了下嘴唇,似乎沒聽懂。


    薑錦年給出粗淺的釋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運氣、風水。你不要害怕,姚芊的結果和你沒有關係。她身邊人對她的影響遠遠大於你。”  ,書友群qq群號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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