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菡不知道薑錦年與傅承林的過往。


    所以,羅菡希望這兩人能敘舊的想法,在薑錦年看來,是很不現實的。


    然而,當晚抵達上海時,薑錦年又發現,她和羅菡即將入住的那家五星級賓館……正是傅承林他們家一直經營的“山雲酒店”。


    據說,這個酒店的名字,源於一句宋詞:“迴首南柯夢,靜對北山雲。”


    名字這般古樸莊重,內部卻是雕梁畫棟,不太符合“山雲”的節儉氣質——這是薑錦年的第一眼感受。倘若不是羅菡帶著她,她永遠不會踏進一個名為山雲的酒店。


    她和羅菡的房間早已訂好,兩個單人間,兩張房卡。


    前台服務員將房卡遞給薑錦年,熱情介紹道:“女士您好,我們的自助餐廳在二樓,您可以享受免費的早餐和晚餐。”


    早上可以多吃,晚上不行。薑錦年心道。


    她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抓緊房卡,隨口問了一句:“你們這兒有健身房嗎?”


    服務員點頭,迴答:“遊泳池在負一樓,健身房在六樓,美容美發及按摩服務在七樓……”


    沿著大廳往左走,能瞧見一道玻璃圍欄,燈光折射其上,淡成了模糊的暗影。薑錦年趴在圍欄邊,向下一望,看見了服務員所說的負一樓遊泳池。


    她覺得山雲酒店不妨改名為:水上樂園。


    負一樓的遊泳池共有兩處,一處全景,一處封閉。那個全景的泳池位於東南方,采光良好,設計精妙,中段分為高低雙層,水流潺潺,形如瀑布。


    當前時間是晚上八點,約有六七個人身穿泳衣,沿岸淺遊,嬉鬧戲水……薑錦年羨慕地望著他們,甚至沒注意羅菡叫了她一聲。


    “明早我約了人,”羅菡道,“這樣吧,我們六點半從酒店出發,先去中新大廈。龍匹網絡科技公司的董秘就在辦公室等我們。明天晚上十一點之前,你辛苦些,把調研報告的初稿發給我。至於後天呢,任務稍微輕鬆了,你能休息一個上午,下午跟我參加電商金服合作夥伴大會。我說的夠清楚嗎?”


    薑錦年掏出手機,用備忘錄記下了時間,應道:“清楚清楚,我寫下來了。”


    羅菡對著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她們進入同一班電梯,直達十一樓,在走廊上分道揚鑣,去了各自的房間。那房間幹淨整潔,麵積不大,是酒店裏最普通的標準單人間。


    薑錦年放下背包和行李,脫掉高跟鞋,倒在了柔軟的大床上。


    好爽。


    床墊好軟。


    山雲酒店名不虛傳。


    薑錦年心中一連感慨,又拿起了床頭的黑色裝幀本,翻看酒店的自我介紹,她發現被子和枕頭對外出售,每套的價格是1768元。


    太貴了,買不起。


    她每月有房租,還有車貸要還。


    薑錦年扔掉本子,打開筆記本電腦,記錄股市行情。她研究著近期壓力線,滿腦子估值pb預期盈利,又疑心前兩天頗具煽動性的財經新聞與坐莊的莊家有關,她看準的股票基本麵好,但變化較快,成長性如何呢?想到這裏,她忽然有點餓。


    中午吃得少,晚餐還沒吃。


    酒店提供的免費自助餐,將在晚上九點停止入場。


    薑錦年梳了下頭發,拿著房卡出門了。


    恰好,她開門的那一瞬,走廊上迎麵而來一個男人。


    那人年紀三十歲左右,丹鳳眼,鼻梁高挺,神色輕浮,十足十的玩世不恭。薑錦年並不認識他,又因為紀周行的桃色外遇,她更討厭這種看起來就不正經的花花公子。


    男人打量她的目光,讓她渾身不適。


    “我叫沈達觀,”他向她遞出一張紙,“這是我的名片。”


    他腕間戴了一塊名表,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在薑錦年要開口說話時,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而後,他彎曲食指,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吻了一下指尖。


    薑錦年心道:傅承林完了,傅家的酒店竟然涉足特殊行業。


    沈達觀也不避諱,直接說:“預約上門,男女客戶都行,我不介意的,你們有什麽要求啊、喜好啊、選擇傾向啊,直接告訴我。我每次服務一小時。我們公司呢是顧客至上服務第一,顧客不滿意呢就接著延長幾小時,保管給你們整的高高興興……”


    薑錦年聽得一驚:延長幾小時?他的腰受得了嗎,會不會累死?掙的都是血汗錢,這一行真難做啊。


    她忍不住說:“我就算了,不需要這種服務,您多保重身體。”


    話音未落,近旁另一扇門被打開。


    羅菡穿著一條深藍長裙,斜倚門側,對著沈達觀說:“你行了啊,適可而止,別逗她了,進來談吧。”


    她指著沈達觀,向薑錦年介紹:“這位沈先生是券商推銷員,我認識他兩年。”


    沈達觀說:“不知道薑小姐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薑錦年笑得尷尬:“我以為是……”頓了頓,及時補充:“是山雲酒店的內部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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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達觀上前一步,與薑錦年拉開距離,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臉:“羅經理,聽說你能來上海我很開心。我們公司新推的研究業務路演,希望你能了解一下……”


    沈達觀站姿筆直,眼神專注。


    這幅模樣原本挺討人喜歡,聽他講講股票推薦也沒什麽損失,但他剛才麵對薑錦年的輕鬆態度,卻是羅菡更欣賞的。


    羅菡暗歎,歲月不饒人,與她有利益關係的年輕男人都不再願意與她調情。不過好在所有自恃年輕、以青春為傲的人,都終將變老。


    薑錦年在羅菡的房間裏,與羅菡和沈達觀聊了一會兒,然後她借口有事,先行一步,奔向了二樓的自助餐廳。


    各色菜品一應俱全,她隻敢喝粥。


    吃完飯再出來,差不多是晚上九點半。


    正好四處走動走動,幫助消化,燃燒脂肪。


    她沿著樓梯下行,不知不覺來到了負一樓,泳池裏已經沒有人了。落差造成的水流瀑布仍在傾垂、鋪泄、濺開透明的浪花。


    她蹲在岸邊,像一隻不敢沾水的貓。


    水麵上倒影重疊,光色萬千,波紋細細如一絲絲銀線,讓她想到了上證指數大盤走勢圖。


    圖中出現了她十分熟悉的影子,修長挺拔,離她很近,最多一米距離,隱隱昭示著一場鏡花水月。


    薑錦年沒迴頭,直接喊了一聲:“傅承林?你真是神出鬼沒。”


    傅承林站在她身後,應道:“我從一樓經過,看你在泳池邊發呆……我記得你不會遊泳。”


    他理由充分:“就算我不對你負責,我也得對這家酒店負責。”


    薑錦年冷笑,氣不打一處來:“怎麽,你是老板了不起嗎?”


    傅承林否認道:“我不是老板,管理權在我爺爺手裏。他老人家耳清目明,生活規律,心態很好,值得我們這些身在金融市場的人學習。”


    薑錦年問他:“你是不是想成為叱吒風雲的企業家?”


    傅承林視線掃過來,說出了心裏話:“企業家不好做,沒幾個能叱吒風雲。上頭有人在管,下頭有人在盯……要我說,還是悶聲發大財好些,控製現金流,平時低調點兒,隻在慈善活動上燒錢。”


    薑錦年雙手抱膝,目光飄向了遠方。隔了好幾秒,她又問:“喂,你的偶像是誰?”


    傅承林道:“做量化投資的詹姆斯·西蒙,平均年收益率高於巴菲特,他還給清華大學捐了一棟樓。尤其捐樓這事兒,我羨慕得很。”


    傅承林清楚地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廢話。


    薑錦年又不是外行人,他用不著在她麵前介紹量化投資。想當初在大學裏,他和薑錦年組隊用matlab建模也是常有的事……那時候他們兩人聊天能聊一天一夜,真應了那一句“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倘若說,他們聊了多重要的內容,其實也不盡然,隻是拋梗和接梗的默契遊戲,覆蓋了學業與生活,斧劈刀刻一般鑿進了歲月。


    進一步細想,如果他和薑錦年之間有感情,這感情也不見得有多深。至少不足以形成一條紐帶,讓他們雙方保持聯係。


    時機未到,各奔東西。


    初聽聞薑錦年快要結婚時,傅承林若有所失。那會兒他還不知道她現在什麽樣子,他不過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有個叫紀周行的小白臉,和女朋友很恩愛,快結婚了。女朋友名叫薑錦年,在基金公司做投研。


    僅此而已。


    後來,他半夜把薑錦年扛迴家,聽她一路痛罵紀周行,他想說點什麽,卻什麽也沒說。


    正如現在,他沉默不言地看著她。


    薑錦年並未留意他的注視。她接著他剛才的話,感歎:“詹姆斯·西蒙這個人啊,跨界成功,真的很強,我服氣。還有2008年的鮑爾森,做空了次貸,我也服氣。”


    她咬唇,嘀咕一句:“靜北資產公司的傅承林,我也挺服氣的。雖然他沒什麽名氣,也沒聽說他掙了什麽錢。”


    傅承林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跟到了一扇大門前,再進就要刷卡了。


    門禁攔不住傅承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輕而易舉地解鎖了正門,到達一處封閉的遊泳池,薑錦年奇怪他幹嘛把自己帶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來,他就自然而然解釋道:“我想跟你談一談期貨外匯股市。這裏沒人,有什麽話都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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