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晚飯剛完時候,家家戶戶都有人在外納涼,聽的裏麵發出這樣聲音,立即圍攏幾十人來看,見楚大郎戰戰兢兢,抖成一塊,裘世達執著一把鋤頭,那鋤頭上紅紅白白匯成一片,滴滴答答掉了一鋤頭柄,地上躺著的楚大嫂想來也是具死屍了。


    再看裘世達一臉兇相,那臉哪還有平時的半分俊俏?眾人發一聲喊,裘世達方才的膽氣也不知去哪裏了,那手不由軟了下來,見他手軟,有幾個膽大的壯漢上前一湧而上,裘世達手中雖有鋤頭,一來膽氣已經不見,二來這兩年養尊處優,哪敵的過這些平日這些做粗活的壯漢?


    登時就被他們按住,踩翻在地,那鋤頭早滾落在地上,先是吃了頓嘴巴子,牙雖沒被打掉,那臉已經腫起好高,接著又被奉承幾十拳頭,這可比不得前幾日那些商人打的時候,還留有三分餘地,這些可是下狠心的打,並不怕打壞,橫豎他也算是個死人了。


    裘世達頓時被打的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還是有老人問過楚大郎,知道了緣由,上前攔住道:“休打死了,到時去往官中,還要費好些唇舌才能解得清白,還是留他一口氣,等老爺來斷再好。”


    這些人方才停住,打雖停了,還有婦人往他身上吐吐沫罵個不休:“這等狠心的賊,幸得妹子當年脫身的快。”


    罵的罵,已有人拿著麻繩過來把裘世達捆的似要被宰殺的豬一般,亂紛紛的派人去楚大嫂娘家報信,找出衣衫來給楚大嫂裝裹,又讓哭個不住的楚大郎拿出銀子來辦棺材,買東西。


    楚大郎渾渾噩噩從屋裏拿出銀子,看一眼這銀子還是當日桃姑被休時候,裘家送來的,手不由抖了起來,哪曉得這竟成了自己娘子的殯葬銀子。


    等楚大嫂娘家人得了信來時,裘世達未免有吃了一頓拳腳,他此時像死狗一般,被人栓在停著楚大嫂的床腳,等著天亮去稟告官府。


    裘世達睜著眼睛,聽著那些哭聲,罵聲,上個月還人人奉承的自己,為何轉眼落到這個地步,想喊聲冤,卻也沒人應,隻得閉了嘴,等著捱到天明,以後的日子,隻怕就是要數著過了。


    楚大嫂去了的消息傳到桃姑耳裏的時候,她正在打疊著衣衫,見她把冬日的棉衣也帶去,綠嵐不由好奇問道:“奶奶,聽說呂宋那邊極熱,一年都是暑天,奶奶怎麽還把冬衣帶去?況且等明年迴來時,已是夏天,這些冬衣怎麽能用的到?”


    桃姑隻是一笑,並沒說話,老劉家的上前把一個減妝遞給綠嵐:“奶奶要帶什麽東西去,定有奶奶的道理,你這丫頭,見奶奶性子好,就隻問個不休。”


    綠嵐抿嘴一笑,低頭收拾,桃姑也笑了:“我和二嬸說過了,等我走後,綠嵐就由她娘領迴去,姑娘大了,也該嫁人了。”


    說起婚事,沒有一個姑娘家不害羞的,綠嵐臉一紅,聲音頓時變的比蚊子還小:“奴婢隻願伺候奶奶的,沒有跟去已是不對,哪還能撇下奶奶嫁人?”


    老劉家的上前推她一下:“奶奶這麽個好主,你不謝了奶奶恩德,又在這裏裝什麽腔?昨日奶奶賞你鐲子給你做嫁妝時候,你可沒有半點害羞。”


    綠嵐又氣又羞,低著頭隻得一句:“不理你們,我再去瞧瞧有什麽別的東西要收拾。”這動作讓桃姑和老劉家的都笑了,桃姑環視著這屋子,在這住了半年,冷不丁說要走,還是有些難受的,但那和這裏全不一樣的日子會很快撫平這一點點的難受。


    陳知隆麵色有些凝重的走進來,老劉家的行禮後退出,桃姑笑著道:“你瞧瞧,還有什麽東西要帶的。”陳知隆隻是拍了拍她的手:“桃姑,我剛聽說,你大嫂三天前沒了,過兩日就要出殯。”


    死了?桃姑倒沒料到會是這樣快?雖說當日她口口聲聲罵自己不該還活著的時候,桃姑也曾想過讓她死,可是畢竟爹娘都沒了之後,她曾送自己出嫁,歸寧時候也曾讓年紀幼小的侄子甜甜的喚自己姑姑。


    見桃姑不說話,陳知隆還當她傷心,用手握住她肩頭道:“我已命人送去二十兩銀子做奠儀,至於你?”桃姑歎氣:“人都沒了,再講那些又怎樣,讓人去她靈前燒柱香吧。”


    陳知隆點頭,他是個善惡分明的男子,楚大郎為人懦弱,怕了老婆,連親生妹妹都護不住的行徑他是瞧不上的,可也不好說出來,說出來了就是離間他們兄妹,那二十兩銀子一柱香,就當是當年楚大嫂送桃姑出嫁的謝禮吧。


    裘世達殺了楚大嫂,罪行確卓,況且他是個怕吃苦的,在公堂上沒有用刑就痛快招了,判了斬立決,行文上司,隻等秋後就問斬。


    牢裏的牢飯可不是那麽好吃的,裘世達受用過來的人,就更無法下咽,不吃肚裏又似火燒一樣,這饑易忍,渴卻難忍,也隻得勉強吃了一些入口,天天盼著就這樣餓死算了,也省的斬前還要遊街示眾,受人唾罵,偏偏還有一口氣掉著,連死都死不了。


    日子一天天近了,陳知隆夫婦去陳家祖墳上拜過了祖宗,又到楚家父母墳上別過,上過香,灑過酒,把墳邊的青草除掉。桃姑看著爹爹墳前那棵樹,指著樹下那塊石頭輕歎道:“當日要不是小四把地圖和千裏眼放到下麵,我此時就算不死,也是在庵堂裏念經,決不會出海,更不會遇到你,那樣,該是多麽歎息?”


    陳知隆微笑的看著她,遇到她,自己又何嚐不是一種幸運?有腳步聲往這邊傳來,接著是有人大驚小怪的叫聲:“阿也,我就說不是桃姑,分明是別人家的,你瞧著穿戴,這長相,那點像桃姑了?”


    陳家跟來的下人想上前去驅散這幾個說話,桃姑止住,對著她們微微一笑:“大伯母,二嬸,三嫂,許久沒見,還好吧?”


    那個叫三嫂的見陳家的下人上前的時候就有些縮頭想走,聽到桃姑叫她們,忙又把腦袋從大伯母的身後探出來,仔細打量著桃姑,怎麽看怎麽不敢相信麵前這個頭插金簪,身著綢袍,眼隻輕輕一抬,周圍的下人們就乖乖退下的人會是桃姑?


    她不相信,旁的人也沒好到什麽哪裏,隻是站在那裏,眼打量著桃姑,桃姑也不多說,隻是盈盈拜了下去,領頭的大伯母急忙上前把她拉住:“侄女啊,聽你嫁了陳家,我們都替你高興,隻是怎的也不迴娘家歸一歸寧?”


    桃姑微微一笑:“當日被裘家休棄,大嫂趕我出去之時,那個桃姑已經死了,所不舍的,隻是爹娘鄉間一杯土,我將要隨夫君出海,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迴,這才來辭一辭墓。”聽她這樣說,這些人也啞口無言,當日之事,楚大郎沒出頭是他糊塗,可族裏那麽多長輩親族,也沒有一個出麵去尋裘家說個是非的,算來,桃姑已不能算楚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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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敘了兩句,下人們上前催促,桃姑又到父母墳前磕過頭,站起身將要登車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妹妹,桃姑微微轉身,看見的是穿了素的楚大郎,楚大郎見桃姑轉身,腳步往前一步,卻又感到自慚形穢,又停在那裏,動也不曾動。


    他也曾背著自己在田間瘋跑,也曾爬上樹摘下新熟的桃子給自己吃,還曾去熏野蜂窩,結果被盯得滿頭都是包,隻為給自己尋一些蜂蜜,過往的種種在桃姑心頭掠過,陳知隆也沒上車,隻是看著他們兄妹。


    過了許久,桃姑才微微彎身,行了一禮,隨即就站起身上車,陳知隆對楚大郎拱手一禮,楚大郎還在還禮時候,馬車已經緩緩開行。


    楚大郎看著他們離去,知道從此之後,再見不到這個妹妹了,張大叔走過來,行了一禮,喚了聲楚爺把個包袱遞過來:“這是奶奶吩咐給楚爺的,稱當日裘家所賜,今日還以十倍。”楚大郎還想推辭,張大叔已經快步離開。


    打開包袱,裏麵是整整齊齊的四錠大元寶,上麵還放著兩張紙,一張是二百畝田的地契,另一張是城裏一所宅院的房契。


    楚大郎捧著這些東西,十倍之報,報完了兄妹之情也就斷了,妹妹,是這個道理嗎?一滴淚從楚大郎眼裏流出。


    馬車經過縣城大街時候,被一隊娶親的隊伍擋了下來,陳知隆挑起簾子,送親的江大郎早看見他,拱手道:“陳爺,今日舍妹出嫁,來喝杯喜酒。”


    陳知隆笑了:“還有事,不再叨擾。”江大郎不過隨口一說,匆匆往前麵去,桃姑卻看著追在送親隊伍後麵的一群討賞錢的花子,有兩個人,好像很眼熟,像是裘家父母,聽說裘世達三天前已經被處斬了,沒了兒子,又沒了家業,隻有出來討錢花了。


    馬車已經重新走了,陳知隆放下簾子,笑著對桃姑說:“你在想什麽呢?”桃姑看他一眼:“我在想,等我們到了呂宋,還有沒有榴蓮?有的話,我可要多吃一些。”


    陳知隆還在笑著的臉頓時苦了下去,榴蓮?還當桃姑已經忘記了呢?誰知道她竟還記得,看他這樣,桃姑笑了,其實還有句話沒說,為了他,自己就算一口不吃,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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