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軟綢裏衣,鵝黃潞綢襖,紅色馬麵裙,再穿上湖藍色緞袍,一把烏發被梳成髻,左邊插上鑲紅寶的金簪,右邊隻戴了一串紅色的絹花,麵上敷粉,唇上點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著鏡中的自己,有兩年沒著女裝,現時再見,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綠嵐手上在忙,嘴也不閑著:“奶奶這樣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樣,這樣走出去,誰不說是富家當家奶奶。”


    是嗎?桃姑的手往自己臉上摸去,沒有那麽辛苦,自己的臉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臉頰有些豐潤,點上脂粉,雖說不是個絕代佳人,但也不是當年他們口口聲聲說的醜似鬼,果然居移氣,養移體,那些枯槁窮酸之色,此時一毫也不見於麵上。


    “奶奶可裝扮停當了?早飯已經備好,奶奶要在哪裏用呢?”謙恭的問話響起,一個婆子笑眯眯的走進來,桃姑把鏡子放下,還在思索時候,看著恭敬垂手等著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迴來時候已經晚了,匆忙間隻見過他們,這時倒忘了這婆子叫什麽,隻是笑道:“就在這裏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麽麻煩。”


    婆子連聲應了,見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陳家用老的人,張大叔精心挑選出來的,忙道:“奶奶日後稱我老劉家的就成,小的家裏的就是老劉,蒙張大叔青眼,挑出來伺候奶奶。”


    綠嵐已經抿嘴笑了:“劉嬸子,奶奶這起來時候也不短了,你就快點把早飯端上來,餓著奶奶可是誰都當不起的。”老劉家的連聲應了,不一時端了飯食過來。


    鹵香幹,小鹹魚,醃的紫薑,還有一塊豆腐乳,配上旁邊熱氣騰騰的粳米粥,許久沒吃過家鄉風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動,喝了兩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連備著不時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兩個這才覺得飽了。


    放下筷子,綠嵐送上茶,桃姑隻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來的匆忙,這裏麵都沒逛過,你帶我去轉轉。”


    綠嵐還沒應,正在收拾的老劉家的已經笑了:“奶奶,這宅子是張大叔精心挑選的,雖說隻有兩進三間,但後麵還有個好大的院子,雖要進臘月,那梅花卻要開了,奶奶何不去轉轉。”


    這個老劉家的看起來是個愛說話的,桃姑心裏下個結論,綠嵐在前麵引路,從房裏出去,轉個拐角就到。


    院子雖說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兩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別的花木都在蕭瑟之中,也沒什麽好賞的,想要出去轉轉,看看這久違的家鄉風光,此時是女裝,想出去也會有人攔著。


    桃姑轉了迴來,老劉家的已在院子裏放好一把椅子,上麵放了軟墊,旁邊擺了個小幾,小幾之上擺了些茶果。看見桃姑進來,老劉家的笑著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這裏坐著曬太陽歇歇。”


    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貴,不過就是在那院子裏隨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頭曬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發困。見她閉眼想睡去,綠嵐已經進到裏麵拿出一個綢底彈墨緞麵的鬥篷過來給她蓋上。


    這富貴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難怪當日裘家的下人說自己隻能做個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聽打聽,可是自己剛迴來一日,這些下人也還沒用熟,還是等過完年再慢慢打聽。


    見她睡去,想來一時也不會唿喚,綠嵐進屋拿了針線出來做,桃姑見她手上做著一個顏色鮮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無事的話,何不給陳知隆做幾個荷包,還做幾雙鞋,這些也該是做妻子應做的,想起這個,桃姑的臉又有些發熱。


    在這裏受著眾人服侍,閑暇時做些針線,這日子過的逍遙自在,桃姑卻比在海龍寨時還要焦慮一些,當日陳知隆說的,等迴了家就要遣人來說親,屈指算來,這迴來已經十日,離過年也隻有半個月,怎的還不見人來,是不是有些別的事情被耽誤了?


    心裏雖焦慮,但桃姑麵上還是沒有露出來,轉眼給陳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個,別說鞋,連新衣都裁出一件,雖許久沒做針線,但桃姑的手藝還是沒丟。


    除了做些針線,平時也和她們說些閑話,初時還有些生澀,經過這麽幾日,她們都知道桃姑是個好服侍的,綠嵐年紀不過十五,老劉在陳家多年,又愛說話,不多幾日陳家的底細可全都倒給桃姑了。


    陳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這附近也算極盛的一家,族裏各支都沒陳知隆這支富有。那三老太爺是陳知隆爺爺的堂兄弟,在長輩裏麵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兒嫁的就是王家老爺,此次聽的陳知隆要娶妻,女兒生的親外孫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兒家庶女的主意,誰知被陳二爺迴絕了,心裏正在著惱。


    桃姑聽的清楚,原來這三老太爺就是當日王三爺的親外公,自己還從王三爺手裏贏了三千銀子去,這時自己又要嫁陳知隆,也不知他會不會從中使壞。


    桃姑想到這裏,不添憂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陳知隆是怎樣解開這件事?故此也把這樁心事放下,安心過日子。


    老劉家的見桃姑喜歡聽這些閑話,也講些市井中的閑話。裘家雖在鄰縣,但江家就在本縣,聽老劉家的說,江家老爺半年前過世了,過世之後幾個兒子爭搶家私,鬧上縣衙,到現在官司都沒打清楚。


    江家隻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聽說自從江老爺過世,少了依仗,在那邊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起來,先是女婿說過門一年多了也沒身孕,接了個妾進門,又是婆婆說天下哪有媳婦掌著家私的?


    要把家接過來自己掌著,全忘了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兒帶來的嫁妝,江家帶去的下人怎麽肯依,日日隻在家裏吵鬧不休,縣裏的人隻當是看笑話,說這都是當初江家老爺巴巴的把女兒嫁給一個拋了糟糠之妻的負心漢的報應。


    老劉家的講的雖不仔細,桃姑卻也能想的出來,沒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隻有一年有餘,先是失父,又是丈夫離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隻是可惱那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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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姑心裏對裘家的恨又加深起來,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還有個公平?隻是不得見陳知隆,沒法和他商量怎麽報了裘家的仇。


    這日又在做針線,小廝進來報:“奶奶,大爺遣人送過年的年禮。”這離過年沒幾天了,也是送年禮的時候,老劉家的已經帶著小廝出去接年禮了。


    老劉家的沒過一會就進來,身後還跟著個人,帽子壓的低低的,老劉家的臉上有壓抑不住的笑意,低著頭在做針線的桃姑也沒看到。


    老劉家的上前行禮:“奶奶,大爺遣來的人說有話要和奶奶說。”有話要迴?桃姑抬起頭,見那人頭低低的,到底是什麽樣的話?桃姑還在思索,老劉家的已經示意綠嵐隨自己出去,綠嵐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隨她出去。


    桃姑見那人隻是低頭,心裏更是奇怪:“大爺有什麽話要和我說的。”問話之時,桃姑還在想陳知隆為什麽不寫封書來?


    那人已經開口:“大爺說,他很想你。”桃姑的臉登時就紅了起來,這樣的話,隻能見諸筆端,怎能說出來,說出來也罷了,怎能由別人代傳?


    那人見桃姑隻顧著害羞竟沒聽出自己的聲音,忍不住了,抬頭道:“原來不過一月沒見,楚爺竟聽不出在下的聲音了。”


    楚爺?桃姑這才抬頭,見陳知隆一雙眼正看著自己,桃姑啊了一聲,想要站起,卻覺得歡喜的腳都軟了,還是坐在那裏道:“要來找我,來就是了,還這樣捉弄我。”


    陳知隆看著桃姑,換上女裝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隻是說話時候那種樣子還是一點沒變,眼裏閃著光,唇微微往上翹。


    陳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時可是嚐遍了,本來早想來了,偏生二弟又說,三叔公在那裏想找錯處,依了我的性 子,什麽樣的都不怕,可是二弟還要在這裏,況且女子的名節重要,這才沒來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聲還好剛想說出來,但看著陳知隆滿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麽會好。”


    陳知隆抬手替她理著鬢邊的發絲:“等過了年,就遣人來提親,二月裏娶你過門,從此後我們一起出海,再也不分開。”


    桃姑的心一點點柔軟,再也不分開,老劉家的咳嗽聲響起:“奶奶,大爺遣來的人想必說完話了,還請早些迴去。”


    桃姑站起身來,陳知隆眼裏全是不舍,又摸一摸她的發絲,陳知隆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桃姑卻覺得相思更長,直到老劉家的含笑迴來,桃姑才猛地想起,給陳知隆準備的荷包鞋襪都沒讓他帶走。


    忙著過年,桃姑也沒什麽可幫上忙的,隻是看著他們預備,這日前麵突然傳來吵鬧之聲,老劉家的還當是前麵街上有什麽熱鬧,早出去看熱鬧了,等了些須進來時老劉家的卻一臉慌亂:“奶奶,外麵有個婦人在那裏吵鬧,說是要來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皺起來,剛要問婦人是什麽樣的,就聽到有尖利而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這些狗奴才,攔著老娘的路,難道不知道這裏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時見了她,一個個把你們屁股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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