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收迴思緒,對夥計笑一笑,就隨他往前麵去。店麵裏除了王老爺和夥計,還坐了兩個佛朗機人,正在和王老爺說的火熱,見桃姑進來,王老爺起身笑道:“這是佛朗機國來的商人。”說著說了個名姓,那名姓聽起來奇怪的很,桃姑拱手行禮,那兩人也起身還禮,等坐下後,桃姑才細細打量他們的穿著。


    和中國人平日穿的衣衫不一樣,他們連綢衣都沒有一件,隻是很厚的布衣,那外麵的衣衫直到膝蓋,看起來倒是短打扮,那衣衫上花花綠綠綴了些亮晶晶的東西,聽劉夫人說過,那些叫扣子,窮人家就是布扣,富人家有用銅扣的,還有用金銀做扣子的。


    他們的坐姿也不同,竟是雙腿叉開而坐的,桃姑心裏不由嘀咕,難怪說他們是蠻夷,坐沒坐相,穿的衣服也不成規矩,高鼻梁,凹眼睛,老一些的雖說滿臉皺紋卻不覺和藹,年輕些的可能有些不耐,一直在轉著脖子看,見到桃姑打量自己,一笑露出一口牙來,桃姑這才見他眼角似乎有沒幹的血跡,難道說還和人打架來著?


    桃姑急忙垂眼,還說別人,自己不也一樣毫不禮貌的打量著嗎?王老爺和那個年老些的想是寒暄完了,對桃姑道:“楚二爺,這兩位想要你的貨物,價錢也開在那裏,你瞧如何?”桃姑一時被問到,頓覺心慌意亂起來,這可還是頭一遭,小心的問王老爺:“這價錢是?”


    王老爺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敲:“他們看中的是你那二十擔茶葉,給出一百兩一擔,循例,本行還要從中抽一擔三兩的抽水,出關的時候一擔也有二兩的稅,你覺得如何?”那二十擔茶葉就是王三爺抵的那二十擔,當時是按三十兩一擔的價格,這樣算下來,就算是按當時的價格,再除掉抽水和稅,也能有一千兩的賺頭。


    桃姑在心裏籌劃,盡量讓臉上神情平靜些,但手心已經慢慢冒出汗,一千兩銀子,雖然說這個利息沒有當時小四說的那麽大,但已經是翻倍的利了。


    那佛朗機人的眼就沒離開過桃姑的臉,見桃姑垂下頭在那裏挪動手指,他還當是談不攏的,正要說話時候那年輕些的想是等不及了,嘰裏咕嚕的說了句什麽,王老爺想是沒料到,放下茶杯往那年輕男子臉上望去。


    這年老些的急了,開口正要說話就見到桃姑探詢的眼光,就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對王老爺說了什麽,然後帶著那個年輕男子走出去了。


    王老爺這才唿一口氣:“方才這兩個是父子兩人,做爹的是跑了二三十年這邊了,兒子今年才頭一次來。”桃姑點頭,想起方才見到那年輕些的男子眼角有血跡,不由奇怪問道:“難道這做兒子的還在這裏惹是生非不成,怎麽那眼角還有血?”


    王老爺輕輕一曬:“賢弟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走海路除了遇到風浪之外,時間長了,還會得種怪病,先是牙齒出血,再是眼角和臉上也會出現淤血,時間久了,命都丟掉的人不少。”


    原來還有這等怪病?桃姑恍然點頭,王老爺歎道:“隻是商人逐利是本等,所以這些佛朗機人遠隔了千山萬水也要往這邊來,雖說危險,利息也是大的多,方才那些茶葉,拿了迴去,在他們本國足足可以賣出三百兩一擔,他再把從本國的貨物一出脫,這一來一去就是**倍的利息。”


    聽了王老爺這番話,桃姑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不由低下了頭,隨即又想起什麽,笑著問道:“既這麽大的利息,那怎麽無人往他們本國去了,反倒把銀子讓他們賺了?”


    王老爺搖頭:“我們這裏最大的船最多不過就是能到波斯那邊,也不知這佛朗機人的船是怎麽造的?他們的反而可以一直遠航,到了波斯那邊的話就要趁了佛朗機人的船,但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答應,所以也少有人到那邊去。”


    那也就是說有人到過那邊?桃姑的眼不由變的晶晶亮,不能做生意,去那邊遊曆下開了視野也好,王老爺已經看穿桃姑所想:“他們信的不是佛,而是天主,要趁他們的船,必要信了他們的天主,受了洗禮才可,不然就趁不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桃姑不由泄氣,難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去往異國嗎?那兩個佛朗機人重又走了進來,王老爺止住談話上前重新行禮,老一些的坐下後又嘀咕了幾句,王老爺點頭對桃姑道:“現在他肯出到一百二十兩一擔了。”


    一百二十兩,也就是說又多賺了四百兩,桃姑沒想到不過瞬間,這錢數又往上跳了,咬下下唇對王老爺道:“我是不懂的,還請王老爺替我拿個主意。”王老爺沒想到桃姑會這樣說,反倒愣住,不過既然桃姑這樣說,王老爺也就迴身對那人說了幾句。


    聽了王老爺的話,那人頓時喜笑顏開,看來生意成了,果然王老爺吩咐夥計拿過一張紙,這紙好像是合同樣的,卻是印出來的,而且一半中國字是桃姑能看懂的,另一半想是佛朗機字,桃姑就看不懂了。


    王老爺飽蘸濃墨,在空白處填了雙方的姓名,所買的貨物還有價錢,又讓他們在騎縫處蓋了章,簽了雙方的名字,王老爺也落了個名字,這才從騎縫處剪開,一人一半。


    這佛朗機人收了另一半合同,從隨身帶的匣子裏取出個錢袋樣的東西,從裏麵倒出一些銀子來,這銀子不是成錠的,也不是散的,竟是一塊塊圓的,上麵還鑄了人像,背麵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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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姑知道這些定是佛朗機國所用的錢幣,無需大驚小怪,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王老爺接過那些銀錢,數了數重新放到錢袋裏交與桃姑:“這是定錢五十兩你先收好,等明日他們去船上拿貨時再把剩下的銀子帶來。”


    桃姑接過錢袋,卻又覺得不好,把錢袋又遞於王老爺:“不是說一擔要抽三兩銀子嗎?這些就先拿去。”王老爺一愣,隨即又還迴去:“你先拿著,等拿了銀子再說旁的,況且,”王老爺頓一頓,並沒說下去,桃姑不覺又有些臉紅,王老爺定是明白自己手上沒多少現銀才這樣說的。


    生意談成,佛朗機人也沒多耽誤,說了幾句就告辭了,直到送他們走後,桃姑才覺得放鬆下來,手裏的錢袋已經被自己捂出了汗,手心熱熱的,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自己緊張的緣故,王老爺正要進去,見到桃姑這樣,笑道:“你這是頭一遭,等日後熟了就沒什麽,當日王兄弟初來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是嗎?桃姑眨眼,王老爺不由一笑,看她的年紀和自己離開時候妹妹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自己的妹妹已經是一個後院的當家主母了,而她?想起自己妻子所說桃姑的身世,王老爺微微搖頭,能在走投無路中找出一條路,她也算個奇女子。


    這裏既已無事,桃姑迴了自己所住的屋子,這時方把那些銀錢拿出來,細細的一個個瞧,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的?銀錢上的人物真是栩栩如生,竟連胡須都能數的清楚,看完了正麵又翻到背麵去看,背麵上的字就不認識了,桃姑皺眉在上麵摸,這些銀錢拿迴去還要重新化掉了才能用出去,不然還會讓別人覺得奇怪。


    “這些銀幣等到了爪哇島時,可以換成香料,或者去換成寶石,這樣就不用要化掉這麽麻煩。”陳大爺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桃姑一大跳,抬頭去望,原來是陳大爺恰好經過她窗前,桃姑急忙要站起身,偏生越忙越亂,把那些銀幣掉了一地。


    桃姑又覺得臉熱熱的,倒不知道是要先行禮呢還是先撿錢,愣在那裏,陳大爺已經走進來,彎腰撿起一枚:“這正麵的像是佛朗機人的國王,這背麵的是他們的年份,就和我們的年號一樣,不過佛朗機人不用年號,而是用他們的主誕生時候做年開始的,今年是他們的一千六百三十九年。”


    午間的陽光照的那枚銀幣亮閃閃的,桃姑不知道是太陽光刺眼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刺眼,她伸手接過銀幣,忙亂的把銀幣放到錢袋裏麵,但是這樣總是不大禮貌,定一定心桃姑問道:“大爺知道的這麽多,在下卻不知道何時才能似大爺這般。”


    逆著光,陳大爺的臉似乎在黑暗裏麵,他似乎笑了又似乎那張臉的表情沒有變,桃姑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有些**辣的,但是想起劉夫人所說,自己現時既著了男裝,就要什麽人都見,隨即補上一句:“在下還想討教大爺佛朗機語,也不知大爺可否有空?”


    陳大爺的眉挑了挑,難道陳大爺嫌自己什麽都不懂,還是嫌自己太貪婪?桃姑心裏出現了無數個可能性,就在要把說的話收迴的時候聽到陳大爺的聲音:“討教不敢當,既是鄉裏,幫襯是應當的。”


    桃姑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對陳大爺唱個大喏:“既如此,還請師父收了我這個徒弟。”陳大爺被她的舉動惹的忍俊不禁,張口輕輕說了一句,桃姑疑惑抬頭,陳大爺拋下一句:“那個就是師父,你記好了。”


    說完就離開桃姑的屋子,師父,桃姑輕輕重複剛才聽到的那個詞,努力的把它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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