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到了渝州城內,反而駐足不前,猶豫不決了。


    他此次出京,本是一時衝動,也並沒有想好與康三元故人相見會是個怎樣的場麵。他越往前走,心裏越忐忑沒底,到了金鵲橋大街,還是調轉馬頭先去了一家客店——吃個午飯,整理一下心情……


    康三元在這天傍晚的時候,便看到對麵門來了一乘青布小轎,那時節她正和吳小山對坐在鋪子裏吃晚飯,隻隨意的掃了一眼,隔著沉沉暮靄,見轎內走下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對麵鋪子,她也沒怎麽在意,隻是想,這個顧客有點怪,買個兵器還坐著轎子來……


    後來這顧客出來沒她也沒留意,吃完了飯,又到樓上畫了十幾個大盤,這才下樓來交代吳小山夜裏小心燭火留心門戶早些睡等語,然後穿上大氅,便欲迴步雲街。


    吳小山自從過了年之後,便常常在康三元麵前裝成熟,這會兒他拿著康三元的帽子,十分認真的道:“師父,天晚了,我送你迴去吧”


    康三元站在門口,一邊係大氅的帶子,一邊道:“哪裏用這樣費事,這條路為師一天走三趟,天再黑些也不怕——”


    吳小山理了理帽子,伸手替康三元帶上,道:“我知道師父不怕,我怕,我送完師父立即迴來總成吧?”說著又麻利的替康三元拎起了手爐。康三元望了望他這固執的古怪的表情,撲哧一笑,將帽帶係緊,又看看街道——雖然月明星稀,街上不是很黑。但吳小山一片好心的固執,自己也不能太死板,於是便拿起燈籠點上,道:“也行,福小子一直惦記你許給他的小泥人,昨天八八的和了泥在家等你,你沒去。你今日再不去捏,泥都幹了——”


    說著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了幾聲,想起了昨天孫福在家和泥巴,跟看金蛋似的守著那堆爛泥等吳小山的情景……


    一邊學給吳小山聽,一邊自己撐不住笑的在街上差點捂肚子,吳小山替她打著燈籠,拎著包袱。康三元抱著手爐,兩人邊走邊說,高高興興的迴了步雲街。


    景年坐在他新開的鋪子裏,從二樓的窗戶內對著“康大家具鋪”進行了遙遙的觀望,將方才這一幕盡收眼底,雖然不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麽,但有一點卻看的分明,那就是——康三元心情很好——


    景年目送二人遠去,坐在太師椅裏把玩著一隻鵝卵石,心裏將認識康三元以來的種種慢慢過了一遍,想,以前,似乎,從來沒見她這麽高興過啊……不過,似乎賣畫的那次是個例外……


    想到這裏,他不禁微微一笑。


    又站起身,負手在室內踱了會兒步,心裏琢磨著見了康三元該怎麽說——說自己是景年?說自己以前迫不得已騙了她?現在,現在來告訴她事實?——好像太生硬太牽強了,這種說法不但康三元不會滿意,自己也不會滿意……他掂量了一會兒,不敢想象康三元對這個事實會是個什麽態度;


    那說自己是——是個姓景的…以前騙了她,如今自己迴來——想,想娶她,景年摸了摸腦袋,她肯麽?他心裏很沒底……


    他在房子裏煩躁的轉了圈——該如何說才能讓她欣然的接受自己呢?


    要不,還是說自己是宋崖,先這麽混著,等拆穿了再補救?


    總而言之,不能把她嚇跑了…那可就麻煩了……


    景年在新鋪子裏構思了許久,依然沒有定下見了康三元該如何敘舊說新——他可不敢無賴的直接跑到人家家裏,裝沒事人一般,一屁股坐下說:“娘子,為夫迴來了——”他隱隱覺得,如果那樣,康三元可能會像對待錢家旺一樣,堅決的將自己掃地出門,他不敢冒那個險……


    於是,這夜,他在清寒的皓月下對月徘徊了半晌,也懶得迴下處就寢,便命人在這店裏隨意布置個床榻,他便暫歇在這裏。半夜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春雨。


    第二天,是個暖洋洋的大晴天,銀姐等早就到了鋪子裏,康三元因為昨夜攻讀《貴妃傳》睡的晚,今日起的就遲了些,待她洗漱完畢,已經接近吃中飯的點了,她現今日天氣晴和溫暖,穿著厚重的棉衣打水洗臉,竟隱隱有些熱。於是便迴房換了一身厚夾衣出來,對著鏡子一照,自覺這嬌嫩的顏色襯得人也嫩了不少,她喜滋滋的整理好頭。神清氣爽的出了門,街上已經人來人往了。


    她打量街上的行人,現昨夜一場小春雨,今日街上的行人便減了不少臃腫,尤其是姑娘媳婦們,大多像自己一樣,換了修身的夾衣……又現一夜不見,街旁的柳樹枝上竟已經有點點春芽了,牆角磚縫裏,也有星星的綠色冒頭。不禁想起一句古詩:“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一時到了鋪子裏,剛過年,樓下的生意很清淡,樓上的生意,由於送禮的人多,依然很好。康三元一進鋪子,便見孫大哥與吳小山正將四五套瓷器包紮好,準備出門送貨。


    康三元問了問,見數目樣式都對,便讓他們先吃了飯快去。


    雖然今日天氣暖和,但偶爾風過,還是有一點春寒,康三元與銀姐坐在堂中一邊整理賬務,一邊說些閑話。


    銀姐自過了年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康三元心思如此粗糙之人,這兩日也感覺出了。今日聊天的功夫又見銀姐要神遊,便拍了她一下問:“你最近這是怎麽了,走路都像怕踩著螞蟻似地,莫不是病了?”


    銀姐見問,似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笑道:“我,我怕是有喜了——”


    康三元聞言拍手一笑道:“啊,怪不得看你這幾日神思恍惚的,真的?準了麽,要不要叫王大夫給你斷斷?”


    銀姐猶豫著道:“應該準了,我這幾日身上感覺跟懷福小子那會兒一樣,你知道,自打生福小子差點丟了命,大夫就說我大約再也不能生了。誰承想如今又懷上了——”說著半憂半喜的一笑。


    康三元仔細迴憶,似乎銀姐並沒有同自己說過這一節,便知道是以前的事了,因此倒替她擔憂起來,問:“還是請大夫看看的好,大夫當日是怎麽說的?”


    銀姐剛要再說話,忽聽門外有人喊三元,夾雜著一陣說笑聲,康三元和銀姐剛站起身來,便聽見一陣腳步聲響,元春蓮花四喜等一群年輕媳婦頂頭走了進來,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挎著包袱,看來是要出行,康三元等連忙讓座。


    元春打頭道:“不坐了,我們幾個今日約好去西禪寺上香,正好路過你這裏,順道來問問你們兩個去不去?”


    銀姐便看康三元,康三元便問:“今日是什麽節,這上香是為哪般?”


    元春聞言一扭臉望著身後眾人笑道:“上香還管什麽節啊,我們大家夥看今日天氣好,出去散一散,許過願的還個願,有所求的上柱香,不過是去玩玩罷了——”說著又問:“去不去?不去我們可走了啊,日頭都到天頂了——”其他幾個媳婦也笑嘻嘻攛掇。


    康三元糾結著盤子還沒畫完,銀姐猶豫著自己的身子,兩人正盤算,忽聽門外一陣馬蹄響,然後便聽站在門口的青鳳驚訝的道:“唉吆,這不是夏捕頭麽?!”


    屋子裏眾人聞言,紛紛稀罕的轉身向門外看。


    門外便傳來夏風那醇厚的聲音:“青鳳嫂子好,原來諸位嫂嫂都在,我不一一見禮了……”


    康三元耳中聽到他的聲音,站在當地,卻覺得兩腿又一軟……他,迴來了……


    銀姐聽到,心裏卻暗暗高興,拍腿笑道:“走,看看去——”一邊起身,拉著康三元就往外走。


    <a id="wzsy" href="https://www.yawenba.net">yawenba.net</a>


    一到門外,便見暖暖的春日下,夏風一身利落的青衫,牽著馬,正笑微微的立在那裏,康三元一見,禁不住也傻傻一笑,手指緊扣著袖口,她覺得自己又要不淡定了——


    這裏眾人見他兩個一見麵,都不說話,隻站在那裏對看對笑,都起了好奇的心,也不急著去上香了,紛紛站在那裏八八的看他兩個的光景……


    這時,不遠的對麵,忽然出來了一道明晃晃的身影,錦袍秀逸,玉麵金冠,直衝著兩個人,不徐不緩的踱了過來……


    眼尖的元春先看見,也“唉吆”了一聲,迴頭對屋裏屋外的人說:“天呐,你們看看,那不是三元那個病官人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撿來的官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渡漢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渡漢唐並收藏撿來的官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