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曜凰來不及消化這驚天的消息就被番王連夜派人招入宮中.


    龍小花驚恐地拉住小如意, 將她拖迴自己房間, 關上門,小心翼翼地將三朵花鎮守的黑色大包袱拖了出來,左一層右一層地將那密封的包袱拆開了包袱, 在差點驚叫出來的小如意麵前亮出了那枚翠綠通透的玉章.


    “你!”小如意“咻”得站了起來,她自然不會不認得眼前這能左右中土大地的印章是什麽.


    “噓!”龍小花一把捂上她的嘴巴,  “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車上,我從臨陽到這裏, 我不敢跟人說, 我……”


    小如意灰瞳一轉,想到自家兒子托無憂帶來的信,頓下有了眉目: “曉乙的爹果然夠混蛋的!臨死還要作怪一下.”


    “唉?這管皇帝公公什麽事啊?”


    “你是豬哇, 你還沒明白過來, 他在陷害你嗎?”


    “陷…陷害我?”


    “這玉璽是要交給下屆國主的,他沒有公開將玉璽賜於任何人, 你要怎麽解釋這玩意會出現在你手裏!”


    “你的意思是…”


    “除非你居心叵測將玉璽偷出!”小如意一咬唇, 眉心一皺, “而且,沒有玉璽,曉乙在京根本不能登基,最重要的是……他如果登基, 你就死定了!”


    “我?”


    “廢話,他的正妻擅自將玉璽帶入鄰國,大有私通之意, 就算他是皇帝也沒法子救你,他一旦即位,別人一見他手無玉璽,第一個要辦的,必然是你,你覺得你還有活路嗎?你以為曉乙身為監國為何不立刻即位,還要封鎖他過世的消息.”在龍椅和女人中間選一個,這個老皇帝比她這淫書作者還要狗血,曉乙若即非要有玉璽不可,這個丫頭必定難逃關係.


    “……”


    立一功,夠用一輩子,她的想法竟然這麽簡單,以為自己能幫到他,沒想到竟成了最大的絆腳石.


    “那我可不可以將這玉璽丟給別人?”


    “交給別人?你的小侄子?”小如意嗤笑一聲, “持有玉璽的合法繼承者,就有資格繼承王位,如若你覺得他是比你爹爹更適合當你們中原皇帝的人選,你是可以把玉璽丟給他,落個清閑沒錯.”


    “……”


    皇帝…那是個什麽東西,她剛被一個皇帝莫名其妙地陷害了,她信他,因為他是爹爹夫君的父親,為人父母都該對自家孩子百般疼愛,所以她不疑有他地答應來番土,卻是正中了他的下懷,他曾經陷她爹爹於不義,把國庫漏洞罪責罵名推給別人,難道要她的爹爹也去當這樣的人嗎?


    小如意澹瞥了她一眼,輕開了口澹道: “丫頭,我家兒子一直不肯對你把話說明,以為你終究有一天會明白,但我瞧你這般懵懂,怕是想一輩子也想不透,挑明了說吧,你家爹爹若是當了皇帝,他便不是龍曉乙了,你得離他離得遠遠的,聽明白了?”


    “什麽呀,他是我爹爹,我再也不爬開他身邊了,我知道我一直拖後腿,沒什麽用,給他添麻煩,但是他不會不要我的,就算是皇帝又怎樣.”


    “哦?就算他有一天,他拿你換糧食?為了他皇帝的尊嚴陷害自己的孩子?”小如意深灰的眸光略過她緊忍眼淚的臉, “你該見過了吧?那位中原來的暄妃,這就是當年中原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龍曉乙的親生母妃,隻為換幾萬石糧食,她便收拾包袱,被推來另外一個國家,填充另一個男人的後宮.”


    “……”


    “說到這裏,你是不是心裏又在想,是我們王上真心戀慕上暄妃,所以才納她入宮?丫頭,書裏的故事真真假假,隻為求人多看一眼,隻要有人賣,不論多誇張也勢必有人肯寫,可你真以為世界上有那為一個女人丟掉後宮,拋掉江山的蠢皇帝麽?哼,若是有,你便壓根見不到龍曉乙了.”她輕輕一笑,接著澹道, “暄妃最奪目的不是漂亮柔媚,而是她得盡中原皇帝的專寵,十年前,你們國主揚言要為她搭建另一座皇宮,隻為留她獨自一人在那宮殿裏,可以不再和其她女人同在後宮爭寵,可是宮殿未起,東窗事發,財政崩裂,十九皇子手掌國庫卻無力迴天,導致我們王上趁機逼兵進犯,強要他將暄妃嫁入番國,對男人來說,最過羞辱的莫過於奪妻之疼,對中原來說,這無疑是對番土稱臣,這麽大的黑鍋要誰來背,皇帝無錯,聖上無誤,所以,十九皇子隻得咬下這口黃連,遠走邊境.”


    龍小花怔怔地聽著這彷佛<當今時事>上才有的東西,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隻是那片語中的十九殿下讓她心窩一揪,這就是她能在街邊隨手撿到一個把算盤打的如此精的皇子的原因,那彷佛笑話似的背後,她的爹爹該是有多不甘心,多委屈,被莫須有地降罪,母妃被遠嫁,而她卻毫不懂事,不知所謂地拖住他的後腿,他想要當皇帝吧,說是報複也好,解救母妃也好,他心頭的火兒該是怎樣也滅不下去.


    “丫頭,你別聽岔了,我告訴你這段過往,隻是得讓你知道,這皇帝的身邊沾不得,皇帝的寵更是靠不得,這就是曉乙為何打從一開始就要推你出門的原因.”


    因為皇帝的寵愛代表的意義和爹爹對女兒的疼惜是天壤之別.因為暄妃就是被這寵給惹出大禍,他心有餘悸,因為他的身邊站不得他在意的人,若依著龍曉乙的性子,非把這朵紅杏給寵上天去不可,他若真的隻要她這一朵杏花,她隻能遭更大的罪.


    中原的皇帝是過來人,他自然明白這必不會有好結果,於是,先曉乙一步替他做了決定,把這株紅杏送出國去,按上一個罪名,讓她永世不得翻身,再迴不來自己兒子身邊,那麽說來…


    他該是決定把皇位傳給龍曉乙了嗎?所以才替曉乙掃平一切繼位的障礙,送走龍小花,還故意把自己也有能力繼位的小皇孫支出國境,好個高招,如此一來,就算小侄兒有千般不願,也沒辦法趕迴京城製造動亂,但…那個會說出“四年之內必還糧”的家夥應該不會好講話才對.


    白池如意皺了皺眉心,卻見龍小花並沒言語,隻是歪過頭去看向窗外已深垂下來的夜色.


    同一幕夜色配著殘月籠罩著番國皇宮,宮曜凰透過虛掩的檀木窗滿懷心思地看向那輪懸掛高處的殘月.


    “曜小王爺,孤王的提議如何,你倒是答個話啊?”


    宮曜凰抿唇不語,視線低垂在地麵的紅毯上,那番王見他若有所思,澹笑一聲,複又輕語道:


    “孤王知曉,你與你皇爺爺感情深厚,他突然過身,你心有傷感,但做大事者,豈可一直緬懷感傷,生老病死皆乃天意,但誰王誰寇可不是由天說了算,更不是由逝者說了算的.”他若有似無地瞄了一眼那擱在桌桉上的中原急報密涵,繼續道, “難道,你真甘心讓你那十九叔篡位繼承大同?或者…他根本不是篡位,而是你皇爺爺有心將那位置傳於他,這才把你支來番國,好讓你無力迴天?”


    宮曜凰緊咬下唇,手兒一緊,卻是並不言語.


    “本來孤王也不打算插手你們中土之事,想著曜小王爺與你皇爺爺感情深厚,那把龍椅遲早是你的,可現下這情景對你我來說都不樂觀,雖然孤王並不知曉暄王爺為何將先皇已過之事密而不發,但他的心思歹毒你我都知,中土那邊來報,宮廷禦醫已宣告你皇爺爺是服用我異域毒藥而死,在我倆和談在即之時,孤王找人毒殺你已不久日的皇爺爺?你信嗎?”番王眼眸一轉,看向依舊不發一語的宮曜凰


    “……”


    “分明是他設計毒殺你皇爺爺,想讓我倆和談崩潰,並且以此為戰由,掀起戰禍,讓你深陷敵國,惹上殺身之禍.”


    宮曜凰深吸下一口濁重的氣息,啟唇,隻丟出幾個字眼: “為何是小王?”


    “哼,以暄王爺與孤王的關係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為了兩國和平邦交,不起戰端,所以,孤王決意要扶你上台.”


    宮曜凰星眸微動,卻依然不置可否,靜待那番王將話說完.


    “當然,既要幫你,你就得讓孤王省心,聯姻是最好的辦法,孤王的公主自然不會辱沒了你,你那心底的姑娘,還望你在心裏多藏一會,待手握江山,再談美人可好?”


    “……”


    “曜小王爺,你要知道,你若拒絕孤王的聯姻,再加被暄王爺挑唆起的毒藥一事,番土與中原的和談就此崩潰,兩國邊境將永無寧日,戰亂必起.”番王眼色稍斂,續道, “而你曜小王爺所有的才智抱負將全部付諸東流.”


    宮曜凰隻記得自己自始至終沒有再開口說話,腦袋裏的嗡嗡聲還在迴蕩著那傳信使的話,皇爺爺過身了.


    再抬首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下榻的府邸前呆立了好一陣.


    依稀記得離京前,恩師曾這樣對他說,聖上此番重用他,若他能一舉拿下和議,與番幫永結邦交,那皇位便注定是他曜小王爺的,他當時迴以一笑,腦海裏想的卻是希望在開春前迴京,趕在他的皇爺爺壽誕前送他和議簽成這份大禮.


    他的皇爺爺年事已高,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都是未知數,他們心裏都有數.他自小被帶入宮中,身邊最親的人不是爹娘,而是爺爺,盡管沒人用心護他,卻也算得天獨厚,他從未想過皇爺爺為何這般疼寵自己,直到遇上白風寧,他用一臉了然於心的樣子,說他見過某個人便會知曉.


    這份得天獨厚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什麽飄忽的祖孫情,他不過是眾多皇孫中的其中一個,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從長相到性子都像透了那個在十年前闖下滔天大禍的十九皇子.


    “你在同小王說笑話麽?小王會像那個不成氣候的浪蕩子?”


    他斬釘截鐵地迴話猶如在耳,卻在見到龍曉乙第一麵時就動搖了,他不理解為何皇爺爺會對龍曉乙的予取予求,不理解為何皇爺爺會在這種時刻派他離家,最最不能理解的是,他為何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不給他.他早就計劃好要攆他出京,隻為替龍曉乙爭取繼位時間嗎?


    他難道徹頭徹尾隻是別人的影子而已嗎?


    他跨步走進院內,隻見某個鬼鬼祟祟的腦袋從房內鑽出來,她四下打探過後,蹬著兩隻腳就移向府門口,她一路向後看並沒有注意前麵突然多出來的人影,被他伸手一撈,放進自己勢力範圍,還不待她有任何反應就將她迎麵抱入懷裏,臉龐越過她的肩窩,就那麽順理成章地把全身的重量全部掛在她身上.


    “去哪?”他追問,因為她的樣子像是要落跑,丟下他一個人.


    “我我……隨便出來散散步呀!”她隨口應答,卻覺自己肩上一重,狐疑地拍了拍他, “你怎麽了?那個番王叫你過去,他欺負你了嗎?”她的小侄子被欺負了,她這個小嬸嬸的是不是該給點安慰呀?而且…皇帝公公歸天,他這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小侄兒一定很難過.


    “哦…還以為連你也要丟開我呢.”


    “……”


    “你身子僵了一下,恩?難道你是真的想背著我連夜逃跑?”他故意調笑道,提起唇,看向她, “你要逃到哪裏去?一個人迴臨陽找我十九叔嗎?”


    “……我…”


    “你不會的,對吧?”他悠然地勾起唇,笑得真假半攙,讓她徹底摸不著頭腦,彷佛眼前不是那個一直很好講話,可以一起胡鬧的小侄兒, “你說過,你要保護我的,忘了嗎?”


    她隨口的戲言,她早已忘卻到九霄雲外,他卻記憶猶新,在這關鍵時刻拿出來勾引她,他不能放她再落跑,若之前的戲言戲行,讓她覺得他是可以隨時放手,乖乖做她小侄兒,那此刻,他已什麽都沒有了,隻有她還被自己抱在懷裏,存在著,散發著一些暖度.


    龍小花覺得掛自己身上的宮曜凰在發抖,他抖得很厲害,似被凍僵了般為了溫暖死摟住她,她不敢迴頭去看他的表情,隻得踮了踮腳尖,張開了雙臂想多摟住他一些,至少讓他不要彎身得如此辛苦,大概是她的謊話讓她覺得愧疚吧,她總是到處說大話,卻什麽也做不到,她分明就是想丟開他,什麽都不管地逃跑,因為她帶著一顆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玉璽.


    她的深抱讓宮曜凰一僵,把這當作邀約,好似她對他承諾了什麽,他稍稍退出她的懷抱,頓住,視線一低移向她幹澀的唇,側過顏就要傾身碰上,他黑瞳略微一抬,卻見她並未合眼,透過她的眸子倒影出的自己似他又不似他,抽掉些囂張,磨掉些自信後那倒影更加像那人,讓他厭惡不堪,他奮力將她推開了去,繃緊了唇部線條,低沉地發出嗬斥.


    “為什麽每個人都把小王當影子,為什麽每個人都要透過小王看那家夥,就沒人可以看到小王嗎?”


    “……”


    “你也好,皇爺爺也好,反正從頭到尾,都隻是把小王當成那家夥的影子罷了!”


    “啪”


    他重重地將她推開,她一個踉蹌,從羅裙裏掉出一快硬物,重重地砸在地上,胡亂包紮的布包條兒掛在那硬方物之上,那翠綠的通體從黑布條中印著月色透出晶瑩的光澤,直刺向宮曜凰的黑眸.


    他自然不會陌生那是什麽東西.


    玉璽…


    那是玉璽…身為一國之君的證明.


    龍小花嚇呆了,她動彈不得,她怯怯地看向宮曜凰,卻見他隻是澹澹地看住那枚玉璽,並沒有彎身去撿,彷佛那不過是一快沒價值的破石頭,他掉轉迴視線看住她,唇線一動:“小王問你,你希望把它交給誰?我?還是龍曉乙?”


    她被他的直截了當給怔住,抿了抿唇,想要伸手拉他.少了幾份桀驁不遜,他看著她的神情帶著幾分責備和期許,不是皇爺爺也好,明知道她的選擇根本無用,但隻要她給個微不足道的肯定,他也覺得很滿足.


    他想錯了,他現在這個模樣一點也不像爹爹夫君,卻是像透了曾經在桐溪城被爹爹拋下的她,他們做很多事,隻是想要換來一句誇獎和肯定,不同的是,他很優秀,他能把事情做得很漂亮,而她卻是爛泥不上牆,隻能把事情弄砸了.長輩們嚴苛,根深蒂固的觀念擱在他們腦海裏揮之不去,在他們的眼裏,他們永遠長不大,是孩子.如果從一開始就被認為他們不如某人,那麽就算努力一輩子,他們也趕不上去.


    討厭攀比,討厭被拿出來去跟任何人比較,討厭他們越過自己看到的是別人,想要做事情證明自己,卻總猜度不透那些大人的腦子裏在想什麽,寵愛也好,包容也好,縱容也好,他們給的到底是不是他們想要的,為何從不過問他們,老是擅自替他們做決定.就算他們真的夠不上那期許和要求,難道這份努力也換不來一句讚許嗎?


    “小曜,”她啞著嗓子,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為自己決定道, “我們一起逃跑!”


    “逃到哪裏去?”


    “我們先逃迴桐溪再做打算,那裏是我的地盤,我是大龍門客棧的老板娘,我罩你呀!”


    他澹澹一笑,看向她拉住他的手,她是唯一沒有背棄誓言,在最後關頭也沒有拋下他的人,就算提出的建議那麽蹩腳,卻讓他著實心頭暖起來: “你別傻了,如果我一走,中土和番幫必會開戰,桐溪城就是第一戰場.”而且,以番王對中土情報了如指掌就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走的出新平城,不是幫手就是人質,他麵前隻有兩條路可走,這也是皇爺爺譴他出京時,就為他定好的兩條路,兩條絕路.


    “那怎麽辦?我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裏不會被做掉嗎?”


    “……如若小王娶個番幫公主就可以.”


    “小曜,不要跟大胸公主成親,那樣好狗血,好橋段,我會鄙視你的,會嚴肅會正經地嫌棄你的,第一男角兒不能那樣的,還有你忘記了嗎?雪駒,你不是還想讓雪駒和奔宵奔放整個通宵嗎?老爺已經答應你了呀!”那隻扯上他袖口的手並不死心,死死地拽住他,她聲線不穩,酸溜溜得幾乎觸動他心頭那根軟綿綿的弦.


    可府門外兵士的整齊的腳步踏地聲傳了進來,宮曜凰眉心一鎖,側目看向身後,抬手撥開鉗製住自己的手,她是自己的軟勒,就該離的遠些,那軟語唿喚的小名讓他不知所措,他旋身走向那顆玉璽,彎身將它一把抓在手心裏,再幽幽地看住搞不清狀況的龍小花:


    “小王不想再期待任何人了,既然他不肯給我,覺得我不如龍曉乙夠格,我就自己搶來.”


    直到這一刻,他才想起,他雖是什麽都沒番王說出口,但卻先低了頭,他的不甘心鑽進胸口叫囂著要釋放出來,而且…他有不得不應承的理由……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抬首轉身,看向正被領頭的番兵打開的府門,那番兵一跪身,拱拳對宮曜凰叩首道: “屬下奉王上命令扣押暄王爺正妻於內宮.”


    宮曜凰充耳未聞,隻是任由抓著自己袖口的爪兒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來,但番王最後的話語翻蕩在他的腦海裏:“你若應承孤王,看在你的麵子上,那女娃尚有一線生機,否則,孤王大可利用她暄王妃之名押她上前線做人質.”


    龍小花被番兵不客氣地丟進了永無天日的天牢裏,稻草鋪蓋的陰暗牢房透著涼颼颼的陰風,值得慶幸的是,她住的牢房是個不錯的單人間,她獨自享用,有床有桌,地板還算幹淨,就連鋪上的稻草還有人每天來換新鮮貨色,可她完全不能因為自己是個上等牢犯就知足.最最重要的是…


    “為什麽你們每天給我換稻草,不給我換菜色呀!你們的菜好難吃呀!”她兩手扒住牢籠鐵稈,把腦袋伸出去大嚷道, “小曜,救命哇,他們虐待我呀,他們虐待你家小嬸嬸呀,他們不給我飯吃,隻給我稻草啃,還哼我呀!你不要被他們騙了,他們是變態呀!”


    守衛的士兵麵麵相覷,看了一眼這位破壞兩國和平的皇子的老婆,厭惡地同時對她一哼: “你才是變態,你跟你家那個混蛋王爺都是變態!竟然汙蔑我們王上派人毒殺你們中土皇帝,真是無恥!”


    “你們憑什麽罵我家老爺,令堂的,令尊的,令慈的!你們番王才無恥呢,把我關起來威脅我家小侄兒,還逼他跟你們破爛公主成親,無恥無恥無恥!欺負良家婦女欺負弱小兒童防礙戀愛婚配交配自由的無恥之徒!”


    “臭娘們,你不要以為王上軟禁你是不敢宰了你,竟然敢辱罵我們王上,你活膩味了?”


    “本來就是,你們番王逼良為娼,卑鄙無恥下流,我家小侄兒才不會喜歡你們的破爛公主哩!”她說罷,兩手翻動眼皮,齜牙咧嘴地吐著舌頭.


    “哈哈哈哈,真不知道那個暄王爺是不是惡人多做怪,怎麽會娶這鍾瘋丫頭,”那守衛手兒一揮,對著同伴用番語說著,再迴頭換成漢語輕蔑道, “喂,小丫頭,聽說你們中原皇帝家的輩分亂得一塌糊塗,我瞧你根本是看上自家小侄兒了吧,嗤,那也沒用,他再過些時日就要同咱們公主大婚了,哪有心情來理你這個臭丫頭,勸你還是把嘴巴放幹淨些,否則,日後有你好果子吃.”


    “你們公主有什麽好了不起的!”


    “我們公主可比你這臭丫頭襯頭多了,哼!”


    “最多比我這裏大一點,那裏翹一點,有多襯頭哇!以胸侍人,等著被休吧!呸呸呸!”她擺出一臉唾棄,卻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深唿吸了一口,把腦袋擠出了鐵稈,向出口處大聲嗬道, “宮曜凰,你最好就那麽狗血地去和你不喜歡的大胸女成親吧,小嬸嬸鄙視你,小如意鄙視你,去你的第一男角兒!”


    經過她扯破嗓子的呐喊,第二日,她的牢門口無故抬來了一塊扁牌放置在她的籠邊,上麵寫著:


    “兇猛動物,危險禽獸,缺乏管教,生人勿近,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那蒼勁的草書體,不可能是出自哪個番人之手,隻有那個混蛋小王爺才能一筆一畫掃的出來,配著那塊牌匾,加之她一臉哀怨地杵在鐵欄杆邊泛白眼,惹來守衛的悶笑連連,她恨不得啃了那根生鏽的鐵杆子,奪門而出,就算四腳著地,齜牙咧嘴,動物也好,禽獸也好,隻要能把那個高堂不在就拿自己婚姻大事亂開玩笑的小王爺叼迴臨陽去,讓她家老爺代替高堂好好抽他一頓,讓她徹底退化成三朵花一樣也可以!


    可是,眼看著婚期越來越近,她卻被關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叫叫嚷嚷的行為也被劃分進禽獸亂吠的行列裏,起初幾個守衛哥哥還會跟她嗆聲,後來,隻要看到小王爺提的牌匾,皆是一笑了之.


    她漸漸煩躁起來,什麽不想管了,那個沒愛的小侄子就讓他去娶大胸女吧,肚子餓的好難受,反正他都不管她死活,她做什麽要惦記他!嗤,那些混蛋守衛拿來的飯菜又不合她的胃口,這個時候就是給她一碗清湯掛麵,她能連碗都啃下去吧,唔…誰來給她一碗清湯掛麵吧,她一定匍匐在他腳底下,親吻他的腳指頭,這種牢獄之日讓她徹底了什麽叫“自尊是個屁,有奶便是娘”的硬道理.


    她躺在稻草床上,摸著肚子委屈地扁嘴巴,難怪爹爹說她怕她出事,她還以為出國來是好吃好玩好事不盡,結果,被他一語中的.


    “來吃吧.”


    “吃什麽?我不要吃你們國家的飯菜,難吃!”她懶得起身,屁股對著鐵稈子,對背後的食物完全沒愛.


    “麵.”


    “咻咻”她抽動著鼻子,一陣熟悉的麻油香拌著麵香從背後幽幽地蕩過來,她從床上猛得跳起來,轉頭看向擱在地上的大瓷碗,隻見一碗料好味足色美的麵條盡在眼前,漂浮的麻油小球如漣漪般開在湯麵上,翠綠的青菜葉兒不似她煮出來的爛黃,綠油油地躺在泛著油香的麵身上,那湯料濃鬱,透出的醬汁糾纏著白麵,讓白麵渡上一層暖和的蜜色.


    她幾乎是彈跳而起,衝向那鐵稈子門口,抓起那碗麵吃得很沒涵養,發出“唿啦啦”的吸麵聲,暖入心肺,香油侵脾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難怪爹爹夫君當年為她一碗清湯掛麵神魂顛倒心曠神怡,在自己最餓的時候,有人給自己東西吃,原來是這種恨不得以身相許的感覺.


    “先讓我把麵吃完再親你的腳指頭啊,唿啦啦…唔…我龍小花…咯,絕對不是光說不做的…咯…小人…”


    站在她麵前的人不動,並沒有依她所言,把腳伸出去給她親.


    “唔…好吃…唔…好好吃…嗚…我想迴家…嗚哇哇哇哇!我再也不要出國了…嗚!每個人都欺負我,就連臭侄兒都在欺負我!”


    “曜兒並不是欺負你,他是怕你被人欺負才寫這牌匾.”


    這牌匾雖然是讓那些守衛覺得一笑而已,不要同她計較,但那句“不可褻玩”卻擺明了是在罩她,寵物也好,禽獸也好,誰敢碰她一根頭發,便是跟他曜小王爺過不去.


    那賜麵之人的聲音悠然蕩漾,讓龍小花怔怔地抬起頭,印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美的容顏,柳眉媚瞳薄唇,最重要的是,這張極美的臉孔竟與爹爹夫君有八分像.她一身番人貴婦打扮,眼神柔和地盯住她,抬了抬下巴笑道, “快把麵吃完,涼了不好吃.”


    “……哦…好!”她三口並做兩口把麵吃完,正要抬袖擦自己的油嘴,卻被她體貼地遞上來一塊濕巾,她怯怯地接下手巾,不好意思地一笑,趕緊把嘴巴擦了去.


    暄妃並沒有多做停留,拿起她吃光的碗轉身就要走出牢房,她一愣,急忙抬手扯住她的裙擺,急急地問道: “婆婆,你是我婆婆吧?”


    暄妃迴過頭來低睨她一眼,聲音不冷不熱: “我不是,我隻是看在曜兒是我親妹之子的份上送些吃食給你.與你夫家並無關聯.”


    “……可…可是你明明是我家老爺的…”


    “我隻有一個兒子,他現在才七歲.”暄妃輕輕地收迴自己的裙擺,那粉潤的唇一抿,輕道, “算我勸你一句,你夫家的男人並不是值得托付終生的良人,為保他們祖宗家業和自尊,他們並不會計較你是什麽東西,什麽都可以賣,什麽都可以換,什麽都可以談,你同意,是你識大體,你不同意,便壓著你點頭,若不想落得和我一般下場,離他們遠些.”


    “我隻想問,那把青玉方算盤是不是你給我家老爺的?”


    “……我說過,我隻有一個兒子,他才剛剛開始學珠算而已.”


    “爹爹來找過你的,他來過,他被貶出京後,他就一直在番國找你,他想救你的,所以才會在桐溪落腳,所以我才能撿到他,你不要不認他.”


    “他們父子倆拿我買賣?我為何要認?若是你能離了這裏,便離他遠些,他若是上了那個位置,隻會變得和他親父一樣,他們流著同樣的皇家血脈,自私自利,隻為自己名聲做考量,不為其他人死活,他親父對曜兒的父母冷眼已待,對我買賣利用,他則弑君篡位,手段陰毒,惹來戰禍,我為何要認這樣的人?”


    “爹爹他才不會殺皇帝公公,他連那麽大的冤枉都替他背了,又怎麽會殺自己親爹,他從小就教我,長幼有序,尊卑有分,是我自己沒用,學不好,但是爹爹他從來沒有跟我抱怨過被人冤枉的事呀!”


    “你被關在這裏的時日,他已收整大軍在桐溪城駐軍屯兵了,若不是曜兒今日與公主完婚,你以為你還能活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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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暄妃說罷,抬步急速走出天牢,徒留龍小花一人坐在稻草間,呆呆地透過那天牢裏唯一一扇窗戶,看向外頭,天色又暗下來了,她似乎聽到了什麽絲竹之聲在外頭喧鬧,她的小侄子成親,卻把她這做嬸嬸的關在天牢裏,她好歹也算高堂一位,可為什麽她就這麽能扯後腿呀,跟不喜歡的女人成親會很慘的.


    番人的婚禮是不是也有紅燭鞭炮,新娘要帶蓋頭麽?他是不是很狗血地在苦笑,掀蓋頭的時候,腦袋裏想著的是別的女人,不過,他很喜歡大胸女,還鄙視她的小胸部,逼她吃木瓜長胸,如果真喜歡大胸的話,不是有很多現成的麽?為什麽還要特意來欺負她呀?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娶到一個“一手無法掌握”的女人了,他會很笑得很得意吧?她中意白馬良人,他就一臉嫌棄地帶她騎白馬,怕她被調戲就出家,他還踹門跑進來害她的頭發變得很醜很難看,可是她沒說她喜歡苦情戲的男角兒啊,她討厭隨便跟大胸女成親的臭男角兒!


    “哎喲…肚子好疼…要命了,真令堂的狗血,難道我被婆婆毒殺,要客死他鄉了?唔…我不要死,這樣死掉好狗血,會被小如意鄙視的,他們肯定會以為我在鬧自殺,哪有小侄兒成親,小嬸嬸玩自殺的…唔…我沒有…我不是…哎喲…肚子…好疼…爹爹…我一定要爬迴你身邊…爬迴去…爬…”


    龍小花在稻草上艱難地爬動著,一縷殷紅的血流緩緩流出,她發出幾聲悶悶的哼,而後,趴地,不再有任何動彈地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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