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聿衡從學校一失蹤就是半個月。


    這半個月,又有一次月考,辛圓缺成績也退步了,一口氣就退到了年級上三十多名。班主任張老頭忙不迭的找她談話,談到最後便痛心疾首的歎息,“我們班這是怎麽了,你一個,顧聿衡一個……還有那個於敏敏,被她父母是逮迴學校來了……結果給我考了個0分!唉……對了,辛圓缺你知不知道顧聿衡家住哪裏啊?我想去他家裏看看,這孩子,不要受了打擊,一時想不開喲……”


    辛圓缺聞言一震,死死咬住嘴唇,心裏反複滑過的想法重新浮了起來,她卻依舊沒有說話。


    那天下午放學,她和陳易一起出門,覺得校門口異乎尋常的喧鬧,抬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自己車前的顧亦南。透過旁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對他評頭論足的學生,看著辛圓缺,微微一笑。


    辛圓缺怔住,不自覺停下腳步,再過片刻,她垂下目光,對身邊的陳易說,“陳易,今天你先迴家吧,我有些事。”


    “嗯,小心些。”陳易也看到了顧亦南,沒有多問,就先轉過身走了,隻是走到車棚前,又止不住迴頭,不放心的看向上了顧亦南的車的辛圓缺,直到那車絕塵而去,他才徐徐收迴目光。


    顧亦南帶辛圓缺到了一家咖啡館,待替他們點單的服務員離開,他便開口,“圓缺,那天的事情不好意思,之後苑飄飄從樓上下來,要我們先離開,我便沒有再多問,因為我覺得既然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事情交給你們處理比較好。不過現在看來,處理出來的結果,並不是很好……”


    辛圓缺搓了搓手,聲音細微卻堅定的說,“我覺得很好了,我和他分開,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顧亦南笑了,看著辛圓缺如在看一個孩子,“你覺得這句話能騙過你自己麽?”


    辛圓缺聞言,也笑了出來,“不能,”說完,又抿著嘴唇搖了搖頭,對上顧亦南幽深的目光,“我現在很擔心他,可是不知道怎麽辦。”


    “我叔叔所有的手續都辦的很順利,卻惟獨在聿衡這裏,束手無策。他不肯迴去,叔叔又不想把這件事鬧大,隻能想辦法勸,可聿衡辦完嬸嬸的葬禮後寧願將自己鎖在家裏,閉門不出,也不見我叔叔,哦,不對,他是任何人都不見,包括我在內……所以其實他在裏麵具體情況怎樣,我也不清楚。”顧亦南語調不疾不徐,可凝向辛圓缺的那雙與顧聿衡無比相似的眼睛,幽靜如海,給了辛圓缺無盡的壓力。


    “那怎麽確定他……”辛圓缺想問怎麽能確定他的生死,卻在顧亦南平靜的表情下生生掐住了這個問題,如果他們不能確定,必然早就破門而入了。


    顧亦南看出她心中所想,勾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就是無法確認,我叔叔原本想找人撬開房門,可是我爺爺不同意。自嬸嬸葬禮迴來,今天是第四天,沒人能確定他是死是活。”


    “你爺爺怎麽……”辛圓缺心口如有一把火在燒,燒的她焦灼難安,因為強行壓製這種感覺,她指尖不可避免的在顫抖,“那現在該怎麽辦?”


    “這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去見見他吧,”顧亦南與倏然睜大眼睛看向他的辛圓缺安靜的對視,“你還記得我本來打算幫你的麽?我原本希望爺爺或者我爸爸能直接撫養顧聿衡到十八歲,讓顧聿衡不迴到叔叔家裏,和你尷尬的相處,當然我的理由中沒有提到你,而隻說了顧聿衡對我叔叔的反感。但爺爺否定了我的提議。他說不能縱容聿衡對他爸爸的恨意,如果聿衡自己邁不過這個坎,為這麽點恨意,折磨死自己,那他就不配做顧家的子孫。”


    顧亦南說到這裏,有意停了下來,看了低垂眼簾,卻控製不住逐漸加重的唿吸的辛圓缺,繼續說,“雖然他心狠,但我覺得他說的不乏道理。”


    辛圓缺譏諷的笑笑,“應該是,從他的立場來看,無可厚非。”他心狠,說到底無非也想顧天行將顧聿衡帶迴家。


    顧亦南聽罷彎了彎唇角,“這件事,叔叔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聿衡應該學會麵對,學會包容。正如爺爺說的那樣,這對聿衡來說,未嚐不是一種鍛煉的方法……所以我便無計可施。不過圓缺,就算是我爺爺願意撫養顧聿衡,你們也終究還是兄妹……”


    “所以這方麵我便不用再去想了,”辛圓缺接過話,唇畔慢慢暈開一抹極淺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現在,既然我們分開了,其實也不用再去想這些投機取巧的法子,縱是要怪,也隻能怪顧聿衡媽媽家再無親近的人留下……更何況我沒資格去怪誰……嗬嗬,謝謝你,亦南哥,不光為了你試過幫我,還為了你給了我一個不再顧慮頗多的理由,讓我去見見他。”


    顧亦南看著辛圓缺儂麗的貓眼,那裏此時映射出的光芒,清澈透亮,堪比上好的水晶。他沉思了片刻,卻慢慢鬆下口氣來,為了顧聿衡。


    “其實圓缺,盡量獲得他的原諒吧,他對你的在乎並不一般,你們現在不能在一起,不代表以後不能在一起。”


    “這個以後再說……”辛圓缺咬了咬嘴唇,再燦然一笑,“我現在就去找他,亦南哥幫我安排一下,別讓顧天行的人再守在門口。”


    顧亦南送她到了顧聿衡家樓下,便驅車走了。辛圓缺抬頭,仰望著七層高的住宅樓,雖然心裏止不住的直打鼓,腳也在發顫,她卻覺得此時比前幾天自己為了顧聿衡的消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來的好受許多。


    即使是顧聿衡關在屋裏,可能已經三天沒吃過飯?


    辛圓缺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她一邊上樓梯一邊想,她會不會也敲不開顧聿衡的門,她來這裏說要見見他,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或者他已經痛恨於她,根本不想見她,或者她的到來更深一步的刺激到他的反感與厭惡……甚至會不會顧聿衡的門打不開的原因根本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最後這個想法,嚇了辛圓缺一跳。她狠狠跺腳,樓道的感應燈顫巍巍的亮起,驅散了黃昏時分樓道裏的陰暗與壓抑,她一步步挪步到顧聿衡家門口,想,隻要顧聿衡願意放開這個心結迴家,繼續健康、活躍、一如以前的生活,讓她做什麽都願意……


    即使是拿她微不足道的生命交換,她也願意。


    她想了想,摁響了門鈴。


    半晌,裏麵沒有任何響動。


    她便開始敲門,然後清了清由於緊張幾乎發不了聲的聲帶,說,“顧聿衡,是我……你開開門好不好?”


    依舊是寂靜一片,樓道的燈熄了,辛圓缺又跺了跺腳,可她能感應到的範圍內,除了她的唿吸聲,便再無其餘聲音,辛圓缺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轉過身,重重靠在門後,眼眶被不爭氣的淚水給浸濕。


    這麽多天來的後悔,擔心,難過,痛苦,累積到這個時候,在心口翻滾著,咆哮著,要找一個發泄口,她咬緊了嘴唇,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想找他傾訴的願望。她將後腦勺抵在門上,緩緩開口,


    “顧聿衡……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我也有媽媽,並且為了她,對不起你……我沒有對你解釋過是因為我覺得我已經無臉麵對你。我給你講過我媽媽的事,唯一向你隱瞞的是她是香港人和她現在嫁給了你爸爸……我說過,她為了我,吃了很多不該吃的苦。我能怎麽辦?好不容易,有人能給她和我安定的生活,為了不讓她為難和歉疚,那個人就算再混賬,我也隻能對他叫爸爸……


    可如果我事先知道,我會喜歡你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一定不會答應他讓我接觸你並向他匯報你全部消息的要求。你那麽優秀,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能受上天寵愛到這樣一個地步……


    我喜歡你,你給了我很多以前從未有過的快樂。說的肉麻一點,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像一根筆直的線,毫無起伏的通向我原本設定好的終點,可遇見你,這根線變得波瀾起伏,我在攀高的時候,能看到更多美好的東西,而就算在低穀,我也覺得心滿意足,即使我再也控製不住這根線的走向,更清楚這根線或許通往的終點,不會是個好結局……顧聿衡,你覺得突然知道我隱瞞你的這些東西難以接受,那我呢?我明明知道,卻忍不住的為你淪陷,又是怎樣的感受,你考慮過麽?你讓我怎麽舍得開口……我怎麽舍得放棄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機會,告訴你一切。你讓我怎麽說,說我是你爸爸派來的間諜,說我利用色相想讓你也喜歡上我,說我該是你最痛恨的人,說我是你該仇視的女人的女兒,說我是你的妹妹!”


    門突然被打開,靠在門上的辛圓缺重心不穩,直接往後跌去,卻撞進了一片冷硬的胸膛。身後的人伸手架住她,重重拉迴防盜門,再扳過她來,將淚流滿麵的她生生摁在自己懷裏,清冷的語聲字字都仿佛是從齒縫中擠出,卻帶著無法抑製的輕顫與隱忍,“辛圓缺,你現在來說這些幹什麽?希望我原諒你?然後呢?我們繼續在一起,還是又是被顧天行派來,說這些來渴求我感動,讓我迴去,和你稱兄道妹?”


    辛圓缺拚命搖頭,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小聲的飲泣著,“顧聿衡,不會有人比我更絕望。”


    “絕望?辛圓缺你要跟我比絕望?”顧聿衡一把推開她,瞪著她,目眥欲裂,“我媽媽死了,可她還沒死,顧天行就天天來找她,要求她簽一係列東西,其中有一個,就是同意他在她死後撫養我。可真正在我媽媽病重的時候,顧天行的人呢?那個時候他在幹什麽?或許在家裏吧?對吧?他一定是滿是輕鬆的等著我媽媽咽氣!他以此為樂啊,辛圓缺!怎麽可以有人那麽無恥!”


    他後退兩步,坐在了沙發扶手上,搖搖頭,冷笑幾聲,“可是,這個無恥的人,我還不得不迴去跟他一起生活……沒有人支持我,沒有人……就連爺爺、奶奶、還有我哥,都在勸我……現在還要加上一個你麽?辛圓缺?沒有人理解我有多恨他,就連我喜歡的人,居然也是他派來的……”


    說到這裏,他抬頭,線條利落的下巴曲線,現在尖銳到可怕,頭發稍顯淩亂,臉色蒼白,而因為憤怒,額角還鼓著青色的血管,整個人落魄失意極了。可那雙眼睛,這時候,看向辛圓缺的眼睛,卻如最無辜純真的孩童,清澈見底,幽黑而純淨。


    顧聿衡就用這樣寧靜卻又哀傷的眼神看著辛圓缺,唇角彎了彎,“辛圓缺……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他,連我的愛情都想監管負責?可是既然要監管,為什麽現在又要因為我是他兒子,而不能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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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圓缺再也克製不住,衝上前去抱住了他,手攬過他下巴到耳後,將他的頭靠在自己懷裏。


    “辛圓缺,我看著陳易抱著痛哭的你安慰……我其實知道你有苦衷,我當時多想衝上前去,告訴陳易,他沒資格抱你、安慰你,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可你對我那樣笑,我真的覺得我不該再走向你。你是對的,我們不能再在一起……可是辛圓缺,我犯賤,我他媽的怎麽都忘不了你,就算我告訴自己,你騙我,你跟我在一起都是騙我的,我還是放不下……媽媽也走了……你也不能再跟我一起……”顧聿衡說到這裏,突地伸手迴攬住辛圓缺的腰,痛哭出聲。


    十多天來的壓抑,鬱苦,空洞,死寂,終是在此刻,以這種方式,在心愛的人的懷裏,得到了宣泄……


    辛圓缺抱著顧聿衡,手按在他腦後,穿過他濃密的頭發,任他哭泣,自己則默默的流淚。


    她低頭,唇良久的停在他的頭頂。顧聿衡哭聲漸息,驀地鬆開她的腰,卻去解她白色羊毛大衣的扣子,解開最下兩顆,再逮住下擺猛地一扯,上麵的兩粒扣子,便應力氣而開。顧聿衡握住辛圓缺的一隻手,將她扯向自己,辛圓缺撲著他,兩人一起向後倒在了長沙發上。


    顧聿衡翻身壓住她,從她的耳際而起,沿著脖子的曲線向下,不輕不重的噬咬,細密的吮齧,辛圓缺心跳不受控製的加速,短暫的怔然後開始驚慌,伸手抵住他,低低呢喃,“顧聿衡……”


    顧聿衡執住她手,壓向她頭頂,同時重重一口咬在她頸側,辛圓缺痛唿出聲,他也沒有立刻鬆口……


    後來,他抱住她,兩人擠在一張沙發上,他埋首在她肩頸處,微顯冰涼的唇緩緩摩挲著那個傷口,悶聲說,“辛圓缺,答應我,不要再騙我,不要再瞞我,任何事情……”


    辛圓缺慢慢眨了眨眼睛,唇邊一點點綻開最真實的笑容,“好……”


    “等我滿18歲吧,18歲後,我跟顧天行解除父子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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