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她喘著氣,一下子從虛軟的雲端被拋下地獄,冰涼入骨,恐慌入髓。


    最後隻得一把淡漠的聲音,“做手術去掉了。”


    “去了?”他的吻還貼在那裏,嘴唇的溫度卻漸漸涼透,“去的真幹淨,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撐起身子來看著她,眯著眼睛,卻掩不住其中的狂風暴雨,“手鐲也摔了,傷口也去了,我還給你留下過什麽?你要一並摧毀,去的幹幹淨淨?”


    辛圓缺眼中顏色漸深,隨後便也笑了,拉過旁邊的被子一裹,擋住身子,咯咯直笑,似乎怎樣也控製不住。


    顧聿衡臉上晃過些微厭惡,伸手卡住她下巴,冷聲說,“你笑什麽,辛圓缺?”


    辛圓缺頓住笑容,抬手勾住他脖子,笑彎了的眼中,水光盈盈,絕對稱得上是媚眼如絲,“顧聿衡,我從未打算與你複合,又為什麽要留著這些?女人最愛的是什麽?我說過我習慣利用自己的外貌,你憑什麽讓我保留著那麽醜一個疤?”


    顧聿衡氣的眼中火焰幾乎噴薄而出,恨不得燒了她。可辛圓缺像是全然沒有意識到,依舊媚笑著,在他已經脆弱的弦上加上最後一擊,“哎,不說這些,如果你真計較念不念舊情這件事,顧聿衡,你這七年來可曾又為我守身如玉?”


    “啪”一下,弦斷了。


    他的怒火全然被澆熄,冷冷甩開了手,也揮開了她掛在他脖子的手,唇邊泛起殘酷的笑容,“你、做、夢!”


    辛圓缺搖頭,臉側到一邊,輕歎,“唉,男人啊……”濃密的睫毛,卻蓋住了大部分眼底的沉著的內容。


    顧聿衡冷笑一聲,從床上起身,快速的穿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後,大步走出了辛圓缺的房間。


    大門被狠狠拉開,卻遲遲不聞關上的聲音,也沒有響在空寂樓道的腳步聲。辛圓缺掩著被子坐起來,他的聲音就響在門檻處,彎彎折折的繞過幾麵牆壁不帶感情的傳來,似是帶著某種空洞的思索。


    “抽煙,喝酒,安眠藥,還有肆無忌憚的說這些話,嗬,辛圓缺你記住,不管你墮落是因為什麽原因,都不值得原諒,越是沒有人愛,越是該愛自己……不過你還是成功的讓我對你厭倦了,保重,辛圓缺……”門被輕輕的關上,腳步聲終於極有節奏的迴響在樓道,裹著剛剛冷怒的話語,砸向辛圓缺。


    辛圓缺聞言呆在那裏,仿佛化身石像,半晌後才突兀地失笑,亦舒的話,原來他也記得。


    高中她就迷亦舒,真正的休閑時間,大多都用來讀亦舒的。他知道後就經常拿這件事來威脅她,那時常用的句型是:圓缺,如果你不怎樣怎樣,我就告訴阿姨你裝著在房裏做作業,其實在看亦舒文集……


    其實他跟她媽媽雖然看似在一個屋簷下平和相處,多餘的話卻一句沒有,肯定不可能去告密。也隻有她,隻要他這樣一說,就心甘情願的配合,偽造出一副太平景象。


    做完闌尾炎手術時,他來陪她,就坐在床邊跟她讀《星之碎片》,其中就有這樣一句,“不管怎麽樣,一個人借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原諒的,越是沒人愛,越要愛自己……”


    她在燦爛的午後陽光中,躺在病床上,愣愣看著金色光線下越發俊美不似凡人的他,全注意著他迷人的聲線,哪裏聽得進他念的具體是什麽。後來和他分開,自己又讀一遍,那時已經“墮落”,這才覺得諷刺。今天再聽他一字一句的說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嵌在心口的玻璃碎片,隨著心髒的跳動,傷口不斷加深,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辛圓缺扯過被扔在床腳的睡衣穿上,打開房間的頂燈,拿來拖布把房間收拾了,噴上了梔子香氣的空氣清新劑。做完這一切,她站在穿衣鏡前,緩緩褪下睡裙,目光凝在腰間。


    其實不是一個刀疤,是兩個,在闌尾炎手術後不過半年,她還做過一次切除輸卵管的手術。


    後來,為了去那條割除輸卵管的疤痕,就連近處的闌尾炎瘢痕一起去了。


    手指撫上去,觸感與平常肌膚完全無異,現在光線雖然比剛才強,但是不仔細看,也看不出異常。其實即使經過修複去疤手術,傷口依舊比正常肌膚顏色稍淺,嵌在那裏,一條9厘米,一條12厘米,一短一長,一斜一橫,分別摘掉了闌尾和右側輸卵管,卻留下了這兩道意義非凡的疤。


    9厘米那道,是因為闌尾炎拖久了,不得不進行最傳統的開腹手術,這道疤是顧聿衡知道的。


    12厘米那道,是因為受精卵落在了不該著陸的地方,宮外孕大出血,這一道是顧聿衡不知道的。


    第一次見到邵澤,就是因為闌尾炎住院。她手術後醒來不久,他跟著主治醫生來巡房,她便發現這位年輕帥氣的實習醫生,看她時目光中的驚詫和好笑。後來他悄悄又來了一次,剛好是顧聿衡出去的時候。


    他眯著眼睛笑,揶揄她,“小姑娘,你真厲害啊,看著那麽柔弱,急性闌尾炎發作也能忍兩天,差點死了知道不?都穿孔了,腹膜炎,我從來沒見過腫成這樣的闌尾,比你的胃還大……”


    邵澤並不是第一個說她能忍的人。


    從小,她就忍習慣了。


    那時顧聿衡氣她,怨她,可最終隻是輕輕的枕在那道傷口上,歎息,“圓缺,你怎麽就那麽傻?”


    是啊,傻的要死,不傻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辛圓缺和顧聿衡。


    那時候的愛啊,義無反顧。


    或許在愛顧聿衡之前的辛圓缺,生活的太中規中矩,因此遇上了她生命中的大劫,卻飛蛾撲火,英勇的要把全世界都舍棄,甚至自己都燃燒成灰,隻為了這段感情。


    可也是因為這段感情,燃掉了她全部的生命力,現在隻能苟延殘喘,一次次將他從自己身邊趕走,因為她不敢愛,也不能再愛。


    顧聿衡不知道,真正可怕的從來不是墮落本身,而是保持著清醒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墮落。


    為了這段感情,她賠上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的媽媽。


    第二天,小白醒來,很乖巧的吃了辛圓缺幫它弄的雞蛋糊,末了還甚是擔心和委屈的瞅了瞅辛圓缺,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辛圓缺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就又生機勃勃的搖著尾巴在辛圓缺身邊轉圈。


    辛圓缺看著看著就笑了,再拍了拍它的小腦門,然後拿鑰匙下樓,去市場買了蔬菜和魚,準備給自己做一頓營養大餐;外加一束新鮮的梔子花,迴家插在花瓶裏,比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自是好了不少。


    她看著藍色琉璃瓶中梔子花,想到她媽媽的生日真的快到了。


    沉寂了一會兒後拿出手機給邵澤打電話,


    “喂,邵澤,你幫我謝謝葉靈,嗯,它沒事了。什麽時候你幫我請她吃頓飯吧。


    什麽整你?葉靈性格多好,這樣善良的女生現在可少找了,你還不樂意啊!哦,對,你還有周鑫……周鑫是比較理智冷豔一點……別別別,千萬別喜歡我,注定得受傷。怎麽?隻允許你一個人臉皮厚啊?


    是啊,昨晚睡得不錯,我累成那樣倒床上就睡著了。


    哦,對了,你幫我約周鑫吧,嗯,明天可以的話就明天吧,我早上來醫院體檢,下午去見她,不然得拖到五一往後了,我也要工作了。行,就這樣吧。我那麽乖,該你請我吃飯吧,好,說定了,哈哈,再見。”


    收了電話,再沒開朗笑容。


    五一結束後,辛圓缺工作越來越忙碌,她請假之前與林浩核定的那張訂單果然出現了大問題。因為錢經理的失誤和貪圖小利,這筆別有心機有意安排的訂單成為了競爭對手想要攻擊天顧的暗棋。剛好業界有傳,香港某房地產巨頭將要在i市修建六星級度假村,最近正在秘密的征集高科技智能化管理監視係統供應商,這正是天顧的主營業務之一。按理說憑借天顧的實力和名氣,拿下這底標單並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氣,可偏偏這時候鬧出了這件事,競爭對手慫恿著原本的合作夥伴,將天顧的失職誇張化,不僅告上法院,還在各大媒體散播誇張失實的消息,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錢經理自然率先休假,另外兩名銷售部員工悄無聲息的離職,營銷總監派了人暫時代領銷售部經理一職,順帶監督事情解決進展……一係列事情弄的銷售部上下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忙得跟停不住的陀螺一樣,每個人都唯恐最後事情會殃及池魚,牽扯到自己身上。


    此時唯有辛圓缺看上去依舊有條不紊,雖然可以發現最近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卻沒有人會從打扮光鮮亮麗的她身上懷疑,她是因為銷售部最近的突發事件而顧不上出去尋歡。


    人都服一個氣場,銷售部代經理每天陰森森的呆在辦公室裏,經常出人意料的突然叫人進去問話,冷冰冰的嚴肅模樣,讓人看了就心虛。而辛圓缺則是這個時候辦公室裏唯一敢跟這位30歲的男人叫板的人。該護的人都護,該幫著解釋的幫著解釋,每天依舊淡定的笑容,認真安排每個人的工作任務,對每個人都言笑如常。對於整件事,她再了解不過,所以她的鎮定就等於一個承諾,就連往日被唾棄的她和顧亦南之間的曖昧關係,這時也成了一劑強心劑,讓銷售部不至於過度消沉。


    其實辛圓缺是有苦說不出,這種人氣的凝聚她倒是不反感,可是這件事既然牽扯上了法院,就得和法律事務部扯上關聯,法律事務部也無所謂,可最終要聯係的人是法律顧問顧聿衡,而錢經理走後,她偏偏是最清楚整件事情的部門負責人,這就有問題了。


    這段時間,媒體最關注的無非兩件事,一件就是天顧的銷售數據失實,暗中克扣,以次充好,涉嫌詐欺,而另一件是同時在法律界和八卦界聲名鵲起的顧聿衡律師,將要和於副省長唯一的千金訂婚,時間居然安排在不久後的六一兒童節。這日子雖然有幾分搞笑意味,但如此確準的時間,卻讓人無從懷疑。


    辛圓缺上到法律事務部的時候,正好聽到林部長在恭喜顧聿衡將要訂婚,顧聿衡在他奉承的話語下,隻是微微彎起唇弧,不置可否的接受,林部長不免有些尷尬。抬頭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辛圓缺,林部長暗自鬆了口氣,忙笑著招唿她,“辛經理,快進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


    顧聿衡又冷沉笑著截住他的話,“不用了,林部長,我們認識。”


    林部長生生掐住話音,差點嗆著,辛圓缺走過去淺笑著打圓場,“嗯,我和他是老同學了,林部長,我們就直接開始吧。”


    顧聿衡沒有異議,很快的拿出現在對方攻擊的條目一一梳理,和辛圓缺進行確認,十足的公事公辦。辛圓缺看不懂他的想法,自己心中雖然忐忑,卻不足以影響她的工作,她心裏暗想,即使是賭這口氣,她也不能在專業程度上輸給顧聿衡。


    可就在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就要核對完成的時候,辛圓缺手機響了,是顧亦南,她接起來,“喂,總經理?”


    顧聿衡也停下來看向她,隻見她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後隻輕輕“嗯”了一聲,說,“我現在就請假迴家。”


    然後掛了電話,辛圓缺抬頭看向顧聿衡,黑白分明的眼珠靈巧的一輪,唇畔帶出一點巧笑,最後卻對著顧聿衡身側的林部長說,“林部長,這事出了問題,可能我暫時不能配合你們調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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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林部長問。


    辛圓缺半抿唇角,“因為對方公司的一名高管被揭發,這次訂單不符其實不隻是我們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該負責人接受了天顧銷售部副經理——也就是我的色誘,並與我合謀計劃從中各撈油水。更有傳言,我與天顧的董事總經理顧亦南也糾纏不清,此次行為完全是因愛生恨,企圖報複顧亦南,因為我更是暗自勾搭上了天顧在智能化管理產品方麵最大的競爭對手中恆國際的小開,不僅要讓天顧在這次競標中失敗,還要黑了天顧的名聲,讓中恆國際獨攬這塊市場肥肉。”


    她一口氣劈裏啪啦的說完,顧聿衡聽後,臉色則黑了下去,起身一下抓住辛圓缺的手腕,力氣大的仿佛要嵌入她的手腕,“那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唔?顧律師打算代替執法機關率先將我抓捕歸案?”辛圓缺盈盈笑著,甚至還用空閑的那隻手,撥了撥頭發。


    “辛圓缺,我沒空跟你開玩笑!”顧聿衡色厲內荏的吼她,拉著她就往外麵走。


    “哎哎,不用著急,顧聿衡,門口已經堆滿了記者了,搶不出什麽時間。”辛圓缺磕磕絆絆的跟在後麵,語氣依舊不慌不忙。


    “後門?”顧聿衡刹住腳步,扭轉頭來看她,神色果決。


    辛圓缺無奈的搖頭,“你哥告訴我,不要說後門,就算是直接下到地下停車場,也沒用,而且他除了準備派保安幫我攔記者讓我能夠溜走以外,不提供任何援助。”


    “那你還說你馬上迴家?”顧聿衡眉間緊蹙。


    辛圓缺嬉笑著點頭,“對啊,迴家,我本來也沒有辦法的,不過看在你準備拖我出去的份上,我還看到點兒希望。至少媒體的注意力會稍微轉移,例如關心咱們主管經濟的於副省長的乘龍快婿,將要在六一兒童節訂婚的顧大律師,和我這位不知羞恥水性楊花的辛副經理是什麽關係……”


    顧聿衡聞言一點點鬆開了辛圓缺的手,臉色陰的像要滴出水來,他退後兩步,冷冷看向還笑著的辛圓缺,“不好意思,這個忙我估計幫不上。”


    辛圓缺聳了聳肩,“隨便喏。”說完就含笑從顧聿衡身邊走過,步子依舊冷靜從容。


    法律事務部在9樓,顧聿衡在看著辛圓缺進入電梯後,一拳砸上走廊壁,胸膛劇烈起伏著,重重唿吸幾聲後,看著那電梯數字不斷的下跳,最終還是幾步邁到電梯前,狠按按鈕,幾秒之後,另一台電梯在他麵前打開。


    下到一樓,電梯一開,他就聽到了從大廈外麵傳出的人聲鼎沸。他四顧大廳,沒有找到辛圓缺,又走了幾步之後才看到人潮湧動的大門口,幾個保安奮力攔住記者,那襲穿著杏色裙子的身影,卻不是孤獨的麵對著記者製造出的快門聲。一個男人護著她,擋開旁邊一個聲嘶力竭似乎在找她聲討的中年婦女,將她帶往馬路邊停著的一輛奧迪a8。她和那男人上車後,神秘而穩重的黑色a8,便迅速消失在了車流中。


    顧聿衡在玻璃門這邊目睹了這一切,唇角彎起煞冷弧度。


    果然重要關頭,她決定投靠的,還是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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