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老艾伯特按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原本綠屏的大屏幕現實出了一片深藍色的海洋,【贏魚】被海浪所包圍,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生活在水中的魚。


    男助手會意,也點擊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平板電腦。


    他點擊了“播放立體動畫”的按鈕,在一片“大海”中靜止不動的【贏魚】突然動起來了,擺動著尾巴,在水麵下暢遊,粼粼水麵折射著光線,投入水中的一縷縷幽綠色的光線落在它身周的鱗片上,它眨了眨眼睛,搖著尾巴,仰著頭朝水麵衝去,下一刻躍出了水麵,扇動著翅膀,抖出晶瑩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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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艾伯特一笑:“【贏魚】這種生物,是存在於《山海經》的異獸,我記得書上它的描述是‘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沒想到那個小姑娘倒是完美地複製出【贏魚】了。”


    “不愧是艾伯特工程師,連【贏魚】都知道!”


    男助手拍馬屁。


    但老艾伯特似乎並沒有因此而得意,隻是一笑了之。


    “我知道【贏魚】,並不是因為我真的是個博學多見的人,而是因為曾經有人跟我說過‘贏魚是一種長著翅膀的魚,能夠穿梭於水麵上下’,我出於好奇,當時就去大致了解了一下什麽是【贏魚】。現在看來,似乎更像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飛魚’,能夠衝出水麵,背上的翅膀就像是‘飛魚’的魚鰭,這種神話中的生物應該就源自於‘飛魚’吧。”


    “不知道是誰告訴您這件事情的?那人也是我們【生物工程部】的人嗎?”


    男助手的話,仿佛喚起了老艾伯特沉重的記憶。


    他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揉了揉太陽穴,看著大屏幕上的【贏魚】,緩緩歎了口氣。


    “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一直以為我這個老糊塗會慢慢忘記以前的事情,但現在看來……有些事情還是難以忘記啊。”


    “您說笑了,您怎麽會老糊塗呢,您是我們【生物工程部】的領軍人物啊,沒了您這個主心骨,我們可就沒辦法做事了。”


    男助手繼續拍馬屁。


    “……沒辦法繼續做事,就說明了你們能力不夠。”


    “額,這……”


    “這地球少了誰都照樣轉動,沒有人是無可替代的,就算是【科技工程部】的希爾,那麽不可一世的人,現在照樣也開始感到危機感了。”


    “希爾?算了吧,那就是一個毛頭小子,毛都還沒有長齊全,就想掌管【科技工程部】?”男助手一聲冷哼,“就算他在電腦工程方麵確實有兩把刷子,但他的人生閱曆、知人善任都遠不如您,他最多當一個副手,要當一個部門的最高負責人實在是太勉強了。”


    “哼,勉強不勉強全是斯科特先生的一念之差,就算你在這裏大放厥詞,也不能動搖希爾在【科爾公司】的地位。”


    老艾伯特看著男助手,那眼神仿佛在嘲笑他自己也是同樣地目中無人。


    男助手聽出了老艾伯特語氣中的嚴厲,忙收斂了自己眼中對希爾的不屑。


    “……是,我知道錯了。”


    “有些事情,在私下跟我說說就算了,不要在外麵也到處宣揚,斯科特先生不喜歡團隊內部搞分化,你如果硬要撞在他的


    槍口上,到時候我也保不了你。”


    “是、是。我下次不敢了,請您原諒。”


    年輕。


    總是容易輕狂。


    總以為自己有著挽天救地的本事,對於其他人總是不屑一顧。


    曾幾何時,他也這樣年輕過,也曾這樣狂妄過,認為自己在生物工程領域無人能及。


    但現在,他老了。


    一顆心,也被世俗變故所磨圓了。


    他磨去了自己所有的棱角,變成了一個圓滑處事、明哲保身的人。


    再看到後背身上的鋒芒時,也會感歎歲月無情,奪走了自己的意氣風發。


    每當這時,他才會驚歎自己是真的已經獨自走過了許多影影棟棟的歲月,在那樣的歲月中,他又獲得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呢?


    直到現在,他還是孤家寡人。


    似乎他從來都不曾得到過什麽。


    又似乎他什麽都曾得到過,隻不過從沒有用力抓住過什麽。


    但無論經過了什麽,無論正在經曆什麽,這些東西都是轉瞬即逝的,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人的羨慕,難以計數的金錢,豐碩的研究成果……


    這些,終將會逝去。


    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塵土。


    平心而論,又有什麽是他牽掛的呢?


    老艾伯特想著,有點兒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西奧曾經給他的一封信,以及那封信上所提到的他的孩子。


    許多年前遺失的他的孩子,現在還活在人世間。


    他不知道那個孩子現在在哪裏。


    隻是當年托付照顧孩子的人,都在一夜之間被屠殺殆盡了,他的孩子也從此下落不明。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孩子也在那一場滅門慘案中慘遭毒手,就算流落人間,現在也已經已經音訊全無。


    但沒想到。


    那孩子還活著。


    還好好地活在人世間的某個地方。


    更沒想到。


    西奧知道這一切事情,甚至知道他的孩子是誰,現在在哪裏……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他,寧願舍棄孩子,也不會任由西奧擺布,因為他的自尊不允許他身為【生物工程部】的最高負責人卻用公司的【溟河係統】為自己牟利。


    但現在,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他已經老了。


    他沒有配偶,沒有合法子女。


    這世界上唯一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就是當年丟失的孩子。


    他想找迴自己的孩子。


    就算他不會認他作父親,也想親眼看看他現在的模樣——在哪裏生活?是否有了一份稱心的工作?是否已經結婚生子?是否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他很想知道自己缺席的這幾年,這個孩子經曆了什麽事情,他是怎樣成長的,又變成了怎樣的人。


    但同時,他卻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矛盾。


    害怕麵對真正的答案。


    害怕當孩子知道這一切後,會責怪他的生而不養。


    養不教,父之過。


    他虧欠了這個孩子許多,用他所剩不多的餘生,真的還得清嗎?


    老艾伯特不知道。


    他睜開了眼睛,抬手覆上自己的眼角,指尖清晰地感覺到眼角的皺紋又深了幾分。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胡子也已經花白了。


    已經從一個不相信聖誕老人的年紀變成了可以扮演聖誕老人的年紀。


    仁慈的上帝,又會給他多少時間找到他想找的真相呢?


    老艾伯特歎了口氣——


    或許,他不應該太過貪心。


    其實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孩子,他就應該感到滿足了,畢竟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自己身為父親,卻沒有為孩子做一點事,沒有給過孩子一天的愛,這麽想來,他其實也並不配做孩子的父親,能遠遠看見孩子健康地活著,幸福地微笑著,他就應該感謝上天了,而之後的一切,就交給時間吧。


    這麽想著,老艾伯特的心也沉了幾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了他的心頭。


    在此之前,不知道西奧會以這個孩子為要挾向他提出怎樣的要求,更不知道這樣的“要挾”是否是無底洞,但無論是什麽要求,他又有什麽立場拒絕呢?


    畢竟,這一切都是自己作繭自縛,虧欠當年那個走失的孩子的。


    如果當年自己能多幾分擔當,或許一切都不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麵。


    種下了什麽因,就注定要收獲什麽樣的結果。


    因所循環,向來如此。


    “……”


    老艾伯特沉默了許久,他的臉色也愈加陰沉,總覺得遠方有隱隱約約的烏雲壓來,他看不清那烏雲深處的雷電風雨,也看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的所有事情。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幾分疲憊。


    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守著自己喜歡的【生物工程】,平平淡淡地做下去。


    但是現在看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權利的鬥爭中。


    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鋒刃,正一次次交手,令人不安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明知道有危險,但卻不知道那危險來自何處。


    這,才是最可怕的。


    男助手並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隻當他已經看完了所有實習生的作品,便根據老艾伯特看作品時的表情與眼神,定下了今日前三名的作品。


    他將平板電腦與老艾伯特辦公室的電腦係統斷開了連接,一鞠躬,就要輕輕退出辦公室。


    就在這時,老艾伯特開口了——


    “等等。”


    “您有什麽吩咐嗎?”


    男助手停下了腳步,看著老艾伯特,靜靜等待老艾伯特的吩咐。


    “那個叫蕭祈寒的實習生,現在住在哪兒?”


    “誒?”


    這個問題有點兒出乎男助手的預料,但他愣了兩秒鍾之後,忙迴過神來,調取出平板電腦上所有實習生的資料,找到了蕭祈寒的信息——


    “她現在住在第十三街區的公寓裏。”


    老艾伯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看看吧。”


    “啊?去第十三街區嗎?”


    “是啊。”老艾伯特說著,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了,“我記得,斯科特先生說過,家訪,也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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