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海域,烈日當空。


    藤原清河所在的這艘破敗海船,已經迷航了很久。


    寒冷的季節,炎炎的烈日,遠離了日本,飄離了大陸,所有的人,都已經心灰意冷。


    就在藤原清河與阿倍仲麻呂以為,所有人都將必死無疑的時候,大概是佛祖顯靈,這艘眼看即將沉沒的破船,居然被一陣突來的大風吹到了近海,擱淺在岸邊。


    滿船的水手看著眼前的這片陸地,疲態盡拋大聲歡唿,有日本水手甚至眼淚長流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船上喃喃誦念。他們眼看就要葬身海底,卻被一陣及時的神風所救,死裏逃生的感受,讓他們發誓賭咒,要一輩子廣行善事以謝神佛。


    這一船一百七十多人,揀了東西棄了船,涉過淺水踩著沙灘,精神振奮上得岸來。


    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此地氣候炎熱空氣潮悶,眾人肩挑背扛汗如雨下,上岸之後發現無路可走。放眼望去,四處林木茂盛盡是些不曾見過的高大樹木,眾人不得不停下腳步,除掉衣服光著膀子,找起路來。


    探尋了一番無人無路,藤原清河看到大風吹過,天上烏雲滾動,擔心馬上會下暴雨,趕忙命令眾人揀好東西,進入這片廣袤的雨林。


    一場豪雨如期而至,藤原眾人隻好低身躲在樹木底下。


    “咦?這是什麽?”一個水手光著上身,彎腰伸手,從腳邊草木叢裏,撿起半塊朽爛鍋蓋般的木塊。


    身旁一個佩刀武士看見,無聊之下,從水手手上奪過木塊隨手掂量。


    這半邊鍋蓋模樣的木塊,應是用極厚的木板所製,本該異常堅硬,隻是受雨露年久侵蝕,此時拿在手裏,已有些腐朽鬆軟。


    武士覺得奇怪,用手仔細觸摸,再凝神去看,依稀發現那木塊一麵,處處刻痕錯落有如刀砍斧鑿。而另外一麵光滑平整,從木板斷裂的邊緣隱約看出,這一麵從上往下,被鑿刻了幾個削去一邊的漢文殘字。


    武士看出來了,這是一個被砍壞的木製盾牌,但是那幾個殘缺的漢字卻識不出來。他趕緊拿了這半塊盾牌找到阿倍仲麻呂,也許,這些殘字能說明什麽。


    阿倍仲麻呂細熟知漢文,接過殘盾眯著雙眼,仔細端詳,旁邊緊傍著藤原清河。


    阿倍仲麻呂緩緩念道:“這確實是唐朝文字,這木盾被砍做兩半,字也被砍做兩半。上頭這個字應該是‘安’字的一半,第二個字也許……好像是……‘南’字,第三個字太過於殘缺看不出來,這字上部與“老”字的上部相似……啊!……莫非……難道是?……”


    阿倍仲麻呂突然有些激動,一眼看向藤原,嘴唇顫動,高興地喊道:“我知道了!這是大唐的盾牌,這裏是……安南都護府,是大唐治下!我們竟然到了安南(越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眾人聽說還在大唐境內,無不歡唿雀躍,又有人淚流滿麵低頭拜佛,感謝神靈沒有讓他們飄落至無人荒島。


    隻是他們這般欣喜,沒有細想,這大唐的盾牌為何會被刀砍斧鑿,被砍成殘缺扔落在這片荒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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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迴轉到李遊和蘇琴吻別的這一日。


    張楚眼看著馬車載著蘇琴向左營駛去,胸口隱隱作痛,隨即雇了一駕馬車也往左營奔去,還沒到左營,遇見那駕馬車已經掉頭迴城。


    張楚想進營地,又不想被蘇琴發現,便躲在營地門口高處,想看看蘇琴倒底來幹什麽。


    他看見蘇琴和李遊還有一人在小木屋裏,那人出來後把房門關上,兩人大半日始終不曾出門,心裏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下午時分,那駕馬車來接蘇琴,他又見那離憂和蘇琴依依不舍神情曖昧,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張楚又恨又痛,既恨蘇琴更恨李遊,恨不得要李遊萬劫不複!


    失魂落魄迴到府中後,張楚看見蘇亙和父親在大堂論事,似乎在談論“左營、右營”的事情,既然關係到那賊子離憂的事情,他便留了心思,偷偷在旁聽了起來:


    “蘇大人,此次陛下下旨,令我等整備軍務,調集團練一營及一眾徭役,隨大軍再次南征南詔,蘇公打算做何安排啊?”


    “張大人,本官正為此事犯愁,左營上迴參與征伐,頗有損傷且多有新兵,戰力大不如前,按理此迴應派右營。不過揚州碼頭眾多人事複雜,尤其近日又有日本浪人和山中盜匪滋事,本官擔心左營留守力有不逮。這左右為難之間,倒不知張公意下如何?”


    張放捋著胡須嗬嗬笑著,正想答話,卻被張楚從側屋突然闖進,開口打斷:“爹爹,孩兒有要事稟告!”


    張楚如此唐突,其實是心懷鬼胎。不為別的,就是要打斷他兩的商議,拖延時間勸勸爹爹,為了針對李遊,也為了蘇琴,千萬要遣派飛騎左營,去南詔險地作戰。


    蘇亙見張楚要和張放說事,眼下時候也不早了,連忙起身告辭,約定第二天早上再談。


    蘇亙走後,張楚力勸父親:“爹爹,剛才孩兒聽了爹爹和蘇大人的議論。如郡守所說,揚州浪人與賊寇競相肆虐,那日孩兒險些命喪賊寇,足見揚州治安實乃不佳,這揚州為我淮南道治所,揚州有事勢必影響爹爹的官譽,而陛下討伐南詔,不說勝敗如何,這場戰事與爹爹又有何幹?但若揚州有事,爹爹自問可脫得幹係?孩兒以為,為應萬全之策,非但右營不能調,還須從左營抽出健壯兵士,以充實右營之戰力!”


    此計狠毒,官報私仇,為了奪取心愛的女子,致情敵李遊於險地,釜底抽薪!


    張放不語,沉思良久,說道:“楚兒所言不錯,隻是,如此行事隻怕會遭人誹議,有不忠於皇命之嫌。”


    張楚聽後,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立刻迴到:“這左營征過南詔,熟知地形頗有經驗,又有何非議?還有,孩兒似乎聽說,牛角山上賊孽未盡,日本浪人禍亂商賈,揚州百姓人人告苦,爹爹大可以順應民意立刻部署,從左營處調其精銳還其老弱,即刻遣右營剿賊!此等大快人心之事,有何人敢作他議?而待到朝廷發兵之日,我右營已在外應賊,急切中難以收迴調派,敢問朝廷可治爹爹何罪?又何來不忠於皇命?爹爹,兒為爹爹計,還望爹爹三思。”


    張放再次沉默,片刻後,他眉頭一展,看著張楚,捋著胡須微微笑道:“楚兒啊,你這番見地很有遠見啊!看來你也長大了,如今已深得官場之道了,嗬嗬,好啊!”


    張楚見父親已有了主意,放下心來,眉宇間露出一絲陰陰的笑意,心底惡毒的詛咒著:離憂啊離憂,南詔之行,我願你有去無迴、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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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遊準備去北京的當天上午,郡守蘇亙,帶著一眾官員軍士來到營中。


    與李遊猜測的一樣,郡守蘇亙當著所有軍士的麵,承諾即日辦理團練的撫恤和補充軍備的事情。


    團練營裏頓時歡聲雷動,軍士們額手相慶感激官府悉心照顧,處處都是感恩戴德,直把蘇亙那張老臉給誇紅了。


    可還有一件事情李遊不曾料到,來的這些官員下達命令,從即刻起左營戒嚴,留下一隊監軍督促訓練,任何人不得離營,違者軍法處置。


    並且,左右營調換部分兵士,遣飛騎右營出營剿賊作戰。


    由此,李遊的這次北京之行,正式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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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天寶十三載春,曆史的腳步沉重而緩慢,這時的李遊還不知道,他即將迎來天寶年間最黑暗的時刻――再次南征南詔,史稱天寶戰爭。(第二次)


    這一年裏,權臣楊國忠欺瞞玄宗肆意妄為,征集20萬大軍征伐南詔,其中大部分兵士民夫,並非就近從劍南道征調,而是從陝西、河南、河北等地征集。


    由於先前與南詔幾次較量,唐軍死傷無數皆為大敗,再加上南詔地處蠻荒,壞境惡劣,被征集的兵士、民夫紛紛逃避兵役、徭役。而楊國忠下令強製征兵,並在各處建立征兵所,處罰不從命令者。


    一時間,唐朝各處日月無光人心惶惶,有詩人杜甫題詩為證: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裏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兵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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