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天機閣,寒鐵衣直接把天子私印擱到副閣主麵前,並叮囑:“皇上說了,救出人後,要把這東西還迴去,你別弄丟了。”


    副閣主剛同蜀中雙盜之一的葉開顏酣戰一場,衣發紋絲不亂,仍舊氣定神閑。


    他掃了一眼案上的金龍錦盒,再看竹編屏風上的人影,淡淡地說:“皇上把暗字樓的令都交給你,可見武夫人被擄走一事,他也著急了。”


    寒鐵衣正在倒茶的動作一頓,偏頭看他,“你早知道暗字樓的事兒啊?”


    墨冰道:“他們行事確實謹慎,可就是太謹慎了,反而令人生疑,我便稍微留意了一下。再翻閱一下舊年的記檔,聯係皇室行事風格,不難猜。”


    寒鐵衣吃了口茶,不滿地咕噥:“你早知道也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做什麽?跑到禦前撒嬌耍賴,還是把自己關家裏生悶氣?”墨副閣主聲音溫和,但語利如鋒。


    寒鐵衣又灌了一大口茶,勉強壓下心火,轉到裏間認真地說:“這些年,宣威將軍一直隱忍,皆為保全鳳、武兩家,一旦鳳夫人出事,武家必然無所顧忌,到時候鬧將起來,最為難的還是皇上。老墨,這次不容有失。”


    墨冰亦認真一問:“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二公子眸光一寒,“神擋殺神,一切後果,我來承當。”


    “若是李邈呢?”


    簡單五個字,把寒二公子積蓄的滿腔壯誌澆了個透心涼。他心煩氣躁地撓撓頭,“現在還摸不透這小子到底搞什麽明堂,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暫時不能動他。”


    墨冰心知他在這個位置上難做,也不為難他,隻冷聲道:“在我天機閣還偷偷摸摸,誰教你的?”


    寒鐵衣正疑惑,聽得腳步聲自門外傳來,見鳳臨川自門後移出,不由的一驚,“剛才的事你都聽見了?”


    鳳臨川雙手捧著托盤,恭謹應道:“是。”


    寒鐵衣讓他進來,方說:“此事你莫要告訴阿臻,省得他擔心。”


    鳳臨川微微沉吟,而後問:“敢問閣主,是我家將軍要瞞著小公子嗎?”


    寒鐵衣不料他如此直白,“小白忙著營救鳳夫人,未曾顧及到阿臻,不過阿臻既然在我天機閣,本閣便可做主。”


    鳳臨川一點頭,又轉身看墨冰,問:“副閣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也讚成瞞著公子嗎?”


    墨冰道:“若鳳夫人平安,告訴他隻是徒增擔憂;若是鳳夫人出事,告訴他也無法改變什麽。”


    “臨川知曉了,此事定不讓公子知曉分毫。”鳳臨川上前將托盤擱在案上,“隻是,公子向來同我家將軍是一個脾氣的,若是鳳夫人無事也就罷了,一旦夫人出事,隻怕小公子被瞞著會更加難受。”


    他說完,便退了出去。


    寒鐵衣看著敞開的門愣了一會兒神,方苦笑道:“鳳家出來的人,一個個都這麽難纏。”


    墨冰瞧了一眼茶具,將金龍錦盒裏的私印收入懷中,起身出門前,迴頭看著容色憔悴的青衫公子,“寒二,你求取這枚私印,到底是為了大夏朝堂,還是為了鳳白梅?”


    他說完,並不等寒鐵衣迴答便下樓去。


    寒鐵衣也無話可答。


    事到如今,他自己都難以說清表明,公私難辨。


    但有一件事,他心裏清楚,無論於公於私,武煙都不能出事!


    二十八日一早,鳳白梅一身紅衣,腰懸木刀,將將出門,便看到兩樽門神立在門口。


    “鳳姐姐。”李邈上前一步,急切地道,“昨夜迴來才知道武夫人出事了,你不要緊吧?”


    他還穿著昨日那一身玄衣,隻是衣上汙跡斑斑,那如雪白梅好似落到了塵土裏。


    鳳白梅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鳳家的事我自會處理,不勞郡王爺操心。”


    “鳳姐姐,我……”


    鳳白梅轉看另外一樽門神,“柳公子又有什麽事?”


    柳三刀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我姑父不見了,你知道他在哪裏。”


    饒是眼下這個情況,鳳白梅也被他給氣笑了,“柳如海死了你說是我殺的,要殺我姑侄兩個為他報仇;柳之昂失蹤了,你又懷疑與我有關?柳三刀,你是真的沒腦子,還是擱這裏惡心我呢?”


    柳三刀仍舊麵無表情,“我要我姑父。”


    “行,你跟我來吧。”鳳白梅冷笑著,迴頭一掃欲言又止的李邈,“郡王爺的好意鳳白梅心領,隻是眼下嫂嫂蒙難,鳳府招待不周,還請王爺見諒。也請王爺不要輕舉妄動。”


    她一語說完,小廝已經牽了紅鬃烈馬來。


    “柳公子,小心了。”一語畢,鳳白梅拎起柳三刀的衣領子往馬背上一扔,自己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身為皇家寺院,相國寺的香火不靠人多來維持,二十八日更放出關閉山門的消息。鳳白梅與柳三刀到寺中時,整個寺廟清靜風煙,空無一人。


    大雄寶殿的門緩緩開啟,小沙彌哆哆嗦嗦地出來,卻還恭謹地行了佛禮,“施主,裏邊請。”


    殿中,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下,柳之昂著一襲簇新的僧衣,輕合雙眼,虔誠且莊重地敲著木魚。


    沉悶的木魚聲在莊嚴雄偉的大殿中迴蕩,聲聲扣人心弦。


    鳳白梅立在門前,抬首看著上方笑的慈祥的神佛,下意識地握住了腰後木刀。


    柳三刀已先他一步進殿去,沒什麽情緒的眼神盯著大殿中的背影,仿佛一瞬間有天光破雲照進那漆黑的瞳仁裏。


    “姑父。”


    佛前的人一怔,木魚聲便停了,直到腳步聲越來越逼近,柳之昂才厲聲一喝:“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柳三刀被他一聲斷喝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了下來,“他們都在找你。”


    “現在你看到我了,趕緊迴去吧。”柳之昂冷冰冰地道。


    柳三刀問:“那你何時迴去呢?”


    柳之昂輕聲一歎,還未尋到打發他的話,聽得女子譏諷聲傳來。


    “你姑父迴不去了,就算迴去了也是一個死。”


    鳳白梅人在殿外,將身子靠在門方上,雙手愜意地環著胸,滿臉玩味地掃視著殿中二人,“且,還是不怎麽舒服的死法。”


    “為什麽?”柳三刀迴身看著鳳白梅,本是滿眼不解,而後似乎明白了什麽,張開擋在柳之昂身前,“你要動我姑父,先殺了我。”


    柳家孫公子昨日受人脅迫,形容本就狼狽,加上一夜不曾闔眼,整個人像棵被曬蔫兒了白菜。


    他仍舊麵無表情,但眼神格外明亮堅定。


    鳳白梅看著他,仿佛看見一出悲劇的戲文,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柳家孫公子活的多麽可憐,唯有他自己不知道。


    在他心裏,他的三叔,他的姑父,就是他整個世界。


    “因為……”


    “三刀,你再不去迴去,爺爺該生氣了。”柳之昂打斷了鳳白梅的話。


    “為何不讓他知道呢?”


    冷嘲熱諷鳳白梅向來是一把好手,“是怕他知道真相後顯得太可憐?還是怕這世上唯一無條件信任你的人會恨你?亦或者是你那可憐的自尊心不允許你在這個內侄麵前自揭傷疤?”


    柳之昂沒接她的話茬,“我說過讓你一個人來,你把三刀帶來,不怕武煙出事嗎?”


    “在你眼裏,柳三刀還算人嗎?”鳳白梅不冷不熱地刺了他一句,而後眸光轉涼,“我人已經來了,你放了嫂嫂,要殺要剮給句痛快話!”


    “你就不好奇,我為何要抓武煙嗎?”柳之昂問。


    鳳白梅毫不在意地道:“喪家之犬,不都是逮誰咬誰嗎?”


    “喪家之犬?你以為我如今的處境,是誰造成的?”柳之昂終於被她刺的失去了心平氣和,轉身惡狠狠地看著鳳白梅,“當年滅我賀家的計劃,便是你們鳳家與武家製定的,否則,憑馬登道那個老匹夫,如何能尋到我水上飄的世外桃源!”


    他這一聲低吼,沒有嚇著鳳白梅,反倒把柳三刀嚇了一跳,轉頭愕然地看著姑父。


    鳳白梅一挑眉。


    聽柳之昂的意思,當年馬登道確實滅了水上飄,這與葉開顏所言不謀而合。那麽,天機閣現在查的水上飄,又是從何而來?


    “一群殺人截貨的水匪,也該自稱世外桃源?那我泱泱華夏是什麽?極樂淨土?”鳳白梅冷笑,“你們水上飄能滅葉家滿門,朝廷出兵剿……”


    “朝廷?”柳之昂慘然一笑,“我水上飄從來隻掠貨物,而你們朝廷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


    鳳白梅點頭,“不錯,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朝廷這隻吃人的老虎在,其他牛鬼蛇神都得盤著臥著。老虎偶爾打了個盹兒,允許你們這些山猴子跳一跳,可你們卻偏要舞到它眼皮子底下打擾它休息,又豈能怪老虎一巴掌拍死你?”


    柳之昂明顯地怔了。


    他顯然沒有料到,這個朝廷的鎮魂主帥,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但他僅僅是怔了一下,便冷笑說:“水上飄確實是自作自受,你們鳳家呢?武將世家,從大夏建國至今立下無數功勞,最終卻落了個滿門被滅的下場,這也是你們自作自受?還是說,是你鳳白梅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兄,用他們的命來換取自己的錦繡前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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