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苑外,李邈拉著出來迎他的潘德,小心翼翼地問:“潘公公,我的儀容如何?”


    潘德含笑道:“醇郡王儀容整潔得體,無任何不妥之處!”


    李邈往前走了兩步,又拉住他,“那皇兄心情如何?”


    潘德想了一想,說:“近來因顧斐的事,皇上心情確實煩悶。”


    “那……那我改日再來覲見!”李邈緊張的話都說不大利索,“萬一皇兄又生氣,把我打發迴仰天去怎麽辦?”


    潘德笑道:“皇上聽聞醇郡王迴都,聖心大悅,王爺就放心進去吧。”


    “真的嗎?”李邈信不真,死死拉著潘德的手,“皇兄突然詔我迴來,是不是要問我私自離開仰天的罪?我是因為聽說先皇為昭兒打造的耳墜出現在江南,才會趕過去的!潘公公,待會兒皇兄要是罵我,你可得替我說好話!”


    潘公公耐著性子寬慰道:“醇郡王就放寬心吧,老奴何時騙過你?”


    李邈一想,潘公公是打小看著他們長大的,斷然不會為騙他。但一想到皇兄將幾個兄弟趕出神都的情形,心裏還是突突的。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跟在老太監身後進了門去。


    上書苑自先帝起便一直是皇帝散朝後處理折子的地方,還保持著從前的格局,一進門便看到坐在大理石高案後頭的皇帝。


    李澤還穿著上朝時的明黃龍袍,扣著雙龍戲珠的金冠,正低頭在一本折子上寫批語。從李邈的角度看去,隻能看到他立體的五官輪廓。


    他的生母位份不高,生他時難產身亡,自幼便被抱到皇後膝下養著。


    古往今來,皇室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數不勝數。但這樣的事,卻未曾發生在他們身上。大哥是嫡子也是長子,自幼被皇後教養的很好,德才俱佳,是當之無愧的太子。


    二哥醉心古書,三哥愛畫成癡,四弟一門心思都在吃喝……兄弟間雖然一團和氣,但太子畢竟是下一任的國君,再怎麽親厚,也得守著規矩。


    唯有他因自幼養在皇後膝下,與太子朝夕相對,同樣吃穿教養,感情自非其他兄弟能比的。


    李澤寫完了批語,擱下筆,抬眼見他立在門口發呆,不由的笑了笑,“怎麽,去了一趟仰天,變啞巴了?”


    他的五官深刻淩厲,冷著臉時,整個人顯得格外冷酷無情。可一展眉笑開,眼中也能盛出一灣溫和。


    李邈眼圈微紅,也是一笑,“多年不見,皇兄瘦了許多。”


    李澤歎了口氣,“肩擔山河,才解先帝憂。”他說著話起身,拉著李邈手臂往隔間去,“為兄看你神采飛揚身姿颯爽,便知道當初讓你們離開洛陽是對的。”


    李邈低眉看著那隻曾牽著自己蹣跚學步的大手,動容道:“仰天人傑地靈,是個好地方。隻是偶爾想起昔時弟兄幾個弈棋戲耍的情景,覺著……”


    他話未說完,便轉入屏風裏頭,看到冰鑒旁坐著的那人,弟兄重逢的欣喜與感動散了個幹淨,恨不能在那張臉上狠狠地揍上幾拳!


    但他不能!


    他不能讓皇兄覺得自己小肚雞腸!


    於是,醇郡王隻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二公子,好久不見啊!”


    寒二公子此刻的心情沒比醇郡王好到哪裏去,但他不能給這小狐狸崽子抓到把柄,因此十分利索地起身揖禮,“微臣見過醇郡王。郡王好記性,前不久在江南黑市,咱們不是還見了麵嗎?”.Ъimiξou


    李邈沒料到在黑市被認出來,被寒鐵衣上來就拆台,有一絲驚慌地說:“皇兄,臣弟那是因為追查昭兒的耳墜才會去江南的。”


    李澤並不在意,拉著李邈在龍榻上坐了,方笑道:“封王不得擅自離開封地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朕也不好因這點小事同朝中那班老臣去費口舌,隻是苦了你們幾個。老二、老三是耐得住性子的,隻你和小五兩個,要讓你們蝸居那樣地方,定要發瘋!因此早已和地方府尹打過招唿,你們要離開封地不得阻攔。”


    李邈隻當自己行事小心沒被發現,再料不到竟是皇兄安排的,心裏動容,口上卻道:“皇兄既早有旨意,也不和臣弟說一聲,害的臣弟每每提心吊膽,生怕被人發現了行蹤!”


    李澤笑道:“要明著告訴你們,你們還不得天南地北地去闖禍?”他又看拘謹地立在一旁的寒鐵衣,“行了,還裝什麽裝,坐吧。”


    寒鐵衣剛剛落座,便聽到李邈說:“二公子這些年替皇兄分憂但真辛苦了,不像臣弟,什麽也幫不上。”


    寒鐵衣識趣兒地閉嘴,縮在一旁默默啃李子。


    李澤道:“朕這次喚你迴來,還真有件事要你來辦。”


    李邈聞言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盡心盡力地辦好!”


    李澤看著小弟,有些擔憂地說:“此事難辦,你須得和寒二配合好。”


    李邈眼中的神光妙沉,掃向寒鐵衣的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嫌棄!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他便扯出一副謙卑的樣子來,說:“皇兄放心,臣弟一定會虛心請教二公子的。”


    李澤很滿意,“具體事宜你們下去細說。你在都中無府邸,要辦差事,居在宮裏也不方便,可想好要在那處開府?”


    李邈想也不想地說:“早些年臣弟偶然碰到雲遊的沐侯爺,相談甚歡,沐侯爺說他在搖光坊北巷的宅子久無人住,隻怕已經荒廢了,臣弟那時玩笑說若有機會迴都便去沐府打打人氣。如今一語成讖,臣弟便去沐府住上些時日也無妨。”


    李澤還未如何,寒鐵衣慌了,“沐府年久失修,早已不適合居住,微臣可以為醇郡王另外擇一處宅院!”


    開玩笑,沐府就在鳳府隔街,他能讓這小狐狸崽子跑到鳳白梅耳邊吹邪風嗎?


    李邈道:“可我聽說,武夫人一直定期派人打理沐府,至今還保持著沐侯爺離都雲遊時的模樣。”


    嘶……


    寒鐵衣心道不好,這小子連這些事都打聽清楚了,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搖光坊距離六部衙署近,又挨著鳳府,倒是方便。”李澤哪裏曉得寒二公子心裏的小九九,當即一錘定音,“也罷,左右你也在洛陽待不了多久,且先在沐府住著也好。”


    寒鐵衣心涼半截!


    李邈的心情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從皇兄的話中,將‘待不了多久’五個字摳了出來細細咀嚼,暗道不妙。看來一旦解決了皇兄口中的事,他還是要被趕出洛陽的!


    兩個人心事重重地離開上書苑,看彼此更加不順眼,連互嗆都沒了心情。


    路過禦花園時,李邈往後宮的方向去。


    寒鐵衣喚他,“王爺去哪裏?”


    李邈迴身看他,臉上完全沒有在皇帝跟前的緊張、擔憂和乖覺,眼神裏滿是嫌棄厭惡,“本王去哪裏需要和你匯報嗎?”


    寒鐵衣一陣頭疼。


    這隻小狐狸崽子人前裝的溫順乖巧,人後便對著他齜牙咧嘴,好像他刨了他們李家祖墳似的!這種情況自兩人幼年初見便存在,十幾年過去了,李邈對他的敵意不減反增!


    “皇上讓王爺負責審理三年前一樁舊案,有些事臣需要和王爺細說。”反正不管再怎麽做小伏低,這小狐狸崽子還是要咬他,寒二公子索性也懶得裝,神在在地說,“王爺若覺得不想與臣共事,臣這就去找皇上解釋清楚。”


    “好啊!”李邈冷漠地應了一聲。


    寒鐵衣一愣!


    兩個人鬥了這麽多年,彼此都知道軟肋何在。李邈的軟肋就是太子,隻要太子在,這小狐狸乖得跟兔子似的!怎麽去了一趟仰天迴來,他竟不怕了?


    看著寒鐵衣呆愣的神情,李邈十分得意,“正好,本王去同皇兄說,讓鳳白梅來協同本王辦案!”


    寒鐵衣無語。


    這小狐狸崽子!


    二公子費了半天勁兒才把揍人的衝動壓下去,拉扯出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微臣同王爺開個小玩笑,王爺何時有空了令人傳喚一聲,微臣上門為王爺講解。”


    初戰獲勝,李邈十分得意,高昂著頭轉身離去,那步履仿佛有了節拍,踩出歡快的曲調。


    去明輝宮向皇後請了安,李邈便踱到昭化宮來,李文昭揚著熱情的笑打宮門口迎他進去。亭中早已擺開了各色瓜果糕點,筆墨紙硯四個丫頭拿扇端茶在旁伺候,令李邈一度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在李文昭的熱情中誠惶誠恐地坐下,“昭兒,咱們兄妹之間還搞這些糖衣炮彈就太見外了!”


    李文昭索性便開門見山,在李邈對麵坐下,笑出兩彎小月牙來,“那我可說了,我想去拿鈞天劍!”


    李邈身子一斜,險些從蓮花小凳上滑下去。他知道這位皇妹打小就有闖禍的本事,卻實在沒想到,近四年的時間,她膽兒已經如此膨脹,竟敢把主意打到鈞天劍上去!


    他沒有一口迴絕,端正了身子,認真地問:“你要鈞天劍做什麽?”


    李文昭道:“鳳姐姐的佩劍壞了,我想送她一把新的,讓她一看到那把劍就能想起我。”


    李邈無語。


    這個小皇妹也是傻的天真,鈞天是何樣的劍?她敢送,晾鳳白梅也沒膽子用!


    醇郡王略一思索,惡向膽邊生,一本正經地道:“既然是送給鳳姐姐的禮物,此事你應該去找寒二幫你才對!”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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